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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山頂裏割蕁麻,割斷了白蛇的尾巴。”

  1

  猛子賊一樣遊進夜裏,去做賊。

  他不想做賊,可白狗要他做。白狗說,你不是吊把兒的男人嗎?大頭都欺到百姓頭上,拉屎拉尿了。猛子是吊把兒的,隻好跟白狗去。

  畢竟是做賊,啥都睜了眼望自己,天地,星星,樹木,房屋……都睜了賊眼,望他。這感覺,有過多次了。記得,第一次,是偷雙福女人那次……不知道偷人算不算做賊?據說,該算的。按村裏人的說法,他是雙福女人的賊男人。反過來,她是他的賊女人。這偷人,想來也算賊了。他當過無數次賊男人。可這次做賊的感覺,仍很新鮮。偷人,偷多少次,也隻是偷人,好男兒采百花,偷得越多,越顯本事。可偷東西,就叫人看不起了,人會罵“賊疙瘩”呢。瞧,連人都不是了,成“疙瘩”了,叫他心裏能不嘡嘡?

  大頭雖是村長,他莊門的高度,卻隻在村裏占第二。最高的,是雙福,人家是涼州有名的企業家,財大氣粗,拔根汗毛比別人的腰粗,不高也由不了他;第二,便是大頭了。大頭當了多年隊長,後來又當了村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然高。第三是神婆,人家癩蛤蟆接了雷的氣,張口神,閉口神的,票子樹葉一樣往懷裏落,當然高。

  自白虎關一火,大頭像吃了鎖陽的叫驢,一天比一天牛氣了。誰都覺出大頭的可能腐敗,也有人也想把他換了。要說換也容易,開個會,換個人,舉個拳頭,定個音,大頭就不是大頭了。問題是鄉上不招這樣的會,人家隻認大頭。要是沒鄉上支持,你換了誰,也玩不轉,到水管所,到鄉上,到金管站土地局,等等,你都是嘉峪關的旋風邊外的鬼,連話都搭不上。畢竟,大頭多年了,已織成網了。那網,雖看不見,你一碰,唰——,人家就過來,把你罩住了。

  對大頭,白狗一直咽不下順溜的氣。不說別的,隻那批金窩子上,他不定撈了多少。在征地時,他更是晃勢成起性的驢球了,哪一次,村裏都要剝層皮,但又不公開賬目。白狗就暗中咬了幾次牙,找到猛子,說:“大頭這孫蛋,給了個籮兒,就當個天了。當個村長,多吃多占不說,還想在老子們的頭上拾棱兒哩,整他一回。”

  猛子說:“整就整。”

  瞧,他們“整”大頭來了。

  大頭的莊牆,黑黝黝的,顯得很高。這感覺,和見到雙福家時一樣。猛子整大頭,就是看不慣他的牛氣。這大頭,簡直太牛氣了,比鄉長還牛氣,比市長還牛氣。人家牛氣,是人家有級別,你憑啥?穿開襠褲那陣,你偷了隊裏的果子,還叫毛旦爹揍得嗷嗷亂叫呢,就憑這……還有,你見了老順,也大不咧咧的,雖低了一輩,卻似稱兄道弟的哥們。當然,猛子不在乎這,哪怕你大頭把爹叫孫子也沒啥,隻要你舌頭大,想咋拌,就咋拌去。可要把老百姓當成土牛木馬,想咋欺就咋欺,餓蜉瘋虱子一樣咂血,不整整你,沙灣就沒個拔毛出血的了。還有,你不該用那雙賊溜溜的色迷迷的眼睛瞅瑩兒,一想那場麵,猛子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不整你個驢攆的,那肚裏的氣,咋也泄不順暢。

  當然要整!

  兩人抬個梯子,顛手顛腳,向大頭家摸去。那路,就跟摸自己鼻子一樣熟。白狗原打算不抬梯子,他說,與其抬梯子翻牆頭,不如拿個钁頭在大頭的後院牆上挖個洞,把擱在後院的黃豆抬了就是。猛子說:“不成,有響聲哩。”白狗說:“響聲怕啥?我探試過,大頭醉成死豬了。他一醉,你把他丟到火裏也不醒。”“女人沒醉。”“女人怕啥?她若一來,一腳就踩翻了。”“人家會叫。還有狗呢,人一叫,狗一叫,莊裏人都醒了。”白狗這才不說啥。梯子也好,钁頭也好,隻要能整大頭,啥也成。

  早想“整”大頭了。為此,兩人觀察了好多天,開始,他們想偷大頭的三輪農用車,可那東西,大,紮眼,不好處理;偷電視機,也一樣,瞅來瞅去,就瞅中他後院的黃豆了。這些,拉到鄉上收農副的地方,一過秤,錢就到手了,利索。

