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落在中國的心

第四十章 泰戈爾在我心中

　　章斯婷

　　風吹樹搖，雨落滿天星。以為將是一場淚水一樣的淋漓大雨，淚眼模糊，反而見著滿天星光。

　　那日中午我把自己關在房裏痛哭，期望落空，對自己失望至極。剛好床頭有本書，借來不久還未曾看過，隨手翻翻，翻著翻著好似發現一個無憂島，眼淚止住，心思也從狹隘的俗事裏跳脫出來。書名為《吉檀迦利》，當時覺得是頗為奇怪的書名，還是初一年級的自己，不了解泰戈爾也不知其詩集。後來深入了解了，方知當時機緣巧合，邂逅了可以拯救心靈的詩人。若不是在當時那樣難過的境地裏讀到泰戈爾的文字，恐怕自己還會陷在悲傷的小天地裏不能自救，若是日後接觸了，也是相見恨晚。

　　當時我並不清楚詩中一直詠歎的“你”是誰，朦朦朧朧，覺得大概是神明，有無邊的偉力，能使人類永生；又很親和，“你本是我的主人，我卻稱你為朋友”；是寧靜的、美的，被喚為“詩聖”的母親。這母親有無數的子民，有博大的愛心，“你和那最貧最賤最失所的人們當中沒有朋友的人作伴”，而且她的愛不會囚住信奉她的子民，“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你的愛就不是那樣，你的愛比他們偉大得多，你讓我自由”。“你”似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神，也許在天邊，或者就在眼前，像跟著人走的月亮，明明遠在天邊，可是抬頭，會發現月亮一直跟著夜行人走，生怕夜行者在黑暗中迷了路。

　　讀《吉檀迦利》，自己的悲傷憂愁能被理解、能被分擔，詩中的神明像熟悉的朋友，卻又叫不出具體名字，有時是無所不能的神，有時是讓人尊敬的主人，有時是慈愛的母親……幻化無數無形。想報恩，然而她卻不需要我們用財富、勝利這類俗物去敬她。

　　很喜歡裏邊的一句詩：“你使我一天一天地更能領受你自動的、簡單偉大的賜予——這天空和光明。”想起犬儒學派哲學家第歐根尼對擋在他麵前的亞曆山大大帝說的一句話：“不要擋住我的陽光。”天空和光明，自然而簡單的賜予，如蘇軾所言：“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身外之物，不須記掛，唯自然的天空光明，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高中以後，接觸了泰戈爾更多詩集：《飛鳥集》《新月集》《采思集》《流螢集》……很喜歡《飛鳥集》裏三首詩：

　　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走了

　　如果你因錯過太陽而哭泣，那麽你也會錯過群星了

　　……

　　大海呀，你說的是什麽？

　　是永恒的疑問

　　天空呀，你回答的是什麽？

　　是永恒的沉默

　　在泰戈爾筆下，一花一草，一草一木，日月星辰，天空大海，都充滿靈性。無時無刻，大自然都傳遞著真理，隻是忙碌的人缺少清淨的耳朵，去聽。泰戈爾聽到了，記錄下來，留給百年後的讀者。

　　高二有段時間逢周一要開年級大會，會上無非是講些與成績、排名有關的事。我厭煩了這類會，冒著點名的風險逃開了，待在班上又怕撞見老師，也不想在那時間段做功課，於是躲在一處角落裏，捧著泰戈爾詩集讀起來。同學們在那邊聽主任發言，我在這邊聽風聲、聽海聲……

　　大學以來，泰戈爾詩集中，最讓我愛不釋手的是《新月集》。在我看來，《新月集》和《小王子》一樣，都是寫給成人的童話。隻有長大了的孩子才會珍惜那樣的童話，兒童身在其中，“全然不知其歡樂對於世界的價值”。在成人渴望童年的時候，小孩正渴望著新奇的大人世界。電影《小飛俠彼得·潘》的結局，溫蒂最終離開了彼得·潘，她說她必須要長大，隻有彼得·潘拒絕長大並永遠留在夢幻島。彼得·潘也許是經曆了成人世界的罷，否則他不會那麽拒斥長大。隻有體驗過人世的悲苦複雜，才會重新尋找本真的童心，尋找童年羽翼的庇佑。

　　《新月集》與其說是歌頌兒童，不如說是尋找童心。若懷著很壞的想法來說，兒童有時並不太可愛。一位高中老師曾在課堂上說過，自從看到她自己的小孩仗著強勢欺負地上的弱小螞蟻，她就相信人性本惡。小孩子不辨善惡、不知好壞，憑著本能做出傷害小動物的事也不覺怎樣，這是兒童的局限。不過小孩異想天開、天馬行空的童心，是最為可貴的。

　　在泰戈爾筆下，孩子可以鬧著玩兒變成一朵金色花，投影在媽媽正閱讀著的書頁上；孩子可以不用什麽東西就雇傭到一個自由的人；孩子可以整個早晨坐在塵土裏玩一根折斷的小樹枝，不論找到什麽東西都可以創造出快樂的遊戲，而大人整個早晨都忙著算賬，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把數字加起來，在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上浪費時間和精力。為什麽一根小樹枝可以把玩一個早晨？大概是因為兒童奇異的想象力可以將一根小樹枝幻想出無數故事。

　　神明、草木、童心，這些主題充滿著光明向善的力量，泰戈爾用詩吟詠出來，愈加純淨、澄澈。

　　我在收集百年前天上落下的祝福，像流星般帶淚微笑的祝福，珍藏在許願瓶裏，待到星星重生，打開瓶蓋，就見繁星滿天。

　　（作者單位：深圳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