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舞

第二章 核桃王

　　一：冤家對頭

　　就在涿鹿縣城的舊街上，有一家陶記文玩店。這家店的老板就是陶吉。陶吉今年四十多歲，他經銷的寶貝就是文玩核桃。

　　陶吉他爹陶念祖是本地赫赫有名的核桃王，陶吉子承父業，一直得意地以小核桃王自居。

　　這天陶吉剛剛起床，就聽外麵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陶吉打開店門，伸頭一看，愣住了，就見對街又新開了一家文玩店，這家文玩店起的名字簡直太囂張了，竟是--涿鹿核桃王。

　　誰不知道陶吉在涿鹿縣是玩核桃的第一高手。對麵的文玩核桃店竟敢公然自封為王，這簡直就沒把陶家爺倆放在眼裏呀。

　　陶吉為了給對麵那家文玩核桃店個下馬威，他決定從即日起，陶記文玩店八折銷貨一個月。

　　核桃王文玩店的店主姓王，整天腆著一個彌勒佛似的大胖子。這個王胖子財大氣粗，好像根本不再乎陶吉這個競爭對手。

　　陶吉經營的是涿鹿縣地產的麻核桃。可是王胖子的手筆卻很大，他不僅經銷本地產品，東北主產的楸子、雲貴等地產的鐵核桃他也有銷售。

　　陶吉雖然是一路打折，可是王胖子的生意卻是越做越紅火。陶吉為了扳回劣勢，這天傍晚，他把自己的表弟陸斌找到了家裏……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陸斌就鬼頭鬼腦地來到了王胖子的文玩店。

　　陶吉早就探明，王胖子每天中午都要睡午覺，王胖子午間休息，店裏的生意都由一個小徒弟在支應，王胖子這個小徒弟隻是個“棒槌”的水平。

　　核桃王文玩店是個一百多平方的大店，擺在玻璃櫃台內的文玩核桃足有幾百對之多。這些文玩核桃按名字大體可分為四類--雞心、官帽、將軍膀和最名貴的獅子頭。

　　在清末的京城裏，曾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貝勒手上有三寶，扳指核桃籠中鳥。那個核桃，指的就是這種個大形美的文玩核桃。

　　文玩核桃在文物收藏界當中，屬於雜項一類，因為用手盤核桃的時候，需要五指齊動，十指通腦，指動則腦健，故此時常玩核桃對人甚有延年益壽之功。盤核桃說著簡單--需要把兩個形狀最為相近的核桃配成一對，然後放在掌心中，終日把玩。一對核桃盤過幾個月後，核桃皮就會呈現紅色，盤的年頭越多，其色越赤，直到核桃皮色似琥珀，豔勝霞珠，方告大成。

　　王胖子的徒弟正在店裏招呼著客人。陸斌走進店來，他將核桃往櫃台上一放，說道：“老板，我想賣這對虎頭！”

　　王胖子的徒弟一眼就相中了這對紅裏透潤的虎頭，他急忙問道：“什麽價？”

　　陸斌一伸巴掌，說道：“五千！”

　　文玩核桃中最珍貴的便是獅子頭，這虎頭核桃是僅次於獅子頭的佳品，五千塊真的已經很便宜了。王胖子的徒弟算是撿了個漏兒，最後這對核桃以四千八百元成交。

　　這對虎頭剛剛放進櫃台，就被涿鹿縣一個姓齊的玩家相中了，他最後花了八千塊，把這對虎頭賣走了。可是當天下午，這個姓齊的玩家就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這對虎頭核桃是個西貝貨，看著光潤喜人，其實核桃皮上的赤色竟是被染料硬沁上去的，這個姓齊的玩家盤這對虎頭的時候，兩隻手都被染成了紅色，他揮舞著就好像剛剛殺過人的兩隻手，大叫道：王胖子，你這個黑心的奸商，這也太坑人了！

　　二：跟你叫板

　　王胖子賣假貨的消息，立刻傳遍了舊街，第二天一早，這樁醜聞便上了《涿鹿縣報》的頭條。陶吉手捧著報紙，高興得都快找不到北了。

　　涿鹿縣並不是什麽大縣，玩核桃的也就是那麽幾百號人，王胖子被陶吉陰了一道，真是有苦說不出呀！

　　王胖子的核桃店生意蕭條，陶吉的買賣自然紅火。冬盡春來，天氣漸暖，陶吉這天正在櫃台上低頭算賬，王胖子用手盤著一對核桃走了進來，陶吉還沒等和他招呼，王胖子從懷裏摸出了一張燙金的請柬，然後奸笑道：“陶老板，我給你送請柬來了！”

