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落在中國的心

第五十一章 泰戈爾列傳

　　牛國君

　　泰翁者，姓羅賓德拉納特氏，天竺國加市人也，性溫順，身長八尺，額寬唇闊，眉濃目璨，長髯飄飄。其行也，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其態也，軒軒如朝霞，朗而清舉。觀之風神秀逸，虛懷雅量，氣魄宏偉。

　　其宗乃加市望族，其父以德行稱於世，無論廟堂之高，江湖之遠，鹹皆稱善，門生故舊，從舉如流。至若弟兄姐妹，皆以天才之名聞達於當世。政經商教，乃至宗教藝術。泰氏宗族，賦得風流，領一時風騷。每至吉日佳期，勝友如雲，高朋滿座，群賢畢至，少長鹹集。開文藝沙龍，廣延賓客，大開門路，聲威日隆，舉世稱盛。一時盛景，不一而足。熏染日久，泰翁少時亦以聰慧稱道於世，八歲即能詩。十三歲能為累牘駢文。處世應對，落落大方。行動坐臥，隨性不羈。常坐於明窗之下，俯案而書，專精誦讀，而不滯於外。時人皆奇之。

　　年十八，別父兄，去國離鄉，負笈挈書，遠渡重洋，就學於大不列顛國。始開眼界，明西學，知天下諸國，強弱林立。東方文明，濫觴於數千年之前而至於今。雖民風純恕，文德明良。但沉穩有餘進取不足。故而積弱如今。觀西方諸國，銳意進取，鼎力改革，普及教化，發軔於科技。故而列強並起，逐鹿天下，至於淩役亞洲諸國。泰翁感念故國，遂誌於投身民族運動，振國民之士氣，開新化之先河。借博愛宗旨，樹文明新風。

　　後二年，學訖歸國，事於文化事務，數年內，成果卓著，聲名鵲起，蜚聲於內外。甲子年，文集《新月集》付梓，一售而盡，上至豪貴之家，下至販夫走卒，競相傳寫，一時洛陽紙貴。各學堂有司，錄為必讀。此數年間，亦諸多政論時文，針砭時弊。如椽巨筆，抨擊進犯諸強。一經刊出，販夫走卒奔走相告，文人公知亦深為折服，世人皆奉之當代文宗。

　　又數年，觀社會之弊垢益深，感民智未開，西風未盛，難脫封建桎梏。遂有誌於建學育人。為疲敝之國覓無量光明。乃於聖地尼克坦建一學堂。凡音樂、藝術、科技、人文，哲學諸科無所不教，公平、民主、平等、博愛無所不授。於疲敝愚昧之中，興文明開化之舉。一時從者雲集，相隨者眾。皆讚泰翁之深謀遠慮，籌劃周詳，為百年義舉。其後又隔數十年，漸成南亞之學術交流中心，文化聖地，德望深孚，枝繁葉盛，澤被後人。

　　癸醜年間，以詩集《吉檀迦利》受瑞典國之諾貝爾文學獎。舉世嘩然。西人皆疑之，東方腐朽積弱國民，受此榮光，何以？及至誦讀，人皆歎服，其語言之清麗精簡，意蘊之深婉幽渺。哲思之宏大精微。竟至於斯。若沙粒內無限星河，照見五蘊皆空，可度一切煩厄。世人遂以“詩聖”稱之。

　　蘇子由曾言：“文者氣之所行。”泰翁筆法散淡之餘，亦頗有浩然之氣。曾不以身份自矜，常顯沒於鄙室陋巷，與草莽交遊為樂。亦不耽以詩才傲世國難之際，時有敲節擊築。長嘯放歌之舉，恣肆放達，以抒襟懷。乃至遇列強之長槍鐵炮，色亦未嚐稍變，而泰然處之。泰翁嚐致言於英國總督：“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凡所為貴有天下者，肆意極欲，而使天下苦之，人懷自危之心，其亦必不得存。”時人聞之，莫不歎服。

　　泰翁性衝淡，喜玄談。寄情流俗之外，神虛天地之間。但求無己無功無名，梵我一如。數十年勤思不輟，采眾家所長，繼往聖絕學，始乃大成。著《人的宗教》，流諸於世。

　　甲子年春，應講學社梁啟超，胡適等人之邀，泰戈爾造訪中國。數千社會名流，文人墨客設宴相和。適逢盛會，梁任公取“如日之升，如雷之震”之意，贈泰翁以名曰：竺震旦。泰翁亦於會上慷慨陳詞：“餘之來也，非旅行家，非傳教者，實為求道，故餘所攜，惟敬與愛，餘居中國，如居古廟，每覺背後有無數犧牲之精神，因得成就如此偉大之文化，惟世界日趨敗壞，故吾人在任何地方均見彼死笨無生氣之痕跡，而予吾人以無限之創痛。”其後四十餘日內，泰翁足跡遍履神州各處，講演亦數十餘場，每至一地，反響殊為熱烈。觀者如堵，群向行禮，頗極一時之盛。林徽因並徐誌摩隨侍左右。泰翁亦與誌摩相見恨晚，傾蓋如故。朝夕論道，忘年相交，頗有惺惜之慨。其後數十年，通信不輟，詩書相和，亦是一段舊時佳話。

　　晚年潛心寫作之餘，積極投身社會運動。其時印度處英國之治下。英國以嚴律禦之，以致百姓流離，餓殍遍野，民不聊生。為得獨立自主之平等權利。掃除社會疲敝之態。泰翁不惜以老邁羸弱之軀，奔走呼號，廣發議論。大倡獨立。為國與民，嘔心瀝血，夙興夜寐。而致頤養之年，亦未嚐稍息。苦心憂慮之下，辛巳年中，終不支辛勞，竟棄世而去。從梵中來，亦終歸於無所有中去。

　　朱家驊公吊之曰：“嗚呼哀哉！先生碩德，絕代詩才。斥虛偽文明居心默化，痛繁華世界刻意潛移。清歌百首，雅曲千章。融會中西文化，貫通今古圖經。憫人道之淪胥，倡大同之旨趣。設庠名邑，培育列國英才。命駕吾邦，交遊一時藝苑。主國家解放，林肯差可比肩；聯中印邦交，玄奘未能專美。驚聞溘逝。不亦痛哉！不亦痛哉！”餘人聞之，亦深以為惜，悲苦之情，一往而深，莫可名狀，唯黯然涕下而已。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