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言
一、徐誌摩先生,生於清光緒二十二年(一八九六),民國二十年(一九三一)乘飛機遇難,享年僅三十六歲。但他在五四運動以後新文學上的地位,是不容懷疑的。民國三十八年,陳從周曾為他編過一本年譜,但因錯誤太多,為一般讀者所詬病,尤為誌摩先生之親友所不滿。本社為配合徐誌摩全集之出版,特根據原始資料,編成本譜。
二、本譜係年,於民國以前,仍沿用陰曆,為查對方便,於括弧內換算為陽曆,民國以後,則全用陽曆。
三、本譜為稱呼方便起見,隻稱譜主為先生,與譜主有關之人物,除引用文字外,一律直書其名,以免混淆。其字號可考者,於初見時注明其字或號。
四、誌摩先生從事寫作不過十年,但所留下的文字頗為可觀。本譜為節省篇幅起見,關於其著作方麵,隻將已經成書者編入年譜;至發表於各報章雜誌之散篇詩文,不再一一列舉,但與人物或傳記資料有關者,則酌予采入。
五、誌摩先生值得令人懷念的應該是他的作品和文藝活動,而不是他的婚姻變故或風流韻事。他的婚姻前前後後頗多曲折,有些情節一般人固然毫無所知,他的較近的親友們亦諱莫如深,不欲多所透露,所以本譜也不予詳述。
六、本譜編撰期間,適逢誌摩先生元配夫人張幼儀女士過台小住,曾為本社口述錄音,提供了許多第一手資料,為外間人士所不知,至為可感。
七、蔣複璁先生和誌摩先生誼屬表親,自從清宣統三年(一九一一)以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生活在一起的,而且蔣先生的叔父百裏先生與誌摩先生家皆熟,所以對誌摩先生知之甚詳。梁實秋先生比誌摩先生小七歲,但許多文藝活動中,他倆是在一起工作的,對誌摩先生了解之深,自不待言。本譜編竣後,曾分送蔣、梁二先生校訂,都提供了很多寶貴的資料和重要的修改,謹此誌謝。
八、本譜倉猝編就,因史料缺乏,很多重要資料如誌摩先生所主編之晨報副刊、晨報副刊之詩刊、劇刊以及新月書店之詩刊等,皆不及見,疏漏之處,自所難免,敬祈誌摩先生故舊知交及海內外人士,隨時賜教,至為感盼。
傳記文學出版社編輯部民國五十七年十二月一日
徐誌摩年譜
家世
先生姓徐,初字森,小字又申,譜名章,民國七年離北京大學赴美留學時,更字為誌摩,即以字行。筆名計有穀、詩哲、南湖、黃狗等。浙江省海寧縣硤石鎮人。
徐氏自周朝以來,代有名人。漢諱,晉諱廣,唐諱陵,五代諱祟嗣,南唐諱鉉,諱鍇,均世居於汴,宋朝南渡時始遷江南,至六世孫諱彥明為嘉禾令,由姚江遷海鹽的豐山裏,是謂武原徐氏。彥明弟彥英,遷平湖的大易鄉,是謂當湖徐氏。彥明六世孫諱顯遷黃道湖,是謂黃道湖徐氏。海鹽縣花巷裏徐氏是其中的一支,再分衍出來而為硤石的徐氏。硤石有東西二山之勝,一川從中流過,故又名硤川。風景明秀,文化程度很高。硤石處上海與杭州之間,為浙西巨鎮。皖米銷浙,以此為交易之所,江寧織綢,以此為采購之地,故商業繁盛,人民富庶。
