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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駱駝的脖兒鴨兒的嘴,隔山者吃不上草了。”

  1

  瑩兒們終於看到了一片耀目的白。

  在黃沙裏浸了多日,那白很是紮眼。走得近些,才見那是鹽堿地。這兒,真寸草不生了。鹽堿將地皮兒蒸出老高,踩上去軟軟的。空氣也潮了些,有種大海的鹹味了。

  蘭蘭高興地說,快到鹽池了。她說,鹽堿邊上,都這樣。

  駝也高興地叫了。那聲音,有種嗩呐的喜慶味。

  按說,瑩兒也該高興的,不料卻有種奇怪的平靜。她怕自己尋覓來的,是又一次失落。

  再前行,她們看到了高大的鹽山。蘭蘭解釋道,那叫鹽砣。那些鹽,就是從鹽池裏撈出的。日光照在鹽坨上,反射出許多光來,瑩兒有種夢的感覺了。到處是耀目的白,水晶宮似的。駱駝興奮地大叫。

  鹽坨上有人,遠瞧去,螞蟻般大小。再行一陣,瑩兒便看到了鹽池。那真是池,寬兩米左右,長則不等,多在百米開外。池中水深綠,民工們舉個鐵勺,正在撈鹽。鐵勺上有漏洞,民工每一撈起,勺裏就漏出許多水線。池與池之間,是一長溜的空地,撈出的鹽,就放在兩池間的空地上,呈規則的梯形。

  那些民工,隻穿個褲衩。瑩兒雖覺紮眼,但他們畢竟是“人”。沒見“人”許久了,心裏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蘭蘭走上前去,問一個民工,有水嗎?那人提過個鐵桶來,說,還有半鋼籠呢,你們要用,送你們好了。瑩兒聽他把桶叫鋼籠,感到好笑。

  駱駝一見水,長長叫一聲。蘭蘭取出瓶子,探入桶裏,瓶口咕嘟著,好一陣,才舀滿一瓶,遞給瑩兒。瑩兒雖知駝嘴沾過瓶口,但還是仰瓶喝起來。水雖然有些熱,但這是真正的水。那鎖陽雖也解渴,但不如水酣暢。瑩兒一氣飲了瓶中水,將瓶子遞給蘭蘭。蘭蘭也飲了一瓶。她想給駱駝也裝一瓶,民工卻將桶提給了駱駝。駱駝將腦袋伸進桶裏,咕嚕一氣,吸光了水。

  蘭蘭不好意思。那人卻說,不要緊。這兒不缺水……你們是來馱鹽呢,還是來打工?

  蘭蘭心念一動,試探著說,打工?我們可幹不了你們的活。那人道,你們有你們幹的,縫麻袋呀,拾鹽根呀,正缺人手呢。蘭蘭望望瑩兒。瑩兒說,死了一峰駝,損失大了,要是能掙些錢,當然好。馱鹽不也是為了掙錢嗎?蘭蘭就說,成哩,我們先試兩天。要是能頂下來,我們就幹。那人說,我帶你們去找頭兒。頭兒是個老頭子,他說成哩,你們先住下來,幹幾天試試。

  初進鹽池時,瑩兒以為這兒沒女人,還擔心呢。誰想,這兒有好多女的,她們曬得一臉黑紅,就住在鹽池邊的土房子裏。那頭兒說,你們,就跟她們住一起吧。

  兩人牽了駝,到土房子前,卸下駝架,發現駝背又爛了。那爛處,發出陣陣惡臭。蘭蘭舀些鹵水,給駝洗了傷口。

  土房不大,沒有正規的床,卻擔了一排鐵軌枕木。蘭蘭們本有兩條褥子,一個撕碎了,濺油當了手榴彈。被子則在叫豺狗子扯死的那峰駝上,現在隻剩下一條褥子。枕木高低不平,褥子又很薄,睡上去會墊得慌。但出門在外,是講不得排場的。為了掙個進家門的臉麵,她們吃屎喝尿,當豬當狗,也認了。

  同屋住的女子叫三三,她身板很大,很壯,也很熱情。這沙窩,外地女子不多。好容易來個伴兒,就當成來串門的親戚了。三三做了一頓“白麵”:就是在開水下麵條,調點鹽,不放菜的。這兒最缺的就是菜。聽說,八裏外的場裏,時不時會有車拉來菜,但得排隊。民工是沒時間去排隊的。好在那“白麵”,吃起來也很香。鎖陽已楦開了她們叫幹渴弄萎了的胃,都吃出一頭汗水,暢意極了。

  吃了飯,三三給駝弄了些草,拴在門口。她說,你們好好睡一覺,這兒沒人偷駝的。這兒隻來拉鹽的車,賊是不會到這兒來的。

  蘭蘭和瑩兒就美美睡了一頓。

  2

  傍晚,幾個民工來找三三,叫她幫自己縫腿上裂開的血口。

  瑩兒吃驚地發現,民工的大腿上竟有盔甲般的硬皮,像老牛脖裏的老繭。繭很厚,灰白色,已裂成了一條條血口。血口很深,紅刺刺的,像娃娃嘴一樣,雖不流血,但很瘮人。

  關於血口的來曆,三三解釋道:那一鐵勺鹽,有三十斤重,單憑兩手的力量,從池裏撈出來很吃力。民工們就勺把當杆杆,大腿做支點,天長日久,腿上就墊出了厚厚的皮,足有幾銅錢厚。人一活動,硬皮就裂成血口,越扯越大。好在常有鹵水進入,雖能引發疼痛,倒也不怕感染。