  猛子好容易才鼓足了氣,可每前走一步,鼓起的氣就泄了一分。他想起哥哥住院時,大頭幫過一百塊錢。這份情,總忘不了,每每提及,爹總說大頭是個好人。人家幫你,你卻偷人家,真恩將仇報了。還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偷了人家的東西,萬一事發,賊名背定了……上回雖偷了金沙,可那白虎關是大家的,卻叫雙福們占了,都說該偷……雖也偷過人,可那偷,是能炫耀的資本。這回的“偷”不一樣,因為糧食是用汗水換的,村裏人最恨偷糧食的人……這稀屎罐子,一扣到身上,咋洗也洗不淨那惡心。爹說,這世上,最醜的事有兩樣:男盜女娼。這便是盜了。按爹的話說,“祖宗都羞得往供台下跳呢”。

  他住了腳步。

  白狗說:“咋?溝子鬆了?你爹老說你嘴硬溝子鬆,真是的。”猛子道:“大頭是壞,可能不能想別的法兒?比如告,比如開會,撤了他。”白狗道:“不行不行。你告個屌毛,人家上上下下盡是人,你一告,查不出個名堂,反倒把自己告牢裏了。城北的九墩鄉,有個告了的,反叫人家設了圈套,誣陷成了強奸犯,家破人亡了。撤也不行,人家鄉上隻認大頭,再說撤個飽狼,換個餓狼,更壞。走吧走吧,這法那法,不如想個辦法。這是替天行道呢。”這一說,猛子又想起大頭的惡來,氣又在心裏鼓蕩了。

  夜深了,風很利。白狗有意選這風天。風一起,沙亂滾,三滾兩滾,就蓋了腳印,安全。

  因為出力,猛子的身子發汗了。手提的塑料袋兒嘩嘩地響著,裏麵裝了一塊肉,準備賄賂大頭家的狗。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那海關關長,都能叫“好處”買通,何況一條狗。兩人還備了麻袋繩子,若是狗不受賄賂,就索性結果了它。猛子狼都打過,對付狗,小菜一碟。若是狗撲了來,揪了它頂皮,用繩扣一套,一勒,就萬事大吉了。但猛子總想事發後爹可能出現的臉。上回偷個女人,人家都吃人哩,要是再偷東西,真拿狗屎往他臉上抹呢。不過,這不是一般的偷,是替天行道呢。換句話,這是“天”叫他幹的。誰叫他大頭欺天呢?記得,雙福女人說,天就是老百姓。

  到大頭家後牆了,兩人放下梯子,將一頭搭上牆頭。那應該很輕的一響,卻似心頭炸雷,真做賊心虛了。白狗扶扶梯子,上了,四下裏瞅。猛子覺得心使勁擂胸膛,就想,怕啥?我這是替天行道呢。

  白狗下來了,猛子聽到他壓抑著的笑。他悄聲問:“笑啥?”白狗低聲說:“你還說告呢。任誰告,也不成,人家不但送錢,連女人也送了。你自己去看,悄些聲。”

  猛子上去,梯子在腳下晃,心也隨了腳晃。猛子常登高,多高的樹,也敢上。夜風吹來,吹到他因抬梯子而汗津津的身上,涼颼颼的。

  上了牆頭,看那後院,雖一片模糊,但借了月牙兒蕩來的光,仍能窺個大概輪廓。忽聽到,後院棚下,傳來怪響;細聽,卻是會蘭子在呻吟。恍惚中,見有團黑影在蠕動。猛子覺得一團火在體內騰起,他明白白狗發笑的原因了。

  會蘭子的聲音突地大了,“快,快,鄉長,你弄死我算了。”響起很大的喘氣聲。

  白狗悄聲沒氣地笑著上來,猛子朝旁邊挪挪。又聽得會蘭子叫:“哥哥子,明日個,我也給你皮鞋上繡個花。”接著是呻吟,像狸貓兒叫春。

  猛子偷偷笑了。這皮鞋上繡花,本是個笑話,上回,他和鳳香鬼混,那婆娘也這樣說;就咽一口唾沫,悄聲道:“也不怕叫大頭逮住。”白狗嗓裏也咯嘰一聲,低聲道:“大頭早成醉鬼了……我還以為他回鄉上了呢。這肉頭,色鬼一個,老幹這活,仗著酒量好,灌醉男人,弄女人。”

  聽得那男人喘籲籲問道:“舒服不?”女人吃吃笑道:“舒服得不敢給娘家人說。”