硤石徐氏始遷祖名鬆亭,在明朝正德年間經商硤石,後代一直居住於此。先生曾祖廉墅諱宗泉,字詞源,太學生,先後娶朱、吳、張、王四氏,生六男四女。祖星匏諱明樞,試名元衡,附貢生,工書法,嫻習掌故,娶同邑伊橋太學生孫二酉女,繼娶嘉興王店國學生何鬆岩女,生二子,長蓉初,譜名義,諱光濟,小字祖蔭,號寅庵,富收藏,尤多海寧文獻。次申如,即先生的父親,譜名義,諱光溥,小字曾蔭,候選中書科中書,與南通張謇(季直)友善,興辦實業建設,在浙江很有名。娶同邑國學生沈炳華女,繼娶慈溪國學生錢純甫諱修德長女慕英。先生單傳,為錢夫人所出。
徐氏世係表
懷—墅廉—星匏娶孫、何—蓉初娶何三次—崇慶
崇慶(章堯)
緬蓉(章堮)
永和(章墡又字繹莪)積鏗(啟瑞)
樂之(章圯)
申如娶沈、錢—誌摩(章垿)娶張、陸—積鍇(如孫)娶張—善會
年譜
光緒二十二年丙申(一八九六)一歲
十二月十三日(一八九七年一月十五日)酉時,生於浙江省海寧縣硤石鎮保寧坊徐氏老屋的第四進樓上。父申如二十五歲,母錢氏二十三歲。
按:先生先代名雖讀書,而實係營商。其《猛虎集·自序》雲:“我查過我的家譜,從永樂以來,我們家裏沒有寫過一行可供傳誦的詩句。”民國十五年七月八日家書雲:“徐氏固商賈之家,沒有讀書人……”申如先生即在上海開設著票莊銀號,營業頗為成功,胖胖的身材,是典型的舊式商業中人。民國三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日卒,享壽七十三歲。
光緒二十四年戊戌(一八九八)三歲
四月二十三日(六月十一日),光緒帝下詔更新國是,變法自強。
八月初六日(九月二十一日),政變發生,康有為、梁啟超分別走日本、香港。
十一月十一日(十二月二十三日),梁啟超之《清議報》(The China Discussion)旬刊在日本橫濱創刊。
十二月十八日(一八九九年一月二十九日),瞿秋白生於江蘇常州府,後來成為著名的早期中國共產黨員,與先生相識。民國二十四年六月十八日,在福建長汀被槍決。
光緒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四歲
十月二十二日(十一月二十四日),聞一多生。一多原名是一個“多”字,“一多”是他的號,湖北浠水人。民國三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卒。一多和先生以後成為很要好的朋友,新詩都寫得很好,不幸兩個人也都早逝,而且都是慘死,先生墮機而亡,年三十六歲,一多被人槍擊殞命,年四十八歲。
光緒二十六年庚子(一九〇〇)五歲
入家塾從孫蔭軒讀,聰明超儕輩。
按:孫蔭軒為先生同裏慶雲橋人,對先生稱讚備至,他挽先生聯雲:“講幄謬參,三十年前晨夕欣從,初學聰明超儕輩,行程遠大,三千裏外風雲倏變,中華文化失傳人。”
五月十六日(六月十二日),義和拳在北京開始滋事。
七月二十日(八月十四日),八國聯軍陷北京。
光緒二十七年辛醜(一九〇一)六歲
從查詩溥讀書。
按:查詩溥字桐軫,又字桐蓀,海寧袁化鎮人,查猛濟教授的父親。先生長子積鍇(如孫)後從猛濟讀過書。陳從周輯《誌摩日記》雲:“因懶而散,美其稱曰落拓,餘父母皆勤而能勵,兒子何以懶散落此,豈查桐蓀先生之遺教邪!”