  三三就穿了針線,縫那些血口。

  瑩兒冷氣倒抽。她沒想到,進了心中聖地般的鹽池,首先看到的,竟是這慘景。她煞白了臉,望別處。血口們卻圍了她,邊齜牙,邊發出瘮人的笑聲。真有種夢魘的感覺了。記得,在沙窩裏想到鹽池時,仿佛是清涼的夢。不料想,才到來,血口們就倒了她的胃口。

  見忙不過來,三三叫蘭蘭也幫一手。蘭蘭有一手好針線,但她的針線不是用來縫血口的。一個民工便嬉笑了,他自個兒拿了針線,誇張地刺穿硬皮,狠狠地將大張的血口扯到一起。他雖在有意逗樂,但額頭上滾出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痛楚。

  縫了血口後,民工們嬉笑著走了。三三點了煤油燈。電燈是沒有的。三三說,那發電機,隻用來帶卷揚機。八裏外的場部,據說有電燈,但也隻亮到夜裏十點。

  三三說,給她們水的那人,叫大牛,是民工頭兒,他最能幹,一天能撈十噸鹽。場裏給民工的糧食定量是每天十斤麵。那十斤麵做成的飯和饅頭,才能保證他們幹一天活的熱量。

  瑩兒聽得目瞪口呆。

  正說著,大牛來找瑩兒們,說頭兒叫她們明天去揀沙根,揀一桶,給一塊錢,月底結賬,又給她們發了帆布工作服和墨鏡。三三說,揀沙根是鹽池上最輕的活兒。你們的運氣真好,剛好有人撂挑子了,不然是搶不到手的。

  臨睡前,蘭蘭去弄了些麥草,抱給駱駝。跟前的沙丘上雖有梭梭們,但那是人種的,專門用來固沙,不叫駱駝吃的。因為有了充足的水,那麥草雖燥,駱駝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夜裏,三三說,這鹽池,本是蒙古王爺給女兒當陪嫁的,幾百年曆史了。她說,這真是世上最好的陪嫁了,跟聚寶盆似的。那鹽,撈了一茬,又會長出一茬,取之不盡的。

  瑩兒想,同樣是女人,人家咋那麽有福氣呢?

  又想,有福氣又能咋樣?公主雖有聚寶盆,還不是成一堆骨頭了?

  3

  次日晨,兩人吃些饃饃,上了鹽坨。鹽坨上多是老鹽,顆粒很大,是從新開的鹽池裏挖出的,不定在鹵水裏孕多少年了。撈了老鹽後,再過幾年,鹵水裏又會長出新鹽來,顆粒沒老鹽大。老鹽的味道好,價格也高。

  挖老鹽先得揭去鹽蓋巴——也就是硬硬的地皮兒。揭去鹽蓋巴,才會發現鹵水裏的鹽。但鹽中會有些沙子跟鹽的結晶物,叫沙根。瑩兒和蘭蘭幹的,就是揀沙根。

  揀鹽根的多是女人,都穿了帆布衣,都戴了圍巾和黑鏡。大牛也叫瑩兒們照樣裝扮了。

  那卷揚機,將鹽和沙根一起卷來,揚上鹽坨。鹽根是黑的,一見白鹽上有了黑疙瘩,瑩兒就趕緊揀了,丟進桶裏。卷揚機的隆隆聲很響,直往腦裏轟。瑩兒的腦袋就大了。她最怕聽噪音。太聒噪了,她就有種要發瘋的感覺。但鹽粒水一樣流下時,她還是顧不上管噪不噪了。沙根沿鹽砣滾落下來。她不停地揀。她覺得噪音淹透了她。

  正揀呢,忽聽耳旁炸起一個聲音:呔!你瞎了嗎?

  瑩兒扭頭,見一人很凶地望她。那人指著鹽坨上沒滑下的幾塊沙根。瑩兒戴墨鏡不習慣,不曉得沙根們還會賴在鹽坨上。她取下墨鏡,朝那人歉意地一笑,上了鹽坨,去揀沙根。不料想,鹽們正裹著鹵水飛瀉而下。瑩兒才直起腰,就覺一股大氣推倒自己。眼裏也撲進萬千根針來。她捂了眼,滾下鹽坡。

  那人又斥道,你取啥眼鏡……不要緊,鹵水進了眼睛,疼是疼些,可不礙啥事。他叫過一個民工,叫他代瑩兒揀一會,叫瑩兒去那淡水桶邊,舀瓢水衝眼睛。

  衝了一陣,瑩兒覺得疼緩了些。她取下毛巾擦擦臉,向那人說聲謝謝,回頭就走。那人叫住了她,問她哪兒來的?家裏有啥人?瑩兒本不想回答,又覺得也許是鹽池的規矩,就一一答了。