　　這張請柬是中國文玩協會發出來的，協會的總部在廣州，每隔兩年，文玩協會都會組織一次金核桃大賽，前幾年，陶吉雖然也有心去參加，可是想想自己的實力，他又幾次打消了念頭。

　　王胖子在前年參賽的時候，曾經取得過第三名的好成績，他為了今年取得冠軍，特意把店開到了涿鹿縣，逐鹿縣在滿清的時候，曾經是貢品宮廷核桃的產地。

　　雖然從滿清到現代，涿鹿縣所產的文玩核桃逐漸式微，但王胖子在翻閱涿鹿縣縣誌的時候，他發現在乾隆時期和共和國建國那年，本地竟先後培育出了兩枚絕品的文玩核桃--六棱順子。王胖子把文玩店開到此地，也是希冀著能有所發現呀！

　　王胖子見陶吉手捧請柬不說話，他譏諷道：“陶老板玩核桃，號稱涿鹿第一，咱們誰有真本事，金核桃大賽上見！”

　　陶吉不服氣地道：“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

　　王胖子右手的五指齊動，他掌上盤著的兩顆核桃紅光閃閃，陶吉用眼睛一搭那兩顆橘子大小的核桃，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竟是一對極為罕見的五星上將！

　　食用的核桃上麵一般是左右兩條對生的凸棱，而品相好一些的野生麻核桃上，一般會三個棱，最多四個棱，要是五個棱簡直就是鳳毛麟角了。如果再從萬千的核桃中，找到兩枚從外形，棱麵基本相同的五星上將，其艱難程度，無異於是站在山頂上摘星星。

　　王胖子掌中的這對五星上將，又紅又豔，就好像兩個赤色的火球一般。陶吉看著王胖子得意洋洋地離開，他再也坐不住了，陶吉吩咐幾個夥計看店，然後他開著自己的奧拓車，直奔歇馬山而去。

　　陶念祖把文玩店交給兒子後，他就住進了歇馬山下的別墅養老。老爺子閑不住，他竟在別墅的院子裏種下了一百棵的小核桃樹。陶吉走進別墅的客廳，他剛叫了一聲爹，坐在椅子上看《核桃嫁接》的陶念祖便把眼睛一瞪，道：“你小子上門，準沒好事！”

　　陶吉吞吞吐吐地把生意上受到打壓的事兒講了一遍，然後說道：“我準備參加文玩協會舉辦的金核桃大賽！”

　　陶念祖“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今年金核桃大賽的奪冠熱門是什麽嗎？”陶吉整天想著賺錢，關於大賽的消息，他知道的並不多！

　　今年金核桃大賽的奪冠有三大熱門核桃--天津衛有一對紫紗官帽，陝西出了一對虎威將軍膀，而衝冠呼聲最高的就是王胖子的五星上將了。

　　陶念祖這些年也盤了幾十對文玩核桃，其中最好的一對是四麵虎頭，這對虎頭根本就比不上今年奪冠的三大熱門呀！

　　陶吉哼哼唧唧地道：“爹，我知道您有一隻六棱順子，您把它送給我唄！”

　　六棱順子據說要60年才會出現一隻，陶念祖手裏的那隻六棱順子還是祖上傳給他的，因為配不上對，所以他一直也沒有盤。

　　陶吉張口就要老爺子的命根子，陶念祖哼了一聲：“你想得美！”

　　陶吉一見他爹不肯幫忙，他急得都有撞牆的心了。如果王胖子真要是得了金核桃大賽的冠軍，涿鹿縣的媒體跟著一炒作，此消彼長，陶家的文玩店一定得關門大吉。

　　陶吉眼珠一轉，然後變戲法似的從皮包裏摸出了一瓶五糧液，說道：“爹，這酒可是1982年的陳釀，咱爺倆喝幾盅兒？”

　　三：六棱順子

　　陶念祖半瓶五糧液下肚後，他就“哧溜”一聲，從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陶吉把陶念祖抱到了床上，然後從他腰上取下鑰匙，打開了保險櫃櫃門，在一個極為精致的小木盒子裏，裝的就是那個至今還未盤過的六棱順子。

　　這枚核桃共有六個棱，大如鴨梨，上麵紋路清晰。其形端莊穩重，果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品呀。陶吉把這個紅木盒子裝在皮包裏，然後開門上車，直奔虎過山的方向開了過去。