七月二十五日(九月七日),辛醜條約簽字。
光緒二十八年壬寅(一九〇二)七歲
正月初一日(二月八日),梁啟超之《新民叢報》半月刊在日本刊行。
十月初七日(十一月六日),祖父星匏公卒。享壽七十二歲。
按:先生著《我的祖母之死》(《自剖集》)雲:“我初次遭逢親屬的大故,是二十年前我祖父的死,那時我還不滿六歲。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可怕的經驗,但我追想當時的心理,我對死的見解,也不見得比華翁(英詩人華茨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的那位小姑娘高明……”
十一月十八日(十二月十七日),京師大學堂(即以後之北京大學)開學。
光緒三十年甲辰(一九〇四)九歲
一月二十五日(三月十一日),《東方雜誌》在上海創刊。後來先生常在該刊發表文章。
光緒三十三年丁未(一九〇七)十二歲
入硤石開智學堂,從張樹森讀書。成績為全班冠,有神童之目,申如公常出示其文而引以為樂。
按:張樹森字仲梧,副榜,與先生同裏人,張惠衣教授之叔。惠衣與先生在開智小學同學。
光緒三十四年戊申(一九〇八)十三歲
十月十五日(十一月八日),《新民叢報》停刊。
二十一日(十一月十四日),光緒帝卒,溥儀嗣位,改元宣統。
宣統元年己酉(一九〇九)十四歲
查詩溥病逝於徐氏館。
是年冬,畢業於硤石開智學堂。古文已有很好的成績。他當時所作《論哥舒翰潼關之敗》一文雲:
“……夫祿山甫叛,而河北二十四郡,望風瓦解,其勢不可謂不盛,其鋒不可謂不銳,乘勝渡河,鼓行而西,豈有以壯健勇猛之師,驟變而為羸弱頑疲之卒哉?其匿精銳以示弱,是冒頓餌漢高之奸謀也。若以為可敗而輕之,適足以中其計耳,其不喪師辱國者鮮矣!欲挫其銳,非深溝高壘,堅壁不出也不可,且賊之千裏進攻,利在速戰,苟與之堅壁相持,則賊計易窮。幸而潼關天險,西連京師,糧運既易,形勢又得,據此以待援軍之集,賊糧之匱,斯不待戰而可困敵也。哥舒之計,誠以逸待勞,而有勝無敗之上策也。奈何元宗昏懦,信任國忠,惑邪說而詛良謀,以至於敗。故曰:潼關之失實國忠而非哥舒也……”
宣統二年庚戌(一九一〇)十五歲
是年春,與表兄沈叔薇(拱垣)同入杭州府中學求學,從張獻之(相)、劉子庚(毓盤)習國文,陳柏園(純)習理化,馬保羅習英文,鍾鬱雲(毓龍)習地理。聰明冠全班,任級長(當時杭中規則,第一名任級長)。同學中有毛子水、毛以亨、董任堅(時)、鬱達夫、薑立夫、鄭午昌(昶)等。董任堅於民國七年八月十四日與先生同船赴美入克拉克大學讀書。薑立夫後至美國入哈佛大學習數學,曾與先生相晤。鬱達夫與先生同庚,後為有名的文學家,他於誌摩在回憶裏(《新月》月刊四卷一期)一文中,曾追記在杭州府中求學時對先生的印象:
“大約是在宣統二年(一九一〇)的春季,我離開故鄉的小學,去轉入當時的杭府中學讀書……那時候府中的監督,記得是邵伯炯先生,寄宿舍是在大方伯的圖書館對麵。”“但是同我的這一種畏縮態度正相反的,在同一級同一宿舍裏,卻有兩位奇人在跳躍活動……而尤其使我驚異的,是那個頭大尾巴小,戴著金邊近視眼的頑皮小孩,平時那樣的不用功,那樣的愛看小說——他平時拿在手裏的總是一卷有光紙上印著石印細字的小本子——而考起來或作起文來卻總是分數得的最多的一個。”
由此,可以想見先生在幼年,就是最好玩、最聰明、最愛文藝的。
按:是時杭州府中監督為杭縣邵伯炯(章),校址在大方伯,入學前曾由先生姑丈蔣謹(欽頊)托沈衡山(鈞儒)寫信介紹給邵監督的。(衡山是謹的表弟)
二月二十三日(四月二日),汪兆銘、黃複生等謀炸清攝政王,不成。
宣統三年辛亥(一九一一)十六歲
是年春,先生與蔣複璁相遇於西湖孤山放鶴亭。蓋杭城中小學每年於林迪臣太守生日,必往其墓祭掃。蔣字慰堂,是蔣方震(百裏)的侄子,當時肄業於杭城錢塘縣立高等小學堂,他與先生誼屬表親,故關係至密。