  猛子悄聲問:“咋?回吧?”白狗說:“等等,他們一回去,也跟死豬一樣。”果然,那二人吧唧一陣,腳步聲去了,傳來關門聲。

  “咋沒見狗?”猛子問。

  白狗說:“可能叫進屋了,怕壞她的好事。瞧,人家的關係。你還想告哩,你一告,誰不罵你?窮死不喊冤,屈死不告官。何況,告到中央,還得人家鄉上處理。”

  猛子卻想:“這會蘭子,平日倒也正經,可浪起來,一點也不比雙福女人差。”想到了大頭望瑩兒的眼神,他快意地想:“你還瞅別人幹啥?自家女人也叫人操了。”

  兩人上了牆,抽上梯子,順進牆裏。白狗還在牆上,放下繩子準備往外吊。猛子下了牆,他拿著那塊肉,準備對付狗。本來,他想叫白狗下來,可白狗說:“你是對付狗的行家。”這是天大的理由,猛子隻好下了。

  覺得到處是狗,那棚下,那黑影裏,那不明不白的所在,都隱著一雙綠綠的狗眼。那狗眼,本不放光,可猛子心裏,卻恍惚成狼眼了。這使他提心吊膽,想,你撲出來倒好些……當然,最好別叫,一叫,自己隻好撒腿跑了。他四下裏瞅瞅,後牆下有個燒饃饃用的火棚兒,上了棚兒,一躥,就能上牆,比上梯子利索多了,想好後路,才心定了。

  猛子走向棚下,數數纖維袋,有十袋,立著。方才那兩人,正在這兒撒歡,看那陣勢,是女人倚了袋子,男人又倚了女人,村裏人管這姿勢叫“栽莊子”。這“莊子”,就是大口袋的別稱。想到那情景,猛子的嗓裏很渴。想不到,一個平時並不惹眼的肉乎乎的會蘭子,竟也能叫他上火。看來,北柱罵他罵對了,他說啥來著?對了,“三天不見女人麵,見了母豬賽貂嬋。”

  他側了耳,聽到一陣呼嚕……不,一群呼嚕。大頭的呼嚕最響。難怪。聽說,中央要開發西部,撥下款來,叫給老百姓換電線,不要錢。但鄉上說,得叫電工、民工、幹部啥的吃飯呀?總不能餓肚子,就收了錢。那錢數兒,比買電線的還多,大頭們就有了呼嚕的本錢。

  猛子一吃勁,抱起一袋,從手感上覺出,是黃豆。啥也行,隻要能放大頭的血就成。喝的血太多了,該他放血了。他抱了袋子,朝牆上垂下的繩子走去。腳步聲很響。猛子最怕偷嘴子狗,趁人不注意下口。要是狗不出聲,偷偷跟來,一口,就能從腿肚子上撕下肉來。叫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猛子四下裏望望,卻不見狗影兒。他想:“莫非,狗叫會蘭子關起來了?”

  猛子把袋子放到垂下的繩子上,綰個活扣,白狗幾下就吊上牆頭,順到牆外。一抽繩扣兒,活扣就開了。白狗壓低了聲音說:“腳步輕些。”猛子低聲道:“你來抱上百十斤東西輕輕看。”

  往返一陣,袋子們就到牆外了。吊最後一袋時,出了點小麻煩,吊到半空,扣兒卻開了,袋子劈空落下。猛子慌忙去接,卻叫下墮的袋子砸倒在地。因了這一接,墮地聲就不太響。

  “傷了沒?”白狗悄聲問。

  猛子被砸得眼冒金星,爬起來,活動一下腰腿,倒還自如,就第二次綰好,叫白狗吊出,才爬上牆頭。

  白狗說:“你先下,我收拾一下現場。”他脫隻鞋子,扣了,在牆頭上噌幾下。“這下,沒腳印了。”白狗喘籲籲道。

  這下,提醒了猛子。他說:“糟了,那後院,盡是我的腳印。”“你穿了啥鞋?”“布鞋。”“皮底的?”“布底。”白狗說:“怕啥?那布底鞋,百十號人穿呢。明日早晨,你聽著,一聽到會蘭子哭叫,就咋咋呼呼往他家跑,驚得人越多越好。這現場,三踩兩踏的,就沒了。”雖也是個法兒,猛子的心還是落不到實處。

  白狗指指袋子,說:“放你家?”猛子說:“不成不成。爹知道了,打斷我的腿呢。”白狗皺眉一陣,說:“幹脆,埋到沙窩裏,埋遠些。那兒最保險,輕易找不到;萬一找到,也不知道誰偷的。”