  幹了一陣,瑩兒才明白揀沙根也不是好活:一是緊張,那鹽流時時裹來沙根,你時時得撥亮眼珠,稍不留意,沙根就叫鹽埋了;二是腰疼,因老彎腰,不一會,就覺得腰疼如折。騎駱駝久了,腰本來就不舒服,這下,腰疼更變成了旋風,總想往倒裏裹她;三是那鹵水時時濺入眼睛,蜇得眼老是流淚。本來,眼鏡就是防鹵水的。但鹵水跟賊一樣,總是防不勝防。你隻要上鹽坨揀沙根,不定啥時,鹵水就會隨了鹽流,劈頭蓋臉澆來。瑩兒有了經驗,一覺出異樣,就先閉了眼,身子雖澆個透濕,眼卻避免了鹵水的直接衝擊,但無孔不入的鹵水還是賊溜溜滲入一些,蜇得眼球跟火燎一樣。

  瑩兒頭暈眼花了,想,就這,還是最輕的活呢。想到民工腿上狂笑的血口,她當然信這說法。她想,天下沒白吃的午餐,想掙錢,就得吃苦呀。

  隨著日頭的高升,鹽坨變成了蒸籠。鹵水味彌漫開來,腥戳戳的,有種大海的味道。瑩兒想,這鹽池,也許真是死去的大海。記得,在挖鎖陽的地方,她就發現過貝殼。她心裏有溫水似的東西蕩了。記得,靈官答應過她,要帶她去看大海。她隻在電視上見過大海。她很喜歡那橫貫天際的蔚藍。她想象中的大海,應是非常清涼的,微風吹在臉上,癢酥酥的。它沒有鹽池這樣熱,也沒有這樣悶。但瑩兒想,這活兒雖也難挨,我就當它是你帶我去看的大海吧。成不?

  那人又吼了,呔!你睡著了嗎?

  瑩兒打起精神,她發現卷揚機又送來了好多沙根。它們跟白臉上的黑麻子一樣,撒在鹽堆上。她連忙揀了。

  4

  不知何時,瑩兒發現,衣服變成了盔甲。鹵水澆上衣服,日頭爺舔光了水分,衣裳硬成了一塊。白白的鹽層覆蓋了本來的顏色。

  瑩兒的身子忽而濕了,忽而幹了。濕時很難受,說不清是汗還是鹵水,反正黏糊糊的。幹時也很難受,當風吹日曬弄幹水分後,盔甲似的內衣又來磳乳頭。她也說不清是該盼濕,還是該盼幹,想洗澡的欲望卻越來越強烈。

  好容易熬到中午,女人們都進了芨芨席子圍成的更衣室。脫下工作衣,瑩兒發現它們真成盔甲了。無論褲子還是衣服,隻要往地上一立,它們就自個兒站住了。女工們換下衣服,提了盔甲,到淡水桶裏一掏,也不用搓揉,衣服裏的鹽就化進水裏了。她們將工作衣晾在日頭下,開始做飯。

  瑩兒和蘭蘭的換洗衣服丟給了豺狗子,隻有身上的這套。她們又沒經驗,在幹活時沒換下自己原來的衣服,結果,所有衣服都變成盔甲了。她們隻好先將工作服淘洗了,仍穿著一動就響的衣服做飯。

  三三悄聲問瑩兒:“那老死娃子,找你幹啥?”

  瑩兒不解,啥老死娃子?

  就是頭兒呀。找你的那人。

  瑩兒感到好笑,說,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咋叫老死娃子?

  我們私下裏都那麽叫。三三掩口笑了。

  三三告訴瑩兒,那是個中頭兒,雖不是大頭兒,可權力很大。三三說,女人們偷偷叫他老死娃子,是因為他好“那一口”。哪一口?就是……三三掩口笑道,再是哪一口?他老叫女民工去談話。人家可是正大光明的,人家的老婆死了……你知道,男人最開心的事是啥?是升官發財死老婆,老死娃子都占全了。人家當然成香餑餑了。人家當然要光明正大地找老婆了。

  正說呢,那人進來,給瑩兒和蘭蘭扔下兩套半新衣服。瑩兒想,這人真不簡單……他咋知道我們沒換的衣服?

