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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親愛的女孩——在短篇小說中,遇見泰戈爾

  於茜

  寧靜的夜裏,倚在柔軟的床,夜的恬靜讓人不舍晚安,於是又翻看枕邊的故事。

  曾經做過的文藝的夢,應是閑靜的夜陪伴美麗的詩,然後在香水般芳香美好的夢中入眠。菩提樹、恒河邊、吟遊的詩人、冥想的智者……夢中的印度,遙遠而神秘,美麗得仿佛是夢幻,一首首美麗的詩,像散落的星辰,而心便是夜晚深藍色的天際。

  而今日的夜晚,翻開這本集子,撫摸哭泣的文字,卻也翻開了另一個印度,另一個泰戈爾。

  他的詩,是愛,是美,是哲思,有神秘;而他筆下的故事,卻是悲憫,是憤慨,也是無奈,也是傷感。一個浪漫,如夢境的美好;一個現實,如生活的多艱。

  他以詩名而被世人稱頌,卻也寫下了眾多的小說,並開創了印度文學現實主義的敘事傳統。那妙筆生花、愛憎分明的故事,如一幅生動卻色調深沉的畫卷,勾勒出印度19世紀20年代城鄉生活的種種,帶著作家的良心與悲憫,責任與情懷。他筆下眾多讓人憤慨的故事,如一把刺向社會的刀子,卻亦帶著幾分力不從心的無奈。

  也許是出於對女性的尊重,抑或是現實的可怕讓人最為揪心,泰戈爾筆下眾多的故事,都將目光投向了女性。而對於讀著這些故事的我,也許是出於同為女性的機緣,讓這些女孩們的故事,變得格外刺眼。她們的生活,仿佛和我處在不同的世界。她們的故事,讓人憤慨,亦哀婉動人。

  這個夜晚,借著這故事中的文字,跟隨泰戈爾,去遠方吧,回到過去,來到那個有著古老的傳統,美好卻也曾淒慘的舊時的印度,隻為遇見你們,我親愛的女孩。

  “筆記本”

  遇見烏瑪是在一個傍晚,吃過晚飯,散步的時候。夏日的傍晚,暑氣已經漸漸退去,而天還算明亮。街道上不時傳來牛的叫聲,它們在這個國度生活得很是自由。

  有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姑娘,一個人坐在樹下,借著還未離去的陽光,像拿著什麽寶貝一樣抱著一個精致的筆記本,用一支斑駁生鏽的舊鋼筆,很認真地寫著。她的衣著微微破舊,頭發梳得也不是很整齊,然而,她寫字時候的神情,卻有一種專注,和由內而外的愉悅,讓人不禁忽略了她的穿著,而為她的神情所打動。她叫烏瑪。

  我走上前去,想和她說說話,走近叫了她一聲,卻把她嚇了一跳。

  “你有個很可愛的本啊。”我對她說。她隻是靦腆地笑笑,微微低著頭。

  “你上學了嗎?”

  她點點頭,然後抬起頭,微笑著,顯出很得意的樣子,又開始低下頭寫上幾筆,然後再抬頭看看我。

  “烏瑪,快回家。”我背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是戈賓德拉爾,烏瑪的哥哥。他的語氣裏有一絲不快,似乎來自異國他鄉的我的關切此時被視為一種侵犯。

  小女孩緊張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湮滅在男人的呼喊中。她緊緊抓著她的筆記本,跑回了家。

  再次遇見烏瑪,已經是兩年後。我帶了幾本當作禮物的童話書和精美的筆記本,又來到了這個印度小村莊。

  烏瑪的哥哥說,烏瑪已經嫁人了。9歲的女孩嫁人了,哥哥平靜地告訴我。夏日鄉村草叢裏的鳴蟲,吱吱喳喳地唱著屬於它們的平靜的歌。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軟弱。

  我向他打聽烏瑪的去向,而他說:“烏瑪現在的生活很好,請不要去打擾她。”語氣有些嚴肅。

  離開烏瑪家幾天以後的一個下午,在喧鬧的集市上,我見到了烏瑪。

  瘦小的女孩,臉上卻已有了歲月悲涼帶來的滄桑和靜默。她跟在一個成年的男人後麵,表情怯懦。那一高一矮的兩人對於我來說很難想象他們的關係是父女,還是夫妻。

  女孩兒的眼神回避我的對望,她的躲閃透露出她遇到的困境。

  我衝上前,和烏瑪身旁的印度男人說:“我是烏瑪的朋友,可以讓她和我單獨聊聊嗎?”