  兩人先把梯子抬回家中,又來扛袋子。風更大了,沙鞭直抽臉,怪叫聲也很瘮人。白狗說:“正好,這風天,把啥都蓋了。”話才出口,卻叫風沙帶了去,消失到遠方了。

  猛子扛一袋黃豆,雖不太重,但迎了風走,就顯吃力了。那風時時鼓蕩衣襟,要掀翻他。沙子也不時裹頭裹臉來一氣。一起風,就這樣。這種天裏,睡覺最好。在熱炕上,迷糊裏聽風聲,是一大享受哩。

  做賊真辛苦。

  2

  次日,若不是聽到嘈雜聲,猛子還醒不來呢。這是他的本事,天大的事也睡得著。夢裏正捧了會蘭子啃呢,卻叫媽推醒了。“起,看稀罕去,大頭家出事了。”媽說。

  猛子這才記起昨夜的事,一骨碌爬起,飛快地穿了衣出門。用不著他“驚”,人們看大戲一樣朝大頭家湧。

  會蘭子的哭聲在晨風裏遊著。那聲音悠長,尖銳,突地拔高,直插雲端,再遊絲一樣,嫋嫋蕩下。會蘭子是村裏公認的哭喪亞軍,除了月兒媽,就數她了。她哭起喪來,很是耐聽,邊訴邊哭,其聲幽咽,其形痛絕,如泣如訴,餘音繞梁。看來,她把哭喪練就的絕技使出來了,村裏人自然不放過這一絕好的熱鬧場麵。

  大頭家擠滿了人,白狗早在那兒咋呼著當拉拉隊。幾個女人正拉撲天搶地的會蘭子。那情形,真和哭喪一樣了。會蘭子跪在昨夜裏銷魂今早上斷腸的那個所在,用腦袋一下下撞地麵,弄得一臉汙泥。看這模樣,你真不信她竟能發出那種天籟般的呻吟。猛子四下裏瞅瞅,見鄉長一臉嚴肅,正給村幹部吩咐啥。大頭則垂了腦袋,眼皮仍顯浮腫,想是昨夜真喝多了。猛子心裏說:“大頭,你的女人叫人操了。”

  大頭兒子邊抹淚,邊扯媽的衣袖,想扯斷那哭聲。孟八爺也勸會蘭子:“算了算了。死了的哭不活,丟了的尋不著。哭有啥用?”

  會蘭子吵架似的直了聲,“咋沒用?我叫他好吃難克化。誰偷了我的黃豆,叫他斷子絕孫!”

  “就是。斷子絕孫!”一些人應道。這應,是想表明:那事兒,不是我幹的。

  “誰偷了我的黃豆,生下娃娃沒屁眼!”

  “沒屁眼。”這回,應的人更多了。因為有了準備,也更整齊響亮。會蘭子擰把清涕,嚎幾聲,又叫:“叫他車碾馬踏!”

  “車碾馬踏!”這回,全院人都喊了。

  “叫他祖墳裏埋的是老叫驢。”

  “老叫驢!”聲若巨雷。這陣勢,比文革時的喊口號還來勁。

  孟八爺不禁大笑。他一笑,喊口號的人們,也覺出了滑稽,笑聲轟然,脹破院子,連緊繃著臉的鄉長也笑了。這一來,把個哭喪的場麵弄成看小品了。

  大頭起了身,朝會蘭子吼:“起來,別丟底典臉了。”會蘭子又朝大頭齜起了牙:“丟的啥人?典的啥臉?老娘又沒偷人,又沒賣肉,丟了東西,嚎幾聲,有啥錯?”

  猛子想:“你咋沒偷人?夜裏,還給人家皮鞋上繡花哩。”不由笑了,望鄉長的腳,見他雖穿了皮鞋,也不見有個啥花兒,定是會蘭子放了空炮。

  “騷貨。”大頭罵,“幾袋東西,丟了就丟了,那有啥?就當給了孫子,就當吃了藥。”

  會蘭子母狗般哮:“你當然不心疼。你一天甩上老屌閑遊閑逛,是老娘頭仰屎坑苦下的。你不心疼,老娘心上可刀刀兒戳呢。老娘偏要罵,罵他個七七四十九天。男人偷了,害大背瘡。女人偷了,得蓋天病。”這回,村裏人沒應。

  猛子打個哆嗦。大背瘡沒見過,可聽過,據說從前心能看到後心,很可憐。蓋天病也聽過,病一發,就從女人下身裏出指頭粗的蛆。會蘭子這一咒,猛子覺得脊背涼颼颼了,他想,千萬別得大背瘡呀,我可是替天行道呢。雖也不信金剛亥母,他還是祈禱了一番。