  那人望望三三,望得三三直吐舌頭。

  他出去後,三三大氣都不敢出了。半晌,悄聲問瑩兒,他是不是聽到我說的話了?瑩兒安慰道,不會吧。蘭蘭卻說,聽到了怕啥?像這樣驢一樣苦,哪兒也能掙上錢。三三反問,那你到這兒來幹啥?倒將蘭蘭問啞了。

  三三說,女人掙錢,當然容易。隻要你變壞。但你要是不想變壞的話,你就得當驢。這兒當驢,你天天還能見個麥兒黃,到有些地方,你苦也白苦,全叫黑包工貪了。

  瑩兒懷疑那人拿來的衣服是他死去的老婆穿過的,有些嫌。蘭蘭卻已換了一套。見瑩兒正遲疑,蘭蘭說,換吧,老哪山,打哪柴,換下了,我洗去。瑩兒就換下已成硬甲的內衣,跟蘭蘭一起去洗衣桶裏,洗了一番,曬了。

  三三朝門外窺了窺,又悄聲說,你可別小看那老死娃子,他的錢很多。他弄錢的路子可多了,比如,他跟拉鹽的司機說好,他裝六噸,可以按四噸算,多出兩噸的錢,他就跟司機分了。瑩兒問,這號事兒,你咋知道?三三撇嘴道,紙裏哪能包住火?早成公開的秘密了。反正那鹽池,又不是自家的,誰也懶得管這號屁事。這年頭,誰有本事,誰弄去。

  瑩兒們做好了飯,正要吃。“老死娃子”又來了,他望望瑩兒,扔下幾包榨菜,沒發一語,又出去了。三三望望瑩兒,想說啥,卻沒說。

  雖仍是開水煮麵條,但因餓了,加上有了榨菜,吃來也很香。瑩兒吃得滿頭大汗。這是她多日來吃得最飽的一頓飯。

  下午收工時,有人來量女人們揀下的沙根,瑩兒最少,隻有十二桶。蘭蘭十五桶。最多的,有揀了二十多桶的。瑩兒想,要是卷揚機送來的沙根數量差不多的話,跟蘭蘭相比,說明自己漏揀了三桶沙根。她很是內疚。她想,誰買了那鹽,肯定會吃些虧的。

  夜裏,躺在枕木上睡覺時,瑩兒大腿上的肉迸迸跳了。她怪怪地有了怕。以往,要是肉跳,總會有些事兒發生。

  那麽,這次會發生些啥事呢?

  5

  一連揀了幾天沙根,算來兩人已掙了百十塊錢了。鹽池上按月結賬。雖沒拿到錢,但聽三三說,這兒掙多少發多少,不亂扣的。她說,就這樣,能在這兒待下去的人都不多,狼拉屎時,都嫌這兒苦焦呢。好些人至多幹滿一月,領上當月工資就溜了。——鹽池上當然不敢扣工資的。不但不扣,對那撈鹽的職工,待遇還很好。以前,幹重活的職工的定量是每月三百斤雜糧。後來,來了個大官,叫糧站全將雜糧換成了細糧,定期還供應肉呢。當然,民工不包吃食,吃多少都由自己承擔。

  一到晚上,大牛就到瑩兒們住的房裏來,或是叫三三縫腿上又裂開的血口,或是瞎聊。他老是偷偷望瑩兒,說她比畫上的人還俊。鹽池上雖有女人,可遭了風吹日曬,臉變成牛糞色了,哪見過瑩兒這麽水靈的。別說瑩兒,連蘭蘭這號的,也少見。但跟瑩兒在一起時,蘭蘭顯得很吃虧,她本來也是俊女子,但叫瑩兒一襯,就顯得平常了。蘭蘭倒渾不在意。因了沙漠裏的那番奇遇,她又揀起了金剛亥母,開始持那咒子。她是帶著感恩的心態修煉的。她想,我這條命是金剛亥母給的。要是不修的話,真對不起亥母。

  除了念咒,蘭蘭還老是念叨家裏。怕爹媽著急,蘭蘭請頭兒給村裏小賣部打了個電話,叫他們告訴爹:她們好好兒的,正在鹽池上打工,叫爹媽別急。她發現,爹媽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在一起時,他們總是說愚話幹愚事。一離開,蘭蘭卻想到了他們的好,覺得他們苦了一輩子,沒活幾天安閑人,心裏便很是愧疚了。爹媽跟家鄉一樣,是一種離開了才能覺出溫馨的存在。

  大牛是鹽池上的勞動模範。他臉上雖瘦,但身上是盡腱子肉。出力時,腱子肉就鼓起來,一條一條的。美中不足的是,皮膚叫曬成了褐色,大腿上也布滿了硬繭和血口。但撈鹽的民工都這樣,幾天過去,瑩兒也見怪不怪了。

  大牛老講故事,多是關於鹽場職工的。大牛眼裏的職工,是另一個世界的動物,老是莫名其妙。比如,他說一對母女一起愛上了某個職工,鬧出了一場大風波。瑩兒聽來,也是天外的事。

  大牛也談“老死娃子”,他不叫他“老死娃子”,而叫主任。他眼裏的主任是天人。主任叫他當了小頭兒。你別小看那小頭兒。當小頭兒前,他僅僅是撈鹽工,當了小頭兒後,就跟權利有了聯係。隻這一下,大牛在民工裏就升格了。民工要遇上個啥事兒,他就能跟頭兒搭上話,說合一下。

  大牛除了能跟頭兒搭話外,還有些油水。他成了日撈十噸鹽的模範後,那量方數的也會有意無意地照顧他。民工們撈出鹽後,就在池邊弄成梯形,場部就派了人來,量那方數。有時職工撒懶時,也會叫大牛去量,自己隻是偶爾複核一下。這下,大牛等於有了相當的權利,他偏向誰,誰就多少會占些便宜。大牛當然得意了。他拍著胸脯對瑩兒說,你有啥事,就來找我。他一副吞天吐地的模樣。