三月二十九日(四月二十七日),黃花崗之役失敗。
四月十一日(五月九日),清廷宣示鐵路國有政策。
八月十九日(十月十日),武昌起義。
是年秋,杭州府中停辦。後改名杭州一中。據邵伯炯《浙江第一中學校沿革略》(杭一中校刊《友聲》二期)雲:
“是歲之秋,革命事起,浙江各校悉中斷,至民國二年春,甫議複設。任校長者,有朱君宗萊,馬君裕藻,王君,馮君巽占,而以錢君家治為稍久。”
十月十二日(十二月二日),南京光複。
十一月十日(十二月二十九日),十七省代表會於南京,選舉孫中山先生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十二日(十二月三十一日),改用陽曆。以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為中華民國元年一月一日。
民國元年壬子(一九一二)十七歲
一月一日,中華民國開國。國父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職。
一月,蔣方震(百裏)任保定軍官學校校長,日謀改革擴充。是年秋,以策劃為陸軍部軍學司司長魏宗瀚所格,不能實行,自殺未遂。
按:百裏為中國有名的軍事學家,是先生姑丈蔣謹的族弟,與先生尊翁申如公相識,先生亦與友善,先呼百裏叔,後與蔣複璁同呼福叔,且同師事新會梁啟超。民國二十七年十一月五日病歿廣西宜山,年五十七歲。據陳從周輯《誌摩雜記》雲:
“又蔣百裏先生庚戌正月將出任軍官學校校長,占之得最後數,詩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相逢數乃畢,老陽未變不能生,占者逢之靜者吉。’及徑蔣因事自戕,其時蓋陽曆九月,而陰曆八月也。亦可謂巧合矣。”此處“庚戌正月”為“壬子正月”之誤。
民國二年癸醜(一九一三)十八歲
七月,二次革命爆發,不久即告失敗。先生在杭州一中校刊《友聲》一期發表《論小說與社會之關係》一文,是其作品發表最早的一篇。其文雲:
“……若科學社會警世探險航海滑稽等諸小說,蓋有裨益於社會,請備言之:科學小說,發明新奇,足長科學知識;社會小說,則切舉社會之陋習積弊,陳其利害,或破除迷信,解釋真理,強人民之自治性質,興社會之改革觀念,厥功最偉;警世小說,曆述人心之險惡,世事之畸嶇,觸目劌心,足長涉世經驗;探險航海小說,或乘長風,破萬裏浪,或辟草萊,登最高峰,或探兩極,或覓新地,誌氣堅忍,百折不回,足以養成人民之壯誌毅力;至若滑稽小說,雖屬小品文字,而借詼諧以諷世,昔日之方朔髡奴,亦足以怡情適性,解愁破悶。凡諸所述,皆有益小說也,其裨益社會殊非淺鮮,有誌改良社會者,宜竭力提倡之……”
按:時杭州一中校長為錢均夫(家治),杭州人,日本高等師範學校史地科畢業。
十月六日,袁世凱迫國會選其為正式總統。
民國三年甲寅(一九一四)十九歲
在杭州一中。校長為張萍青(廷霖),杭州人,日本早稻田高等師範畢業。
五月,先生在友聲二期發表《鐳錠與地球曆史》一文。又,同學李超(幹人)歿,先生作聯挽他,也在《友聲》二期中發表。其聯雲:
“李長吉赴召玉樓,立功立德,有誌未成,年少遽醒蝴蝶夢;屈靈均魂報砥室,某水某丘,欲歸不得,夜深怕聽杜鵑啼。”
七月二十八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民國四年乙卯(一九一五)二十歲
夏,畢業於杭州第一中學。即考入北京大學預科,住錫拉胡同蔣方震家。舊曆十月二十九日,與寶山張幼儀(嘉)女士在硤石商會結婚,行新式婚禮,請湯壽潛(蟄先)證婚。張女士時年十六歲,為張潤之之女,張君勱、張嘉(公權)之妹。
