阿平在城裏當保安,老板叫楊富貴,聽說以前也是窮光蛋一個,這些年發大了,就抖了起來。不說別的,光是他家養的那條進口名狗拉拉,就值一百多萬。
一天,楊富貴忽然把阿平叫到他家去。原來他最近很忙,沒時間蹓狗,拉拉似乎有點鬱悶,他就讓阿平把拉拉帶出去轉轉。這等於是把一百多萬直接交到自己手上啊,見老板對自己這麽信任,阿平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自然是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他小心翼翼地拉著拉拉來到街上,變著法子讓拉拉玩得高興起來。沒想到才一會功夫,就出了意外。
拉拉碰上了一個蓬頭垢麵的流浪漢,這家夥不知在哪撿到半塊燒餅,正捧著津津有味啃得香哩。也不知咋回事,拉拉平常在家吃香喝辣的,見了那半塊燒餅,居然眼饞起來,撲上去要搶,任阿平怎麽拉也拉不住。
那流浪漢自然不幹,一邊躲閃,隨手掄起一塊石頭,照著拉拉就是一通猛砸。阿平一看嚇壞了,忙上前擋住石頭:“別打別打,要打打我!”
拉拉顯然也被惹火了,張開大嘴沒頭沒腦地亂咬。流浪漢哪曉得搶他燒餅的是條百萬狗,毫無畏懼,與拉拉展開了對攻。阿平雖然冒著危險拚命拆架,卻一點兒不管用。一人一狗還是撕扯成了一團,一眨眼功夫,人和狗身上都掛了彩。
大戰幾回合,浪浪漢不願戀戰,於是且戰且退。拉拉卻步步緊逼,那流浪漢分明狂怒了,猛地一聲怪叫,狠命抱著拉拉一咬。拉拉痛叫一聲,掉頭落荒而逃,並留下了一路血跡。流浪漢身上血肉模糊的,鮮血都快把眼睛糊住了,他用袖子抹了抹,呆了一呆,也是掉頭撒腿狂奔。
阿平兩手空空地站在原地,有點懵了,等回過神來,拉拉已經跑沒了影。他大喊一聲,向著拉拉的方向拚命追。
可他一直追過了三條街,連拉拉的影子也見不著,地上也失去了拉拉留下的血跡。阿平再也跑不動了,腦袋轟轟作響,完了,自己這是茅坑門口摔跤--離死(屎)不遠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到老板家,臉色慘白地說了句:“拉拉跑了……我真該死!”結結巴巴地把經過說了一遍,楊富貴大吃一驚,接著拍案而起,指著他的鼻子怒罵:“我讓你蹓狗,不是叫你去泡妞,你到底幹什麽吃的?這下好了,看不把你賠死!”
阿平戰戰兢兢低著腦袋,不敢吭聲。楊富貴斥罵了幾句,怒氣衝衝地一揮手:“你竟然還記得跑回來,還不快給我去找!”說罷,丟下手頭的活,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不一會,樓下就傳來了汽車開動的聲音。
阿平已經嚇得傻了,再經老板一頓臭罵,更是六神無主,暈頭轉向。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條狗在老板的心目中有多麽重的分量。他跟了老板五年了,從來沒見過老板對人發過這麽大的火。他亂轟轟地想,怎麽辦?如果拉拉找不回來,賣了自己也賠不起。一走了之吧,又舍不得這份工作。思來想去,自己的前途命運緊緊地係在拉拉身上,隻有找到拉拉這一條路可走。
想明白後,阿平一言不發跑了出去,發瘋似地在街上尋找著拉拉。他不吃不喝地在街上走了整整一天,直至夜幕降臨,仍然沒有尋找到拉拉的一點珠絲馬跡。
阿平不敢再回公司宿舍裏,這時候,全公司肯定都炸開了鍋,他不想看見同事們可憐他的目光。在街上胡亂對付了一晚,天一亮,他就接著找拉拉了。
半天過去了,阿平依然一無所獲。忽然,他在一根電線杆上發現了一張尋狗啟事,仔細一看,果然是老板貼出來的。後來,他又在報紙上和電視裏看到了尋找拉拉的消息。
阿平隻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了,找到拉拉的心情也更加迫切。他想,自己不單要找到拉拉,而且還得搶在所有人的前麵,那樣,自己才會對老板有個交待。
可是,他已經差不多把這座城市跑了一遍,仍然沒有碰到拉拉。看看天色已經暗了,阿平突然間感到一陣絕望。他決定放棄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考慮了半天,他給老板打了最後一個電話:“我找不到拉拉……對不起,老板,我欠你的,隻有下輩子還你了……”
楊富貴不等他說完,就大喝一聲:“阿平,你這兩天到底死哪兒去了?”阿平一哆嗦:“我、我找拉拉……”
“你還找什麽拉拉?”老板沒好氣地說,“你現在馬上趕到醫院來!”