　　虎過山距離涿鹿縣城100多裏，山路崎嶇，非常難行。陶吉開著奧拓，最後來到了虎過莊的村口。

　　虎過莊依山而建，隻有100多戶村民，村裏的青壯年，差不多都到山外打工去了，剩下的人都是一些老人和婦女。就在虎過山的落鳳坡上，生長著三棵巨大的老核桃樹！

　　這三棵幾百年老樹的主人便是孟成山。孟成山家核桃園產的核桃，有一半都是陶家的文玩店幫著銷售出去的。陶孟兩家，幾代人的交情，為了這次金核桃大賽，陶吉這是找孟成山幫忙來了。

　　陶吉剛走進孟家的院門，就聽到孟成山正罵他孫子孟煒沒出息呢。原來去年年底，孟煒在城裏處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談婚論嫁的時候，女方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在縣城裏買樓。

　　孟成山的兒子孟斌為了籌錢，他拿著家裏三百多對、攢了七八年的麻核桃到廣州去賣，可核桃是銷出去了，貨款卻遲遲收不上來。收不回貨款，自然沒法給孟煒結婚買樓呀。

　　孟煒的女朋友一見孟家遲遲不肯買樓，便說要解除婚約，孟煒一急，就跟他爺哭了鼻子……真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陶吉急忙從皮包裏摸出了一張信用卡，然後敲門走了進去，他把卡往桌子上一放，對孟遠山說道：“我這張卡裏有18萬塊錢，如果不夠，你可以到陶記文玩店裏去取！”

　　陶吉真是及時雨呀。孟成山拉著陶吉的手，激動地說道：“陶老板，等我兒子要來了貨款，我立刻還你！”

　　陶吉把手一擺，大方地說道：“這錢就不用還了！”

　　孟成山聽陶吉講完，他也愣住了，18萬，那可是他家那三棵老核桃樹四五年的賣果收入呀。陶吉把狐疑的孟成山拉到了一邊，然後低聲將自己麵臨的窘境講了一遍，孟成山聽完，他對著陶吉一拍胸脯，說道：“想叫我幫你什麽忙，盡管說！”

　　陶吉自然是想叫孟成山再種出一枚絕品核桃，然後跟盒子裏的六棱順子配成對呀。

　　虎過山隻出過兩隻六棱順子，一隻出在乾隆盛世，一隻出在共和國建國那年，這六棱順子可不是想培育就能培育出來的。

　　孟成山看著孫子孟煒著急的樣子，他又看了銀行卡一眼，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道：“給我半年的時間，希望我能為你培養出一枚六棱順子來！”

　　虎過山培育出的那兩枚順子，都是出在落鳳坡上的這片核桃園，當初這片核桃園裏共有七顆老核桃樹，當年孟家先祖在乾隆盛世的時候，曾經在一棵垂死的百年老樹的底下埋上了一圈的油肥，這顆垂死的百年老樹第二年果然煥發了勃勃生機，結出了第一枚六棱順子。可是第二年，這棵瘋長的老核桃樹便枯萎而死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孟成山的父親在另一棵百年老核桃樹的樹根上使用了油肥後，結出了第二枚六棱順子，可是老核桃樹第二年也枯死了。另外死去的兩棵老核桃樹，也被香肥催長過，卻沒有六棱順子再出現！……

　　油肥是以香油油胚為基料，再加上了七八種在礦物質的高效肥，然後合在一起，放在大缸中漚製十多年而成。

　　隻要核桃樹使用上了香肥，當年核桃樹絕對會瘋長，可是第二年瘋長的核桃樹樹力使盡，一定會枯死。香肥即是催命肥。

　　老核桃樹死後，樹根的方圓三丈之內就不能再栽種新的核桃樹了，即使種上新的核桃樹，新樹結的核桃也不具備賣相--換句話說，新樹結的核桃全都是等外品。這就是落鳳坡的核桃樹越來越少的原因。

　　孟成山為了孫子，他在落鳳坡最老的一棵核桃樹下，忍痛埋下了香肥，一過開春。那棵核桃樹便開始瘋長，兩個月後，綠茵茵的樹葉中，果然結出了一個個乒乓球大小的青核桃。

　　孟煒用陶吉給的錢，在涿鹿縣買了個新樓，還未等裝修，孟斌在廣州給家裏打了個電話，他在電話裏告訴孟成山，他已經找到了欠他核桃款的黑心老板，如果他再不給錢，孟斌可就跟那個黑心的老板魚死網破了！