按:先生的婚事,據張女士說,當先生在杭州一中讀書時,其兄嘉正任興武將軍督理浙江軍務朱瑞(介人)之秘書,一日奉派到學校參觀,見到先生國文考卷,頗為激賞,乃以妹相許。
先生因結婚返裏,遂輟學。後改入上海滬江大學。
十二月十二日,袁世凱接受勸進,允僭帝位。
一一十五日,雲南起義,成立護國軍。
三十一日,袁世凱宣布改明年為“洪憲元年”。
民國五年丙辰(一九一六)二十一歲
三月二十二日,袁世凱撤消帝位。次日,廢止洪憲年號,仍以本年為中華民國五年。
六月六日,袁世凱卒。
是年秋,先生入天津北洋大學預科。時蔣複璁肄業於天津德華中學,同鄉沈修是(王楨)與公穀(福京)在天津設立益世醫院,每星期六先生與複璁皆同至醫院,星期日各自返校。
十一月七日,蔡鍔(鬆坡)病逝於日本福岡醫科大學病院,年三十五歲。
十二月二十六日,蔡元培(孑民)任北京大學校長。
民國六年丁巳(一九一七)二十二歲
北京大學停辦工科,並入北洋大學。北洋大學停辦法科,並入北京大學。先生畢業北洋大學預科,改入北京大學法科政治學門。時蔣複璁亦考入北京大學文預科,因又在北大相聚。
先生在北大與杭州一中同班同學孫廷臬同室住,與海寧同鄉及一中舊同學俞仲威(久恒)等友善。俞仲威因先生之介與張公權相識,後任上海銀行行長。
三月十一日,俄國革命。
是年夏,瑞安陳介石(黻宸)病歿於鄉,享年五十九歲。民初曾任教北大。
十一月二十二日,段祺瑞內閣解組,財政總長梁啟超、司法總長林長民辭職。
是年,堂侄積鏗生。積鏗字啟瑞,為堂弟永和長子。
民國七年戊午(一九一八)二十三歲
四月二十二日(陰曆三月十二日),長子積鍇生於硤石,為張夫人所出。積鍇乳名阿歡,字如孫,娶上海張粹文女士,國立交通大學土木工程學士,複留美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現旅居美國。
夏,入贄梁啟超門。據先生上梁函雲:
“夏間趨拜矩範,眩震高明,未得一抒其愚昧。南歸適慈親沾恙,奉侍匝月,俊複料量行事,仆仆無暇。首塗之日,奉握金誨,片語提撕,皆曠可發蒙,感乍會至於流涕。具諗夫子愛人以德,不以不肖而棄之,抑又重增惶悚,慮下駟之不足以充禦廄,而有愧於聖門弟子也。敢不竭跬步之安詳,以冀千裏之程哉?”
又陳從周輯《誌摩日記》雲:
“讀任公先生《新民說》及《德育鑒》,合十稽首,喜懼愧感,一時交集,石頭記寶玉讀寶釵之螃蟹詠而曰:‘我的也該燒了。’今我讀先生文亦曰:弟子的也該燒了。”
由此,可知先生對梁啟超崇拜的一斑。
八月十四日,離開北京大學,在上海乘南京號輪啟程赴美留學。“母冒暑送之滬濱,訓勉交至,並以釋其孺慕之念。”(徐母何太夫人八旬壽誕啟)同船者有:朱家驊(騮先)、李濟(濟之)、查良釗(勉仲)、董時(任堅)、劉叔和等。這時汪兆銘(精衛)也乘南京輪出國,與先生在船上相識。該輪途經橫濱、檀香山,閱二十一日到舊金山,然後橫貫大陸,經芝加哥、紐約諸城,到麥斯省之晤斯忒,入克拉克大學(Clark University,Worcester,Masschusetts)社會學係,從社會學教授Frank H。Hankins,史學教授Harry Elmer Barnes讀書。與董任堅、張道宏、李濟等同居。當時克拉克大學是三年製,校長為Edmund Clark Santord。
先生到校後,曾將當地情形向梁啟超報告,原函雲:
“……生計國人於此不及百,學者十人而已。此間人士切心戰事,上下同愾,愛國熱忱,可為敬畏。其市則供給日匱,物價日昂,生活艱難,良未艾已。”
八月三十一日,在太平洋舟中撰民國七年八月十四日徐誌摩啟行赴美文,分致諸親友,說明他的抱負。梁實秋在其《談徐誌摩》一書(頁二二—二三)中,對該文的評價雲:
“這是少年徐誌摩初出國門時的心情!愛國之心溢於言表。在文章上在思想上都可以看出梁任公先生的影響,這時候誌摩是剛剛拜在任公先生門下,他對任公先生是極為崇拜的。老實講,那一時代的青年,誰又不崇拜任公先生?我把這一篇文章全部引錄在此,因為這是青年徐誌摩的最好的一幅自畫像,而一般談論徐誌摩的人往往忽略了這一段。”
