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菁
我從你那裏獲得永生,你將它視為自己的歡樂。這脆薄的杯兒,你不斷將它倒空,又不斷地以新生命來充盈。
——泰戈爾
這是第無數次讀你了,在這樣的夏日午後。剛剛突然下了一場雨,想來是你眼底深潭突然濺起的水花,你總是這樣,以這幽深眼眸深沉地凝望塵世,你總是這樣。
書還是隨意地在桌上攤開,手邊是一杯已過了幾次水的淡茶,不必莊重地洗手與焚香,我隻須安靜地坐下,便可聽見你的足音。依舊是花白的頭發,花白的胡子,寬鬆的長袍,你就這樣,坐到了我的對麵。而我,當看見你深深的眼眸時,我便可以一頭跳進這深深的潭水,化作無限自由的魚兒。
你走後的世界,依舊是白天黑夜交替出現,依舊是充斥著嬰兒的啼哭與歡笑,依舊有無數人在哭聲中降臨人世,也有無數人在哭聲中永久地告別。依舊有窮人在貧困病痛之中苦苦掙紮,依舊夜夜有人在噩夢中哭醒。
然而,我卻聽到,有人在吹響你那短短的葦笛,你曾攜它翻山越嶺的那葦笛,多少年過去,那笛管中依舊唱響雋永的樂章;我卻看到,你花園裏的花盡數綻放,無數的花舒展身子開到極致,無數的靈魂在盛綻的花朵上不停地歌唱、舞蹈,無窮無盡。我循著你的足跡不停地行走,不停地行走,我問這世界的盡頭,你卻告訴我世界本無盡無限,不如高歌。
這世間一切真若那天上的雲霞變幻莫測,唯有歌聲不斷,唯有你的歌聲永不間斷。我在歌聲中陶醉,忘了自己,忘了一切,也忘了你。我隻知道,若遇上盛開的鮮花,便俯下身子深嗅它的馨香,若遇上溪流,便脫鞋下來濯足,若遇上那蟲魚鳥獸,便微笑著與它打聲招呼,用手輕輕安撫它,若是遇上日月星辰,便跪下來,虔誠地道上千萬聲感謝。
你微微張了張嘴,“不要再點燈——你的黑夜已融入黎明,不要臥抱著美夢。冉冉升起了朝陽,走在寬大的大路上,不要妄圖以灰塵遮蔽天空。”
是的,黑夜依舊存在,灰塵依舊猖狂,然而,黑夜終將融入黎明,而灰塵終究不能遮蔽天空。
外麵的陽光又出來了,畢竟是夏日。蟬在樹梢一聲一聲地唱著夏天,樓下傳來了單車的聲音,“叮鈴叮鈴”。房間裏的風扇“呼呼呼”地吹著,伴著外麵的蟬鳴,就像那年我趴在教室的桌子上望著窗外時一樣。而今,我依舊有吉他和舞鞋。
茶是涼了。
你緩慢地起身。
“你以鳥的婉轉歌喉喚醒歡暢,你使花朵的心胸充滿了芬芳;我的心靈像貧窮的乞丐,而你,最終厚愛相幫。”
你淡淡地笑,不說一句,緩緩離去。
天空中沒有鳥飛過的痕跡,但是你飛過了。
我也曾無數次夢見過那些女神般的鳥兒,她們開啟我的心靈之門,然後便兀自飛走,卻在我的枕邊繡上了各種圖案,給我留下無限芬芳。而我在歡暢中醒來,看到枕邊是你的文字。
你的無盡的賜予隻傾入我小小的手裏。時代過去了,你還在傾注,而我的手裏還有餘量等待你的填充。
(作者單位:華南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