  瑩兒感到很好笑。

  6

  場裏要演電影了。這消息,風一樣刮遍了鹽池。女人們快快地吃了飯,穿上了鮮亮衣服。瑩兒本來不想去,可蘭蘭說,走吧,不管電影不電影,我們撒活一下眼睛。兩人給駱駝抱了些麥草,飲了些水,就跟了別人,去那場部。

  通往場部的路就是用沙根鋪的。沿途有好些沙生植物,如梭梭啥的。一路上,大牛前顛後晃,大獻殷勤。瑩兒也懶得理他,民工們時不時嘰咕一陣,發出野人般的大笑。瑩兒皺皺眉頭,拉住蘭蘭掉在後麵。大牛就罵那些民工,民工們大笑著,一窩蜂遠去了。

  大牛說,你們別在意,他們就那樣。三天不見女人麵,見了母豬賽貂嬋。蘭蘭說,這是啥話?難道我們是母豬不成?大牛急了,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說,這兒女人少,像你們這樣的俊女人更稀罕……他們當然眼饞了。蘭蘭笑道,莫非,他們要吃人不成?大牛說,你們放心,有我在,他們是不敢放肆的。

  蘭蘭悄悄擰瑩兒一下,掩口笑道,聽,人家要當護花神呢。

  場部不大,不過幾長排平房而已。雖也有個叫電影院的大房子,但裏麵沒凳子,場裏職工都自帶了凳子,民工們隻好在邊上站著,他們都有意無意地跟女人們擠。瑩兒就扯了蘭蘭離他們遠些。大牛也擠出民工群,跟她們在一起。

  “老死娃子”也來了,他提著兩把矮椅子,遞給蘭蘭。瑩兒發現,麵對頭兒時,大牛雖時露諂笑,但頭兒一轉身,他就一臉敵意了。等他走遠些,大牛悄聲說,你們要小心哩,他又盯上你們了。那是個色狼,老借找對象睡女人。睡了一個又一個,最後都蹬了人家。

  蘭蘭打趣道,你有本事,也學他呀。

  大牛氣呼呼道,現在的女人,都成“想錢瘋”了,哪有個好的?

  這下,他連蘭蘭們也罵了。蘭蘭白他一眼,扯了瑩兒,去前麵坐了。

  電影開了,說的是一堆犯人的故事,瑩兒嫌裏頭的鏡頭不雅,不喜歡看。她四下裏望望,發現看電影的人還不少,民工堆裏時不時蠕動一陣,傳來女人罵聲。她便對那頭兒產生了好感。她想,不管咋說,是人家好心送了椅子,她才躲過了那種惡俗的擠。

  換膠片間隙,她見大牛也抱個木墩往裏擠,人們都指戳他。他邊賠不是,邊擠。

  電影又開了,大牛腦袋遮去了大半個銀幕,惹來一片罵聲。他連忙蹲了。瑩兒明白他要往自己這兒擠,便有些氣他了。女人雖喜歡別人討好,但得看那討好者是誰。要是自己不喜歡的人老來黏,是很討厭的。

  大牛頂著罵聲,到了她們身邊。蘭蘭往旁邊擠擠,挪個空地,叫大牛放了木墩。他大功告成似的長籲了一口氣。瑩兒皺皺眉頭,覺得好多人都在戳她的脊梁,真有些洗不清的感覺了。民工裏雖免不了有偷情的事,但她不願意染這號事。她覺得人活著,得守護一種東西,不然,就跟動物一樣了。

  大牛的出氣聲很粗。瑩兒不喜歡這聲音。因為它總在提醒自己:她此刻呼吸的空氣裏,也有他出來的氣。她有些惡心。雖也明白,那潔癖其實是毛病,但沒治,她自小就這樣。隻要別人用過的杯子,她是渴死也不用的。被褥、衣服等也一樣。當然,也有例外,他就沒嫌棄過靈官的用物……不過,生活已開始修理她了。她不是也穿了頭兒拿來的衣服嗎?她不也用鹽池上發的鐵碗嗎?

  忽覺得手背上被啥搔了一下,她以為是誰無意碰她,也沒理它。哪知,那搔竟漸漸強烈了,瑩兒覺得一股熱撲上臉來。她明白原因了。她往旁邊挪挪,躲開那指尖。不料想,她一有反映,那手指竟索性握了她的手背。她掙了幾掙,對方反倒握得更緊了。瑩兒很生氣,她惱怒地瞪一眼大牛,卻看到他一臉貪相。她很想罵他幾句,又怕他難堪。罵不得又掙不脫,大牛越發大膽了,他向瑩兒的手心裏伸入一根指頭,另隻手將她的手掌彎了,那探入的手指竟抽動了起來。瑩兒明白那含意,大羞。她真生氣了。她狠狠地拽幾下,但無論她發出多大的力,都不能叫那手稍稍鬆一鬆。她覺出了無助,眼淚湧了出來。