  “丟人呀,騷貨。”大頭痛心疾首。他沒再罵更難聽的,畢竟,自己大小也是個幹部,不能失了身份。

  會蘭子又朝他揚起了獠牙,“誰丟人?你頭吃上個砸屄榔頭,吃時有你,穿時有你,操心時沒你。你要是不喝酒,誰敢偷?你醉了醉,不要吐天哇地,把狗也弄醉,誰敢偷?大頭燒山芋,吃了喝了,嫖風打浪,頭放到雜碎盆子上,一點正事不幹。”

  猛子這才明白,狗沒叫,是因為吃了大頭的嘔吐物,也醉了。真是好笑。猛子想說:“他要是不醉,你能給鄉長皮鞋上繡花?”

  這下,大頭給戳到疼處了。他沒多少文化,最怕人懷疑他的智力。這娘們,哪壺不開提哪壺,竟說他的頭在雜碎盆子上擱著。雜碎是啥?豬羊牛的肚腸,明明的,把大頭說成牲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村人還沒反應過來,大頭已揪過會蘭子,瞄準她的臉,響響地扇了幾下。會蘭子的鼻血咕咚咕咚冒了出來。

  “大頭,你幹啥?”孟八爺喝道。

  鄉長也撐了鄉長的架勢過來,沒說話,指頭一指,大頭就扔了女人。女人索性扯起嗓門,哭喪似的罵起來。那內容,卻從罵賊轉向罵大頭了。

  3

  派出所派了幾人,裝模作樣看了一番,也沒看出個眉眼,就走了。

  大頭招了村民,在家府祠門前的大樹下開會。大頭說,本來他不想開會,可那賊不偷別人,專偷他,似乎是想跟他叫板。再說,要是你也偷,我也偷,還叫他活不活人了?

  家府祠是大清道光年間修的,原是當家戶族祭祀祖宗的地方,但時代變了,誰也不在乎祭祀了。除了逢年過節到祖墳上奠幾張紙外,祖宗二字,也很少聽聞了。家府祠雖是舊房子,卻很是氣派,四梁八柱,雕花飛簷,盡是好木頭。民國十六年,那大地震把涼州城的羅什寺塔都搖倒了,家府祠卻安然無恙。後來,叫生產隊當了庫房。再後來,就空放著。每逢過年,花球們就提個錄音機,放個舞曲,男與男互相摟了,學著城裏男女,扭腰晃P股,逗得村人嘿哈一通。

  家府祠前,是棵大白楊樹,徑約兩米,直插天空。因為年代久遠,那枝丫就齜牙咧嘴,扭出古色古香的怪來。白楊命短,成材後若是不伐,中間就空了。可沒治。樹是祖先栽的,幾百號子孫,誰也有一份,誰也不敢私自砍它。前些年,有個油把佬,出個價,想買去當油梁,可誰也做不了主,隻好由它空去。不過,空了的大樹仍是大樹,那氣勢,仍壓著別的樹一頭,加上家府祠,就顯得威焰赫赫了。大頭選這地方開會,是有他的用意的。

  會議研究的主題是:他的黃豆丟了,咋辦?

  狗寶說:“這賊真缺德,連種的都偷。日後,怕是沒安穩日子了。”月兒爹說:“就是。說不準連麥捆子也偷哩。這號賊,抓住,挑斷腳筋,看他還偷。”“就是,就是。”幾人應道。

  猛子想:“寧給好漢牽馬蹬,不給懦夫當祖宗。我們打抱不平,你們,嘿,竟說這種話。”他發現,喊“就是”的,是平日私下裏牢騷最大的。明白這“就是”,意在為自己脫幹係。他想,怪不得涼州的貪官肆無忌憚,涼州盡是這號人,能不養貪官?

  老漢們問大頭:“你說咋辦?”

  大頭說:“那東西,肯定還在村裏,肯定還在!咋辦?”白狗說:“搜。”孟八爺問:“搜不出咋辦?”大頭問孟八爺:“你的意思,不搜了?”孟八爺說:“我們沒說不搜,可搜不出咋辦?”這一來,有兩個“咋辦”了,村裏人就研究兩個“咋辦?”