放下電話,阿平又喜又憂。喜的是拉拉估計已經被人找到了,憂的是拉拉可能受了重傷,而且是被別人找到的。
他臨時又改變了自己的決定,忐忑不安地來到醫院。在一個急救室外麵,見到了老板。楊富貴見他來到,就把手中一個鼓鼓的紙袋塞到他懷裏,匆匆道:“你在這裏守著,裏麵有五萬塊錢,醫生叫你交錢就交錢。這是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要再亂跑,我饒不了你!”說罷,跑下樓去開車走了。
阿平呆了半晌,頓時又驚又喜。看起來,老板似乎並沒有怎麽怪罪他的意思,相反,還是一如以前那樣信任他。
他緊緊摟著錢袋,焦急萬分地盯著急救室的門,上麵顯示手術正在進行中。
忽然,有個護士走了出來,阿平湊上去,顫抖著打聽:“怎、怎麽樣?還、還有救嗎?”
護士說:“命是保住了,不過,由於送來的晚了點,傷口已經爛了,有一條腿肯定保不住了。”
阿平的心立即又是一浮一沉。拉拉性命無憂,可卻失去了一條腿,老板會怎麽樣?他一邊想著,一邊不由自主地盯著自己的兩條腿,腦子裏蹦出個荒唐的念頭來,真願意把自己的一條腿給拉拉接上去。
又等了好久,老板又急忙忙地趕回來了,一見就問他,怎麽樣了?阿平不敢看老板的臉色,低著頭說:“還、還沒出來……護士說,命可以保住,但、但要截掉一條腿。”
老板重重地歎口氣,轉而惱怒地盯著他,說道:“阿平,這事你得承擔全部責任。做完手術,你得好好照顧他,得當爹當媽一樣侍候著,將功贖罪!”
阿平心中一寬一喜,聽老板的話,分明已經原諒他了。他一時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突然撲通跪在老板腳下,感激涕零地說:“老板,我對不住你,是我害了拉拉。這輩子我就是做牛做馬,也會把它侍候好的,我、我……”說著,又是悔恨,又是感動,熱淚滾滾而下。
楊富貴把他扶起,瞧瞧他,沒說話,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沉吟半晌,這才問道:“阿平,你真的把自己看得這麽賤麽?竟然連一條狗都比不上?”
阿平怔了怔,羞愧無地說:“老板,我算什麽啊,就是把我賣了,也不值拉拉一個腳趾頭。我知道,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行了行了。”楊富貴有點厭惡地揮揮手,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當年要是像你這樣,把自己看得連狗都不如,也就不會有今天了。”
阿平張著嘴巴,聽不懂老板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楊富貴想了想,吩咐道:“你等會下去,把我車後廂的狗先送回我家,找個地方埋了。”
“狗?”阿平吃了一驚,“什麽狗?”
楊富貴瞪了他一眼:“拉拉!”
阿平臉色一白:“什麽?拉拉死了?”
楊富貴淡淡地說:“這不關你的事,是我剛才親手打死的。我到處發尋狗啟事,就是怕這狗再咬人。這狗日的明明瘋了,不結果它,還不知道要給我闖多少禍。”
阿平瞠目結舌,仿佛不認識一樣傻看著老板。忽然撲通又跪了下來:“老板,這都怪我,這都怪我啊,你怎麽處罰我,我也願意!”
楊富貴有些惱怒地把他一把扯了起來:“拉拉的死,我不怪你。可要是人死了,我不怪你,天也會怪你!出了事,你為什麽不馬上找那個受傷的人?這整整兩天,你不找人,居然拚命去找一條狗,要不是我在一個垃圾車裏發現他,現在恐怕已經沒命了。這條人命,就得算在你頭上!”
阿平隻覺得頭腦變成了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地盯著急救室的大門。楊富貴歎息著說道:“你要是及時把他送來醫院,人家這條腿能廢麽?人命關天,你竟然把狗看得比人命還重,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阿平失魂落魄地走下來,打開老板小車的後箱,看見了拉拉的屍體。他突然間百感交集,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眼淚,把拉拉緊緊抱在懷裏,無聲地哭了起來。
(2011年發表於《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