  那手指,卻動得越來越歡,握她手背的手也汗津津了。她狠狠地甩了幾甩,沒甩脫,便倏地站起。她的頭便遮住了銀幕,惹來好些斥聲。她覺得臉上有柳條在抽,就說,我出去一下。她一起身,那手便暴露出來了,瑩兒才得到了解脫。

  為了擺脫大牛。她起身,彎腰,出了人群。才出了人群,眼淚又湧出了。她想到了徐麻子欺負她的那夜,覺得這次,也跟那次一樣惡心。她想,這次回去,死也不出來了。外麵的世界雖不精彩,但很無奈。但又想,在娘家,不是也有人欺她嗎?在婆家,不是也有人用榔頭把搗她嗎?她想,這世界,真沒個叫她安詳度日的地方了。

  見好些人望她,她隻好裝做去撒尿的樣子去了外邊。本來也沒多少尿,哪知一到外邊,竟真的憋了。四下裏望,終於發現個僻靜處了,就走過去。還沒到那地方,兩隻大手就摟定了她。她聽到大牛狠粗的喘息聲。

  丟開!瑩兒斥道。

  大牛喘息道,妹子,可真想死你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叫我見一回天日。

  瑩兒掙幾下,掙不脫。她怕那掄慣了鹽勺的手強來,就軟了口氣,說,有啥話,你鬆開手說。

  大牛放手了,他想擁抱瑩兒。瑩兒邊躲邊說,有啥話你說,動啥手?

  大牛說,我可是鐵心待你好的。真的。我要是說假話,祖墳裏埋的是老叫驢。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瑩兒說,這種事兒,強求不得。我心裏有人呢。

  大牛道,當不了正式的,當我的賊女人也成哩。瑩兒啐道,你咋能說這種話?

  大牛不語,冷不防撲了來,抱起瑩兒,往遠處的黑裏走。瑩兒掙幾下,卻掙不脫那鐵箍般的手。她大叫幾聲,也沒個人應。大牛的喘息聲淹了她的天。她邊掙邊說,你要是這樣,我死給你看。

  大牛喘息道,女人都這樣的。剛開始掙紮,等會兒,你摟得比啥還緊呢。

  瑩兒想咬他胳膊,伸了幾次嘴,都叫對手的手擋了。她哭出聲來。

  一個黑影出了電影門口,叫:“大牛!大牛!”

  大牛忙丟下瑩兒,入夜裏了。

  瑩兒聽出是頭兒的聲音,抹去淚。她也不敢撒尿了,往亮處走。

  那人問,那是大牛嗎?

  瑩兒沒回答。

  她明白,那人也盯著自己。

  7

  此後幾天,大牛沒敢上門,他隻是遠遠地望瑩兒。夜裏,瑩兒也總要插好門後的插銷。蘭蘭誤解了她,因為那夜她先出去,大牛隨後跟了去,定然會有些事兒的。事兒當然有,但不是蘭蘭以為的那種。瑩兒本不想解釋,怕影響大牛的名譽,但見蘭蘭誤解了她,隻好將前因後果都說了。蘭蘭咬牙道,等他再來,我非啐他不可。

  倒是三三對瑩兒的態度明顯變了。瑩兒到來之前,她跟大牛相好過。關於他們的閑話,鹽池上傳得很凶。聽說,大牛跟三三上過床。這號事,大牛本不想張揚,可三三對人說,大牛想勾引她,叫她罵了一頓,弄得大牛很沒麵子。大牛惱了,就將他跟三三上床的事抖出來了。三三喜歡大牛能吃苦,掙錢多。現在,大牛的目光卻轉向了瑩兒,三三就待瑩兒不冷不熱了。因為瑩兒們的灶具扔在沙窩裏了,三三雖不叫她們另開灶,但那熱情,卻明顯沒了。

  蘭蘭想,一個鍋裏攪勺子,低頭不見抬頭見,老看人的臉色也不好。她就問頭兒哪兒賣灶具?頭兒給了她們幾件,說是以前的民工留下的,先叫她們用。頭兒又問,是不是她們想另住個房子?蘭蘭想,不管咋說,身邊還是多個人好,就說,不了,我們就跟三三住吧。頭兒說也好。

  在鹽池上待了幾日,瑩兒發現了許多不便:她們沒換洗的衣服、經期來時沒衛生紙,等等。尤為不便的是,她們的被子留在了死駝背上——想來早叫扯成碎片了——沙漠裏晝熱夜寒,白天曬死驢,夜裏又能凍死狗。日頭爺一落山,漠風就時不時嘔嘔。到早五更時,屋子就寒如冰窖了。剛來時,三三還將自家的破毛毯讓給瑩兒們。瑩兒嫌那毛毯髒,蓋毛毯時總要先貼身蓋上那件天藍色上衣。自打看電影那夜後,三三有意無意將毛毯撈過去了。瑩兒明白,她定然以為她搶了她的心上人。

  別的還好受,唯有早五更的寒冷是很難抵禦的,姑嫂倆隻能不脫衣服。幸好工作服也能遮寒,下午漂了水後,後半夜就幹了,蓋在身上,也能頂些用。但寒冷總能鑽透幾層衣服,弄得她們老是嗓子疼。