  男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提示著我異鄉異客的身份,但他還是同意了我的請求,雖然帶著幾分不快。“趕緊回家,別錯過做晚飯。”他對女孩拋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我和烏瑪坐在一棵大樹下,樹陰散漫地擋住陽光。她哭了,默默地流淚,沒有啜泣。

  我也沒有說話,隻是把那幾本書和筆記本塞到她懷裏,卻被她推了回來。

  “我已經不需要這種東西了,謝謝你,姐姐。”她從嘴裏擠出一句話,然後把頭埋在懷裏,流淚。我一時無語,隻感到心裏一陣難以吐出的冰涼的堵。此時的我,能給予這個女孩的,僅僅隻有內心的憐憫,而她需要的卻是拯救與力量,而我甚至說不出一句恰當的安慰話。

  女孩抹著眼淚跑走了。我一個人坐在樹下,喧鬧的集市,這一刻特別安靜。

  “女乞丐”

  克什米爾的一個小村莊裏有一個發瘋的女乞丐,她到處流浪乞討,每到晚上就一個人坐在破舊的茅屋裏哭泣。我遇見她,是一個清晨。她敲我的門乞討,破舊而淩亂的頭發和衣著嚇了我一跳。然而擋在額前的幾縷頭發之下的憔悴的麵容上卻依稀可以看見曾經的美麗。

  她叫科莫爾。

  那天晚上,房東太太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那時候,她一定很美吧。”我說。

  “是的,那時候科莫爾也是富貴之家的小姐呢。可是後來……”

  透過窗外望去,村子四周綿延起伏、高聳入雲的群山,把村子裏一間間小茅屋包裹得隱沒在幽暗的樹叢中。幾條湍急歡快的小溪流經成的綠陰,滋潤著村中茅屋周圍的土地,卷著從樹上落下來的花朵和樹葉流入附近的一個湖裏。遠處的池塘,平靜祥和,映著天空的陽光和雲朵。美麗的小村莊,像是詩人的夢境一般。

  在這如夢的幻影之中,我仿佛看見,一對美麗的男女少年,手拉著手,在月色下,在森林裏,在池塘邊,快樂遊玩。

  然而有一天,女孩的父親去世,女孩家也漸漸衰敗下去。邊陲爆發了戰爭,男孩奔赴了戰場。

  冬天,女孩的母親臥床不起。冰冷的夜晚,冒著風雪出門乞討的女孩,卻又遭遇強盜的綁架。焦急的母親心急欲焚,狡猾的奸人卻趁機而入。遠方的戰火已經停息,男孩卻鋃鐺入獄。女孩成了奸人的妻子。

  那一日男孩歸來,卻因為習俗的阻礙,無法與女孩團圓。滿懷期待的女孩,卻在希望中破滅了夢想。她的心靈再也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以癲狂的方式,轉移了悲傷。

  村莊還是一樣的恬靜美麗。科莫爾的傷悲似乎並沒有在這個寧靜的村莊留下痕跡。房東太太鍋裏的咖喱味道,告訴我中午的臨近。

  癲狂,是一種應對外界壓抑時的轉移和自我保護。也許當你的神智不再清楚,你的痛苦便不再清晰。

  科莫爾,此時的我,卻隻能當一個旁觀者,靜默地聽你和你的故事。

  合上書,故事裏的她們仿佛還在身邊,還在眼前,然而她們的世界,卻又那樣遙遠。

  閉上眼睛,任思緒飛揚,恍惚中的時光又變了形狀,渺渺中,一位年邁老者的形象進入了我的視線。

  老人背著手,徘徊於初見暮色的傍晚的恒河邊,臉上凝重的神情告訴人們他的心事重重。

  “印度的女性低下的地位和悲慘的處境是政、族、神、夫四權束縛的結果。”他說,語氣堅定,慷慨中帶著無奈與悲憤。“曆史的沉重,宗教的壓抑,都讓這些女人的命運充滿了波折。”

  “如果曆史太過沉重,那麽可以重新開始嗎?如果宗教太過壓抑,那麽可以拋棄宗教嗎?”我用急切的口吻,問著稚嫩的問題。

  然而,老人隻是笑笑。

  “如果家庭太過束縛,那麽可以走出家庭嗎?”

  老人還是笑笑,嘴角上揚的神情中帶著幾分淒然,他說:“印度,印度可以割斷曆史嗎?可以離開宗教嗎?可以拋棄家庭嗎?可以嗎?”

  他轉身,麵向恒河,望著對岸被晚霞染成暗紅色的天空。

  “如果每個女孩,都能有一支筆,都能有一本書,能有一間教室,那麽在不遠的未來,也許一切都不會是如今的樣子了。可她們,能嗎?她們可以受到教育的拯救嗎?”

  老人喃喃自語,沒有回頭,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我眼前,消失在這一夜我的腦海中。

  他是泰戈爾。

  夜已深沉,寢室裏寂靜一片,唯有我的燈光還在留戀著喧囂的白天。

  如今的印度,又是怎樣的情景,那裏的女孩,可還能懂得這片土地上曾經有過的悲傷?

  他說,教育可以改變印度,改變印度的女孩,而他走後的日子裏,印度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樹下還有沒有默默流淚的女孩呢?

  今天的我們,是否已離開了泰戈爾的時代?

  其實我希望,那樣的故事已經遠去。

  其實我希望,你們不會再懂得曾發生過的傷悲。親愛的女孩。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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