按:先生原文已收入《徐誌摩全集》第六輯。
十月十五日,在美和同室四人訂協定章程。據陳從周輯《誌摩日記》雲:
“大目如六時起身,七時朝會(激發恥心),晚唱國歌,十時半歸寢”日間勤學而外,運動跑步閱報。”
十一月十一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先生記當時情形甚詳。據陳從周輯《誌摩日記》雲: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三時停戰消息傳到,霎時舉國若狂,歡動天地……下午休課與道宏出覓屋不得……長隊遊行亙二裏不絕。方是時也,天地為之開朗,風雲為之霽色,以與此誠潔摯勇之愛國精神,相騰嬉而私慰。嗟呼!霸業永詘,民主無疆,戰士之血流不誣矣!”
又在上梁啟超函中,除報告停戰消息外,並論戰局大勢甚詳。
這時先生在美讀梁啟超所著《意大利三傑傳》,激昂慷慨。據陳從周輯《誌摩日記》雲:
“讀梁先生之意大利三傑傳,而誌摩血氣之勇始見,三傑之行狀固極快之致,而先生之文章亦夭矯若神龍之盤空,力可拔山,氣可蓋世,淋漓沉痛,固不獨誌摩為之激昂慷慨,舉凡天下有血性人,無不騰攘激發,有不能自已者矣!”
十二月十五日,紅十字開征求會員大會,與張道宏、李濟去參加,聽比婦克拉克夫人的演說。
二十一日,與李濟、周延鼎、向哲浚同赴波士頓,寓康橋青年會,四宿而返。
二十三日聽王正廷演說。遊哈佛三日,識尹寰樞、萬兆芷、陳達邁、陳宏振、吳光、奚倫、徐允中、梅光迪、趙元任、朱宗燾、唐腴廬等。
十二月,梁任公偕蔣百裏、劉子楷(崇傑)、丁在君(文江)、張君勱(嘉森)、徐振飛(新六)、楊鼎甫(維新)等出國作歐遊。
是年,夫人張幼儀從張師仲梧讀書。
民國八年己未(一九一九)二十四歲
上半年仍在美國克拉克大學,習銀行及社會學。
按:先生《猛虎集·自序》雲:“在二十四歲以前,我對於詩的興味,遠不如我對於相對論,或民約論的興味。我父親送我出洋留學,是要我將來進金融界的。
我自己最高的野心是想做一個中國的Hamilton。在二十四歲以前,詩不論新舊,於我是完全沒有相幹,我這樣一個人如真會成功一個詩人——那還有什麽話說。”
一月十八日,巴黎和會揭幕。
四月十八日(陰曆三月十八日),祖母何太夫人八十壽。征詩文啟由張季直(謇)、梁任公(啟超)、錢新之(永銘)等同啟。
五月四日,北京學生反對巴黎和會決定,舉行示威運動(即五四運動)。先生在美聞訊後,也在胸中激起了同樣的愛國熱。
六月,畢業於克拉克大學,得一等榮譽獎。是屆畢業生中國人除先生外,尚有董任堅、李濟之、張道宏三人。
九月中,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習政治,在紐約一年,與劉叔和朝夕相聚。
民國九年庚申(一九二〇)二十五歲
三月五日,梁啟超自歐返國抵滬。
九月,先生得哥倫比亞大學文學碩士學位。
二十四日,偕劉叔和離美,七日後到巴黎小住,即同去英國,入劍橋大學研究院為研究生,擬從羅素學,未能如願。後從賴斯基HaroldJ。Laski教授學政治,與文學家威爾斯(H。G。Wells)交最密。
按:先生在《我所知道的康橋》文中雲:“單說求學,我到英國是為要從羅素。羅素來中國,我已經在美國……我擺脫了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銜的引誘,買船過大西洋,想跟二十世紀的福祿泰爾(福爾德)認真念一點書去。誰知一到英國才知道事情變樣了,一為他在戰時主張和平,二為他離婚,羅素叫康橋給除名了,他原來是Trinity College Fellow,這日來他的Fellowship也給取銷了,他回英國後就在倫敦住下,夫婦兩人賣文章過日子。因此我也不曾遂我從學的始願。