  大樹上有群烏鴉,也在嘰喳聒噪,時不時,就落下一團白色的糞。平時,誰都忌諱這糞,按神婆的說法,鳥糞落到人頭上,會一年不利順的。此刻,誰也不顧這吉不吉了,都把那“咋辦”塞滿心了。

  “沒啥說的,搜!”白狗說。

  會蘭子眼泡腫著,嗓門沒腫,就尖尖地叫:“當然搜!不搜,便宜了那挨刀貨。”

  這回,老順也問了:“搜不出,咋辦?”這話該問,搜誰的家,就把誰當賊了。搜不出,人家當然要問個尺碼。再說,誰家的正堂裏都供著神靈祖宗,你進去,翻箱倒櫃,飛上跳下,跟那毛搔人的鬼沒啥兩樣了,晦氣呢。

  大頭說:“心裏沒冷病,不怕吃西瓜。”孟八爺說:“大頭,話往好裏說。我們沒說不叫你搜,我們說搜不出,咋辦?”大頭問:“你說咋辦?”孟八爺說:“大家說。”望望老漢們,卻都垂了頭。

  白狗說:“沒說的。搜!不搜,叫人家以為全沙灣都成賊了。”老順說:“這話,說說容易,可你想,那黃豆,誰家沒有?咋知道是你的?”

  會蘭子說:“我那黃豆,跟別人的不一樣,是新品種,金豆子似的,沒一個黑點兒。它和別的摻掉,也一眼能認也來。”

  大頭叫:“不搜了,不搜了,掉進賊窩的東西,你也拿不出來。蛇鑽的窟窿蛇知道。心裏沒冷病,不怕吃西瓜。”這話明退暗逼,誰若不叫搜,心裏就有冷病了。

  孟八爺怒道:“大頭,屁往好裏放。老子第一個叫你搜。”白狗叫:“我第二個。”老順說:“搜就搜吧。這孫蛋,話頭上欺人哩。”

  就搜。

  從神婆算定的方向開始,一家一家搜。這裏近年來少見的場麵,跟日本鬼子的大掃蕩一樣熱鬧。不料想,才搜了幾家,就從王禿子家搜出了一升“金豆子”。王禿子漲紅了臉,承認他揪過大頭的黃豆角,說是大頭亂收水費,他氣不過,摘過他的黃豆角。別的黃豆,他沒見。

  大頭問王禿子:你承認不?不承認,我可報案哩。王禿子死不承認,大頭就去了派出所。

  4

  一輛警車停在路口。大蓋帽帶了王禿子,朝車走來。

  王禿子女人利利地嚎著。幾個丫頭也嚎。一股風卷來,那嚎就隨了風聲,忽大忽小。又聽得會蘭子罵:“老娘早就知道是他偷的。眼斜心不正,心比驢還恨,怪不得他養不下娃子,斷後焦尾巴。這號人,天不絕他,才是怪事。”孟八爺說:“會蘭子,你別提起籮兒鬥動彈,就事論事,少往別的事上扯。”

  王禿子本來陰沉了臉,一語不發,一聽會蘭子的話,臉色大惡。他駐足扭頭,惡狠狠瞪著會蘭子,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你那娃子,牆頭高,才算人呢。老子除非死在獄裏,出來,老子這老羊皮,換你幾張羔子皮。”

  大頭本來也沒說啥,一聽禿子這話,罵道:“禿驢,你唬誰哩?有啥事,你衝老子來,唬女人娃兒幹啥?老子又沒栽贓,把黃豆塞到你家裏。你是狗咬的,自尋的,怨老子幹啥?”

  王禿子冷笑道:“老子偷沒偷,天知道。”會蘭子叫:“沒偷?黃豆咋到你家了?”王禿子隻陰陰地瞪一眼會蘭子,不再發話。

  大蓋帽喝:“走!”禿子又機械前走。

  白狗說:“就憑那點兒證據,就抓人家,說不過去吧。你們搜過了,幾百斤東西,又不能塞進老鼠窟窿。抓奸抓雙,捉賊捉贓。”會蘭子說:“誰說沒贓?那黃豆,是農科院的新品種。別說沙灣,全涼州,也沒幾家種。”猛子道:“人家不是承認揪過豆角嗎?”會蘭子說:“那號話,誰不會說?”

  白狗仍極力為王禿子開脫。猛子明白他的心思。他們做賊,是為懲罰大頭,若叫王禿子頂了缸,良心不安呢。寧叫它變成無頭案,也不能冤枉禿子,就對警察說:“抓人,得有證據呀?人家承認揪過豆角。揪點兒豆角,夠不上抓吧?我放牲口時,也揪豆角燒著吃呢。”警察解釋道:“這是嫌疑人,我們也沒說他就是罪犯。若是沒事,我們就放了他。”王禿子吼:“你查,查出沒事,老子這輩子,叫你們養活。你扣了老子一瓢稀屎,想輕飄飄地放我,沒門!你放,老子也不出!”