  還有那駱駝,行在沙海裏,當然是方便之舟,但在鹽池上就成了麻煩。她們得時時給它尋吃的。頭兒就聯係了一個附近放牧的蒙古人,請他代放幾天。但那駝,是向村裏人借的。雖然駱駝多用於春耕,秋上大多閑站著,但要是耽擱久了,人家也許會有意見。蘭蘭就想等個來馱鹽的涼州人,叫他們順路帶了駝去。她算了算,馱了鹽去雖能掙些錢,但肯定不如在鹽池上幹實惠。而且,鹽池上掙的,是現成的票子,就算她們馱了鹽去,還得去換糧,再賣糧,很麻煩的。

  蘭蘭就叫民工們幫她打聽:要是有涼州馱鹽的來了,就告訴她一聲。但她發現,她了解的鹽池,還是十年前的。那時,公路沒修通,村裏還有人來馱鹽。現在,公路早通了。雖然它扭向另一個方向,離涼州越遠了,但汽車並不怕遠。人家一車就拉好幾噸,你一峰駝才馱幾百斤。蘭蘭想,自己真是瓶裏的蒼蠅,世界早變化了,她的思維卻停在記憶裏。她想,早知這樣,還不如來打工呢。她打聽清楚,從涼州乘車,到另一個城市,就能等到來鹽池的便車。聽說,司機最歡迎女人,你隻要招手,人家就會踩刹車。但要是遇上不學好的,你也會付出代價的。

  蘭蘭才明白,沙窩裏為啥有那麽多的豺狗子。以前,常有帶槍的馱戶,時不時乓一槍。你也乓,我也乓,日久天長,豺狗子想起群,也沒那勢頭。現在,汽車一突突,馱戶稀罕了,槍聲也稀罕了。

  蘭蘭想,自己隻不過經了幾件事:從姑娘到婆娘,挨男人的打,鬧離婚……,世界的變化,就叫她目瞪口呆了。要是不來鹽池,還以為世界停在她當姑娘時呢。

  鹽池也變了許多,以前,都是人挖鹽的,現在,也有了機采的。以前,隻要你帶個兔子來,就可以換一馱子鹽。現在不成了,得用錢買。別的變也沒啥,隻有那汽車,立馬叫駱駝的大力顯出了寒磣。她終於明白,為啥馱鹽成了稀罕營生?進沙窩前,她還得意自己的設想呢。

  這世界,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想,先打一陣工再說吧。要是這兒好,要是有人能將駱駝帶回村去,她們就在這兒打工算了。

  她想,哪兒的黃土不埋人呢?

  8

  頭兒不知從哪兒知道了蘭蘭們沒被子,就打發民工送來了兩條毛毯。

  毛毯很厚,又是純毛的,對瑩兒們來說,真成雪中送炭了。

  瑩兒發現,好些民工總在朝她指指戳戳。因為對工作越來越熟練,她揀沙根的桶數多了。打某一天起,她竟成了揀沙根最多的人。女人們都怪怪地望她。她也覺得奇怪。她發現,每到她午休後上班時,她的沙根堆就會長大許多。

  這天,瑩兒吃過飯後,沒像往常那樣上枕木休息。她將門開個縫兒,悄悄瞅那放沙根處。半個時辰後,大牛出現了。他鬼鬼祟祟,提了個纖維袋,四下裏瞅瞅,見沒人注意,就將袋裏的沙根倒到瑩兒揀的堆上。瑩兒明白,那沙根,定是他從公路上揀來的。通往場部的道路,大半就是用沙根墊的。

  瑩兒臉上一陣發燒。她想,他咋能幹這號事?要是叫人發現,我的臉往哪兒放?

  她悄悄推醒蘭蘭,叫她去找大牛,叫他千萬別再幹這號事。等大牛再次來時,蘭蘭去了。見是蘭蘭,大牛也沒露出怯意。蘭蘭回來,對瑩兒說,他叫你別管,有啥事,他自個兒背。蘭蘭笑道,他還說你燒包呢,他說這樣的話,你一月至少多拿一二百。

  瑩兒氣惱地說,他把我看成啥人了?這號昧心錢,我不要。次日中午,待大牛再幹那事時,瑩兒就迎了上去。她陰了臉,叫他別往自己臉上抹黑。見瑩兒真放惱了,大牛說,成哩,我熱P股溻到冷炕上了……你隻要明白我的心就好,我可是真心對你好的。誰不知道睡午覺香,我苦了苦一些,可是能叫你手頭鬆一些。

  瑩兒怕他還會幹這事,就說,你要是再幹這事,我可給頭兒說哩。

  這一說,大牛慌了,成哩,我不幹還不成嗎?說完,慌慌地走了。

  回到房裏,瑩兒一身冷汗。她想,這號事兒,要是叫人知道了,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哩。這跟做賊有啥兩樣?再說,別人還以為,他跟我定然不清不白,不然,人家憑啥不睡午覺幹這事?