　　錢要不回來，可以再賺，但兒子想要殺人，孟成山怎麽肯答應，孟成山把照顧核桃園的事交給了孫子孟煒，然後買了張火車票，便直奔廣州而去。

　　四：真正目的

　　孟斌揮刀砍殺那個欠款不還的老板時，警察將他抓了起來。最後孟斌被關到了拘留所。

　　孟成山在廣州租了間房子，他花高價雇了一個最好的律師，幫兒子打官司。四個月後，孟斌這才被放了出來。孟斌走出拘留所的那天，孟成山在飯店訂了一桌酒席，親自給兒子接風洗塵。

　　孟家爺倆兒剛要端杯，就聽大堂的電視裏，傳出了金核桃大賽主持人的聲音--各位觀眾，第六次金核桃大賽經過激烈的角逐，最後評委團的一致裁定，來自涿鹿縣的陶念祖先生獲得了一等獎。他參賽的文玩核桃是--六棱大順。

　　孟成山聽到自己培育的六棱大順奪得了金核桃比賽的冠軍，高興得他也是連聲叫好，可是再往下看，老爺子卻“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大賽的第二名就是王胖子的五星上將，王胖子在電視上，竟然管陶念祖叫師兄。

　　陶吉在找孟成山尋求幫忙的時候，曾說王胖子在生意上打壓他，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陶家父子和王胖子是一夥人，上當受騙的是他孟成山。

　　金核桃大賽結束，六棱順子核桃被拍賣，竟然賣出了120萬的天價。

　　孟成山自毀了一棵最老的核桃樹，並為人家傻嗬嗬地種出了一棵六棱順子，他真的是瞎眼了，那陶家父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孟成山領著兒子做火車回到涿鹿縣的時候，都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孟成山氣呼呼地來到了陶家文玩店，陶吉和他爹陶念祖根本就不再店裏，孟成山給陶家爺倆打手機，可是提示音卻不再服務區，很顯然，陶家父子是躲了出去。

　　孟成山越想越氣，他掄起拐杖“哢”的一聲，便把陶家文玩店的招牌砸了下來。孟成山領著兒子回到虎過山落鳳坡的時候，他往自己的核桃園一看，當時就愣住了，隻見一群人喊著號子正猛砍自家那兩顆老核桃樹呢……

　　孟成山氣喘籲籲地跑到自家的核桃園，他抬頭一看，那砍樹的罪魁禍首果然是陶念祖。孟成山一把抓住了陶念祖的脖領子，叫道：“陶念祖，你叫陶吉騙了我一枚六棱的順子也還罷了，竟然又領人來毀我的核桃園，我，我跟你拚了！”

　　陶念祖嗬嗬笑道：“我騙你核桃，砍你核桃樹這都是在幫你呀！”

　　孟煒一聽爭吵聲，急忙跑了過來，他大聲地叫道：“你們真的誤會陶先生了！”

　　虎過山便是涿鹿縣文玩核桃的主產區，因為這幾百年間，所有的野生核桃樹全都是在自然繁殖，粗放管理，所以核桃的品質越來越退化。陶念祖為了使本縣的文玩核桃重振雄威，這幾年可沒閑著。他不惜重金，四處收購優良的野生核桃苗。經過他的繁育和嫁接，一種可以在種過核桃的地方栽種的新品種，終於被培植成功了。

　　孟煒隨手遞過來了一隻準備栽種到地裏的核桃苗。看著這株紫黑色、又粗又壯的核桃苗，孟成山狐疑地道：“你沒騙我吧？”

　　陶念祖跟孟成山說過了很多次，叫他砍倒品質退化的老核桃樹。雖然本地的野核桃種在落鳳坡上不成，但沒準外地的新品種就成呀。

　　不管成不成，那新種的核桃，至少有五六年的空果期，現在的形勢是陶煒要結婚，要買樓，這些錢全都得靠山上的老核桃樹出呀。孟成山瞻前顧後，真是舍不得……

　　陶吉小富即安，根本不思進取，陶念祖為了收拾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便找到自己的師弟王胖子，叫他在舊街上開了一個店，故意擠兌陶吉。陶吉感覺到壓力後，這才找到了孟成山……孟成山用香肥催樹，終於培育出了一枚六棱順子，老天保佑，這枚六棱順子竟然和陶念祖手中的那枚六棱順子配成了一對。

　　為了盤出這對六棱順子，陶念祖竟雇了六個人，四個人經過日夜不停地用手盤磨，兩個月後，這對六棱順子終有小成了。

　　金核桃大會結束，這對六棱順子竟賣出120萬的高價。有了這筆錢墊底，孟成山終於可以好好打理這片新核桃園了！

　　外麵的天，真的很大。固步自封，隻能成為井底之蛙，望著新種下去的優質核桃苗，孟遠山和陶念祖的四隻手，牢牢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