  一警察笑了,“好,不出,就多待幾年,把牢底壓穿。”一人卻上前,朝王禿子揚起手:“你給誰當老子?”另一人擋住:“算了,算了。”

  白狗叫:“你們可不準打他!上回,我可是叫你們把吃上的米湯也打出了。”猛子說:“就是。王禿子,誰要是打你,認下模樣兒,出來告他。”

  一警察過來,“喂,你們是啥人?是同謀吧?”白狗笑道:“啥同謀?我們正是罪犯。咋?也抓我?”猛子暗抽一口冷氣,卻也笑道:“就是。我們幹了許多驚天大案呢。那點兒黃豆,還沒放在眼裏呢。”

  一警察吼道:“一邊去,少妨礙公務。”

  王禿子女人哭著撲來,絆倒在地,爬起,又撲來,一身塵土,一臉淚水。幾個娃兒哭聲雖大,卻不敢追來。“冤枉呀。”女人嚎。

  一警察過去,擋在前麵,喝道:“嚎啥?放心,我們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女人哭道:“他不是坦白了嗎?他承認揪過豆角,誰叫他大頭多收水費。”

  白狗搗猛子一下,悄聲說:“瞧,這女人,跟我們一個心思。”猛子眨眨眼,說:“夾嘴。”

  那老些的警察說:“不是解釋了嗎?僅僅是嫌疑,我們還得調查取證。”女人住了哭,說:“你們可不準打他。打殘廢了,我碰死在派出所門上。”

  警車嘔啊著,牽一條灰龍遠去了。白狗搗搗猛子,離人群遠些,問:“咋辦?叫人家頂缸,自己當縮頭烏龜,不對勁吧?”猛子說:“先別急,叫人家審去,沒證據,說不準就放了。你一出頭,弄巧成拙了。天下有多少無頭案呀。”白狗擰眉一陣,沒再說啥。

  聽得王禿子女人哭道:“不叫你把帽子,嗚嗚,往缸上放,你不聽,嗚嗚……看,我說頂缸哩……嗚嗚……真頂缸了……天殺的賊呀,你偷了東西,卻叫我們頂缸。”

  白狗上前,說:“你咋又亂罵人了?說不準是梁山好漢,打富濟貧呢。”大頭發話了,“白狗,賊成梁山好漢,老子成啥了?老子是高俅?是蔡京?老子派兒子霸占了你的女人?”白狗笑道:“想霸占,老子也沒女人。不過,你是啥?天知道。”猛子道:“算了算了,狗咬狗,一嘴毛。”

  孟八爺走向王禿子女人,拉了一把,“起來起來,哭啥?哭壞身子,娃兒可沒人養活。那事兒,他沒幹,人家想按,也按不到他頭上,放心。叫人家調查,不調查,說不準得背一輩子黑鍋。調查清了,也好還你個清白。”女人哭道:“你說八爺,這天殺的賊,可惡不?好事自己幹了,惡事叫人背。”

  白狗道:“聽,又亂罵人了。賊又沒抓你男人,要罵,該罵派出所才是。他們頭吃個砸屄榔頭,連個案也破不了,亂抓好人。”女人卻一聲連一聲地叫:“天殺的賊呀。”

  白狗苦笑著望猛子,“沒見過這號糊塗鬼。”

  離哭聲遠些,猛子說:“叫禿子頂缸,心裏總是難受。要不要想個法兒補償一下?一進派出所,打少不了要挨,叫人家替我們挨打,心總是不安。”白狗說:“就是。先給他女人送些錢,二百,幫幫她,將來賣了豆子,也給禿子一份,賣多少,三個人分,就當禿子也入了股,不能叫人家白挨打。”猛子說:“也好,先一人出一百。”

  夜裏,卻從派出所傳出話來:王禿子招了。那黃豆,說是賣了,賣給過路的三輪車,也不知是哪裏人。都說:這下,夠判刑了。

  5

  一大早,白狗把猛子叫出莊門。見他一頭冷汗,猛子驚問:“你病了?”白狗苦笑道:“也算病吧……不,比死還難受,知道不?禿子女人徹夜嚎,跟折了崽的母狼似的,瘮怪怪嚎。”猛子道:“禿子咋招了?”白狗歎道:“進了那兒,想不招,也由不了他。人家想要個啥口供,總能弄出個啥口供。王禿子又不是鐵身子……老子想好了,漢子做事漢子當,我投案。我光棍一條,沒啥牽扯。禿子若判了刑,會一家子死人。那婆娘得肝炎多年,都硬化了。”