  果然,次日,她無意中聽一個民工說,瞧,那個俊女人,是大牛的賊女人。她又羞又惱。她估計放這風聲的,可能有兩個人,一個是大牛自己。聽說民工都這樣,因為身邊缺女人,他們的想象力格外發達,總愛編造些風流故事;另一個人可能是三三。瞧她那眼色,真將瑩兒當成情敵了。她跟涼州女人一樣,一見瑩兒,便格外走出一股風來。按媽的形容:“瞧,嗚嗚閃電的。”

  雖住在一個屋裏,三三卻很少跟瑩兒對視,也不跟她說話。這一來,她那爐子,瑩兒們就不好再用了。蘭蘭找了幾塊磚,在門口砌了個小爐子。四麵雖有柴棵,但用於固沙,不叫砍伐的。瑩兒們就利用收工後的間隙去揀駝糞。燒飯時,她們最喜歡駱駝糞蛋兒。因為它耐燃,丟幾粒,會燃好一陣子。但民工們也都自己做飯,誰也揀駱駝糞蛋子,場裏的職工子女也揀。揀的人多,糞就顯得稀罕了。有時,為了能做熟一頓飯,她們得花個把小時揀燃料。

  這天,兩人利用午休又去揀燒的。蘭蘭說,這回,要揀就多揀些,就借了架子車,去牧人的地盤。哪知,那兒也沒多少糞。蘭蘭說,早知駝糞這麽金貴,在來時的路上,就把自家駝屙的糞拾掇了。瑩兒說,那時,你命都不做主,誰還想那麽遠?話雖如此說,她也可惜那些撒在路上的駝糞。她想,人心真是怪。有時欲壑難填,有時也很容易滿足。現在,隻要發現一堆蛋糞兒,她們定會狂喜地奔了去。那狂喜,一點兒也不比秀才中狀元弱吧?

  推了車子行走時,車軲轆老是陷入沙裏,不一會,兩人都一頭汗水。蘭蘭說,揀的這點兒糞,還沒她們流的汗多呢。揀沙根時屢屢彎腰,兩人的腰都有些疼,都想躺在枕木上歇歇。可好些事,你不想做也得做。她們撥亮眼珠,像以前尋鹽池那樣,尋找能充當燃料的東西。那時的心有多急切,此刻的心也有多急切。想來真是好笑,這會兒,心中的聖地,又變成了臥著駝糞的那個沙窪。

  尋了一個多小時,瑩兒灰心了,說回吧,別影響上班。蘭蘭說,既然來了,再找找,我不信那些牲口都叫牧人紮了P股。

  正說呢,真發現有堆駝糞,正在不遠處的沙窪裏笑呢。兩人大喜,拉了車,撲上前去。都覺得有夢幻的味道了。那感覺,跟狐仙給她們做好了飯一樣。有些駝糞幹了,有些還潮著。兩人也不嫌髒,幹的濕的都往車裏捧。蘭蘭說,這駱駝真怪,屙糞時,專在這一個地方。瑩兒說,誰有誰的習性,也許人家跟人一樣,也有專門的廁所。

  兩人將駝糞裝上車,正要走,卻聽到一聲蒼老的咳嗽。她們都嚇了一跳。一位老者已轉過沙角子。瑩兒這才發現,沙角子那頭有個小屋。因為屋子很小,牆又是用鹽蓋巴砌的,猛一看,屋子跟大地一色,加上叫沙角子遮了大半,就躲過了她們的眼。

  老人問,你們咋偷我的燒的?

  她們這才明白,這駝糞,也是人家揀來的。兩人大羞,臉上火一樣燒。蘭蘭解釋一陣。老人說,噢,你們是涼州來的吧?成哩,這駝糞,就當我送你們的。

  瑩兒說,這咋成?你也燒飯哩。

  老人笑道,咋不成?我再去拾。牲口的溝子又沒叫縫住。他給了蘭蘭兩個纖維袋,叫她們將駝糞曬幹後,裝進袋子,放進屋裏。不然,一夜過去,糞就全叫民工偷了。

  兩人謝了老人,推了車子,往鹽池方向走。行了一陣,卻發現地貌變了。兩人明白是迷路了。這可麻煩了。她們算算,快到了上班時間,都發了急。後來,蘭蘭想了個法子,沿那進來時的車轍走。雖走了好些彎路,卻遲到了一個小時。

  蘭蘭們到鹽池時,頭兒正派了幾個民工,要進沙窩尋她們。見她們歸來,都長出一口氣。蘭蘭以為頭兒會罵她們。哪知,他隻是叫她們以後別進沙窩太深。

  姑嫂倆曬幹駝糞,裝入纖維袋,放在枕木床下。因三三也時時缺燒的,瑩兒時不時接濟她一下。三三的臉色就好了些。一次,她家人來看她,帶了些沙米,她還給瑩兒們分了一碗。

  老人給她們的駝糞雖值不了多少錢,但瑩兒每一念及,還是覺出了許多溫馨。她想,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同時,她們揀糞揀到牧人家的秩事,也成了民工們的笑料。每一提及,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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