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亞琴
“我願我能在我孩子自己的世界的中心,占一角清淨地。”泰戈爾在他的《新月集》中這樣寫道。泰戈爾的詩歌散文熱衷於描寫孩童的世界,詩歌中充滿奇妙想象,“使我們重又回到坐在泥地裏以樹枝斷梗為戲的時代;我們忙著入海采珠,掘山尋金,它卻能使我們在心裏重溫著在海濱以貝殼為餐具,以落葉為舟,以綠草的露點為圓珠的兒童的夢。總之,我們隻要一翻開它來,便立刻如得到兩隻魔術的翼膀,可以使自己從現實苦悶的境地裏飛翔到美靜天真的兒童國裏。”(鄭振鐸)而其散文又滿是樂趣,恬靜的語言中流淌著的卻是散發著香氣的誘人的棉花糖,彩色的。這個過分理想化的詩人,他甚至能把他的悲痛轉化成美妙的韻律與句子,當你讀著他在喪妻失子時寫的詩歌,在他垂垂老去時寫的散文,也許你能夠理解我的說法,他是個過分理想化的詩人。或者你會感覺到你的額上被小心翼翼地、輕柔而不容拒絕地印上了一個吻,孩童的泰戈爾的吻。
當他在歌頌著孩子,歌頌著母親,歌頌著童年,你猜他在歌頌著誰?是成人世界遺失的美好情懷。是當你抬頭看見星空,便會讚歎“瞧,多美的星星,它在朝我眨眼呢。”而不是抱怨星光的黯淡使你看不清腳下的路,不小心在水坑裏弄濕了昂貴的鞋子;是你在炎炎的夏日裏,因為好奇光著腳丫子跑到湖邊的樹下聽一個下午的蟬鳴或許還能跳進湖裏洗個痛快的涼水澡,而不是在悶熱的書房裏為著算賬心煩意亂,汗水從額頭上滴落迷蒙了你的眼;是你想象著以後要做一個園丁,用你的鋤子要怎麽掘,便怎麽掘,弄汙了衣裳,曬黑了皮膚和打濕了身子,都沒有人罵你,或者是一個更夫,不會被逼著天色剛黑就上床,可以搖晃著提燈,整夜在街上追逐自己的影子。而不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過著相似的日子,即使沒有人催促也會按時熄燈上床不再出去亂晃。這些,都是曾經的你啊。生活需要熱情,像加勒比海盜要征服海洋一樣,你需要征服生活。記得你是你生活的主宰。如果你想要跳進湖裏洗個澡,那就跳進去洗個澡好了,如果你厭惡了與數字打交道,那就放下賬本去看看柳葉是如何在樹枝上跳舞就好了。泰戈爾或許就是這樣生活的呢。不,他一定就是這樣生活的。他的生活從不重樣,他那麽真誠地熱愛生活熱愛自然,那麽珍惜自己的童真的眸子和敏感的心靈,真好,即使是他從一米五竄到了一米八,即使他的帶著孩童氣質的鼓鼓囊囊的下巴上長出了黑色的胡渣,即使他再不會逃開大人的視線去做一些自以為的壞事情,即使已經有孩童會在看見他的瞬間規規矩矩地站好又趁他不注意時伴著鬼臉像他小時候做的那樣,他仍是能聞到藏在衣服裏的糖果香味,聽到星星在說話,看到天邊張起白色的帆,那是他的船。這些美好的事情,他從未曾錯過。
詩中的那些孩子需要一個玩伴,不是能跟他一起玩泥餅的那種玩伴,是會在孩子說想做一個水手,想給自己的船安裝一百隻槳,揚起“五個或六個或七個”帆,要越過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和十三條河道時,笑著撫摸著他的頭發告訴他:“也許你需要我幫你抓住其中一隻槳。”陪著他做夢的玩伴,母親,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溫柔而又幽默,泰戈爾給他詩中的母親披上了這樣的外衣。“我是從哪兒來的?你,在哪兒把我撿起來的?”兒童閃著天真的眼睛卻總是能提出棘手的問題。那麽,母親是怎麽回答的呢?“你曾被當作心願藏在我的心裏,我的寶貝。你曾存在於我孩童時代玩的泥娃娃身上;每天早晨我用泥土塑造我的神象,那時我反複地塑造了又捏碎了的就是你。你曾和我們的家庭守護神一同受到祀奉,我崇拜家神時也就崇拜了你。你曾活在我所有的希望和愛情裏,活在我的生命裏,我母親的生命裏。在主宰著我們家庭的不死的精靈的膝上,你已經被撫育了好多代了。當我做女孩子的時侯,我的心的花瓣兒張開,你就像一股花香似地散發出來。你的軟軟的溫柔,在我青春的軀體上開花了,像太陽出來之前的天空裏的一片曙光。上天的第一寵兒,晨曦的孿生兄弟,你從世界的生命的激流浮泛而下,終於停泊在我的心頭。”多美。我仿佛可以看到母親娓娓道來時眸光眉梢上的一抹溫柔,看到那玫瑰色的粉唇輕輕合緊又再度開啟時吐出的溫潤泉水,看到卷卷的發梢在晨間的陽光下快樂地跳躍,而那馨香的懷抱像朝陽擁抱大地一樣擁抱了那個小小的精靈。這是泰戈爾的魔力。也許他在寫他的母親或者是他的妻子,現實中她們是會發脾氣的,也會硬聲硬氣地講話,也沒有那麽睿智精靈,但是他啊,上帝給了他一雙機敏的眸子,滿布在空氣中的蛛絲馬跡的溫柔也會被他網羅到,一眨眼就被嵌進恬靜的話語,自然地如同一開始它便在那兒了。
“我的孩子,讓他們望著你的臉,因此能夠知道一切事物的意義;讓他們愛你,因此使他們也能相愛。”你所賦予我的,我將全部得到,你不願我懂得的,我將深埋心底。泰戈爾,如同你的名字已成為一群詩人的信仰一樣,你印在我額上的溫柔的孩童的吻,我會妥帖收藏,細心安放。
(作者單位:福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