  一聽他要投案,猛子的舌頭麻了,他吞吞吐吐地說:“上回,哥一死,爹媽天塌了。我要是……他們咋活?”白狗笑道:“你不投,我一人承擔算了。殺也一人,剮也一人。若是罰款,你就賣了黃豆,能頂當最好,頂不了,你出些。”猛子放心了,一拍胸膛:“成哩,沒問題。剮骨頭賣肉,你我平攤。”白狗說:“我一進去,就攀扯大頭貪汙的事。我要是攻成了,你把嘴夾緊。攻不成了,你也在外麵鬧,爭取叫大頭撤訴。解鈴還得係鈴人。能救我的,隻有大頭。”猛子又說:“沒問題。我等你一個月,若沒動靜,我也攻。”白狗說:“你放心,打死我,我也不會供出你。你把心放到肚裏,大了膽子,鐵了心,整。頭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拚他個魚死網破。我坐牢,他也逃不了。那賬,一查就明。鬥大的石頭,打磨眼裏進哩。他想尋個路數兒,也沒那麽容易。”又說:“那黃豆,我分出來了半鬥,埋在我家門口的土堆裏,當贓物。剩下的,仍埋在那兒。你瞅個機會,賣了,錢交給我爹贖我。別忘了,一月後我若出不來,你就到鄉上告狀,多掛絡幾個人,他們不處理,你們就進城,坐在市政府門口,鬧。”

  猛子嗯一聲,心突地熱了,說:“白狗,你真是條漢子。這輩子,我交定你了。”白狗笑道:“啥漢子?我也怕挨打。可我心軟。人家無毒不丈夫,我心軟,算啥漢子?”

  然後,白狗就去投案。警察不信,白狗就帶了他們,在土堆裏挖出了贓物。雖隻有半袋,但確實是“金豆子”。白狗媽露出“天塌了”的可憐相,罵:“挨刀貨,又不缺吃,又不少穿,咋幹這號沒臉的事?老娘少說,也有十幾石麥子哩,你想幹啥,明說。早知道他是這號丟底典臉的賊骨頭,早一P股壓死喂狼了。丟人不如喝涼水哩。明理的,知道兒大不由娘,不明理的,還當老娘也喝賊湯呢。”狗寶說:“我們又沒說你偷,你著啥急呢?”他這一說,反叫人覺得這女人做賊心虛,才喋喋不休呢。

  白狗爹老狗般蹲在莊門旁,耷拉著腦袋,看不清臉色。

  白狗吼道:“老子承認偷了,但老子是替天行道。他大頭,榨了多少血啊?每年的水費占了多少?你們算過沒?那麽多賣窩子的錢,到哪兒去了?還有那賣地的回扣?你想黑饃饃蓋天窗呀?”

  大頭虎著臉撲上去,扇白狗幾個耳光,“你個雜種,你當賊還有理了?”白狗的鼻血流了出來。他瞪著眼,邊啐邊吼:“大頭,你再動老子一下,老子就殺你的兒子。你以為老子不敢?就算老子坐牢,出來後,老子照樣殺。你驢日的,再動老子一下。”大頭又撲上去,卻叫會蘭子攔住了。白狗哈哈大笑。

  在遠去的笑聲和塵埃中,人們沉默了。白狗的話,像一粒粒石子,打在他們的心上,便不約而同地相互望望。猛子說:“不管咋說,這白狗,有骨頭,有腦髓,有三分男氣。”卻沒人應和。

  狗寶尖聲道:“啥骨頭啊?賊骨頭。叫人抓住了,啥話不會說。賊不犯,是遭數兒少。誰知道以前隊裏的樹啊,是叫人報了仇呢,還是叫人解了恨。”有人應和了:“就是。”

  狗寶是村長的跟屁蟲,誰當村長跟誰好。老順很反感,就說:“話也不能那麽說,丟樹的時候,白狗才幾歲?”狗寶尖聲尖氣地說:“誰知道呀?幾歲的不成,幾十歲的呢?”

  白狗爹跳起身,走上前來,指著狗寶說:“你驢日的再吱吱,再吱吱。他兒子是他兒子的事,你提老子幹啥?老子把你的牙敲掉!”狗寶慌了:“我沒說你呀。誰又說你來著?”

  白狗爹黑著臉,一字一句地說:“你們也用不著望笑聲。誰也保不住妻賢子孝。你們要是想喧,走,請到我的大書房炕上,慢慢喧。你們要是不想喧,那就各回各家。少在人家的門上辱臊人行不行?”

  眾人都覺臉上無光,就訕訕地散了。

  猛子卻心神不寧地嘀咕:白狗那家夥,會不會挨不住打,把我給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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