先生到倫敦後,與陳源相識。陳源字通伯,筆名西瀅,夫人為淩叔華,均與先生為至交。據西瀅《劉叔和》(《現代評論》二卷四十二期)一文雲:
“一九二〇年的秋天,有幾個中國留學生從美國到倫敦,其中我最先認識的是徐誌摩。”
十月十二日,羅素來華講學,本日抵滬。
十一月,寄書家中,主張用陽曆紀年,並報告在英國生活及求學的情形。原函雲:
“歡兒樂否?轉瞬三足歲矣!(以後吾家小兒計年,按陽曆實年,譬如人問幾歲,答以兩歲半(現十一月)舊辦法實不通,改良為是。)兒他日歸,歡兒不識父矣!即乃父亦不知阿兒何若,雖見照片,不足憑也,最好盼媳能將歡兒一日自朝至暮行為說法,一起記下,寄我讀之,則可知歡兒性氣智慧之梗概矣!”“兒遷居事,恐於上信中述及,總之兒現居寬靜自由。兒甚喜之,更有一事為大人所樂聞者,即兒到倫敦以來,頓覺性靈益發開展,求學興味益深,庶幾有成,其在此乎?兒尤喜與英國名士交接,得盎倍蓰,真所謂學不完的聰明。兒過一年,始覺一年之過法不妥,以前初到美國,回首從前教育如腐朽,到紐約回首第一年如虛度,今後悔去年之未算用,大概下半年又是一種進步之表現,要可喜也。倫敦天氣也不十分壞,就是物質方麵不及美國遠甚,如兒住處,尚是煤汽燈而非電,更無熱水管,燒煤而已。然兒安之。”是年冬,夫人張幼儀隨劉子鍇出國至英國倫敦。據先生十一月二十六日家書雲:
“兒自離紐約以來,過二月矣。除與家中通電一次外,未嚐得一紙消息……從前媳尚不時有短箋為慰,比自發心遊歐以來,竟亦不複作書,兒實可憐,大人知否?即今媳出來事,雖蒙大人慨諾,猶不知何日能來?張奚若言猶在耳,以彼血性,奈何以風波生怯,況冬渡重洋,又極安便哉。如此信到家時,猶未有解決,望大人更以兒意,小助奚若,兒切盼其來,非徒為兒媳計也。”
又,先生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一文中雲:
“初起我在離康橋六英裏的鄉下叫沙士頓地方租了幾間小屋住下,同居的有我從前的夫人張幼儀女士與郭虞裳君,每天一早我坐街車(有時自行車)上學,到晚回家,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個春,但我在康橋隻是個陌生人,誰都不認識,康橋的生活,可以說完全不曾嚐著……”
是年,梁啟超與蔣百裏等整頓改造雜誌,將解放與改造雜誌自九月第三卷第一期超改名為改造,同時體裁和內容也都有改變。由中華書局發行。先生曾在民國十年該刊三卷八號及三卷十號發表過三篇文章。
民國十年辛酉(一九二一)二十六歲
在英國劍橋大學研究院。生活起了大的變化,這時開始寫詩,據先生《猛虎集·序》雲:
“但生命的把戲,是不可思議的,我們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靈,那件事我們作得了主,整十年前我吹了一陣奇異的風,也許照著了什麽奇異的月色,從此我的思想就傾向於分行的抒寫,一份深刻的憂鬱占定了我,這憂鬱,我信竟於漸漸的潛化了我的氣質。”
又,先生在《吸煙與文化》一文內追述他在劍橋時的生活雲:
“我在康橋的日子,可真幸福,深怕這輩子再也得不到那樣甜蜜的洗禮,一個人就會變氣息,脫凡胎,我敢說的隻是——就我個人說,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的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
在英國認識狄更生及林徽音(音又作因)。據《我所知道的康橋》一文雲:
“我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裏混了半年,正感著悶想換路走的時候,我認識了狄更生先生。狄更生Galsworthy Lowes Dickinson是一個有名的作者,他的《一個中國人通信》(Letters From John Chinaman)與《一個現代聚餐談話》(A Modern Symposium)兩本小冊子早得了我的景仰。我第一次會著他是在倫敦國際聯盟協會席上,那天林宗孟(案即林長民,時徽音隨父在英)先生演說,他做主席。第二次是宗孟寓裏吃茶,有他。以後我常到他家裏去,他看出我的煩悶,勸我到康橋去,他自己是王家學院(King’s College)的Fellow。我就寫信去問兩個學院,回信都說學額早滿了,隨後還是狄更生先生替我去在他的學院裏說好了,給我一個特別生的資格,隨意選科聽講。從此黑方巾黑披袍的風光也被我占著了……狄更生常在倫敦或是大陸上,所以也不常見他。那年的秋季我一個人回到康橋,整整有一學年,那時我才有機會接近真正的康橋生活,同時我也慢慢的‘發現’了康橋,我不曾知道過更大的愉快。”
秋間夫人張幼儀隻身赴德求學,先生隨即到柏林,旋返倫敦。
民國十一年壬戌(一九二二)二十七歲
先生與夫人張幼儀在德國柏林再度聚會。與徐悲鴻相識。
二月二十四日,次子德生(彼得)生於柏林。
三月,與陳通伯同遊槐馬與耶納,訪葛德、西喇的故居。
是月,在德國柏林由吳德生(經熊)、金龍蓀(嶽霖)二君作證,與夫人張幼儀離婚,而先生雙親不忍其媳離徐家,認為寄女。胡適在追悼誌摩(《新月》月刊四卷一期誌摩紀念號)一文中,對他們的婚變,曾有簡要的敘述:
“民國十一年三月,他正式向他的夫人提議離婚,他告訴她,他們不應該繼續他們的沒有愛情沒有自由的結婚生活了,他提議‘自由之償還自由’,他認為這是‘彼此重見生命之曙光,不世之榮業’。他說:‘故轉夜為日,轉地獄為天堂,直指顧間事矣……真生命必自奮鬥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鬥自求得來,真戀愛亦必自奮鬥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這信裏完全是青年的誌摩的單純的理想主義,他覺得那沒有愛又沒有自由的家庭是可以摧毀他們的人格的,所以他下了決心,要把自由償還自由,要從自由求得他們的真生命,真幸福,真戀愛。後來他回國了,婚是離了,而家庭與社會都不能諒解他。最奇怪的是他和他已離婚的夫人通信更勤,感情更好。社會上的人更不明白了。誌摩是梁任公先生最愛護的學生,所以民國十二年任公先生曾寫一封很長很懇切的信去勸他。在這信裏,任公提出兩點:‘其一,萬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樂。弟之此舉,其於弟將來之快樂能得與否,殆茫如捕風,然先已予多數人以無量之苦痛。其二,戀愛神聖為今之少年所樂道……茲事蓋可遇而不可求……況多情多感之人,其幻象起落鶻突,而得滿足得寧貼也極難,所夢想之神聖境界終不可得,徒以煩惱終身已耳。’任公又說:‘嗚呼誌摩!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當知吾儕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度,斯可以領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於不可必得之夢境,挫折數次,生意盡矣,鬱邑傺以死,死為無名。死猶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墮落至不複能自拔。嗚呼誌摩,可無懼耶!可無懼耶!’(十二年一月二日信)任公一眼看透了誌摩的行為是追求一種‘夢想的神聖境界’。他料到他必要失望,又怕他少年人受不起幾次挫折,就會死,就會墮落。所以他以老師的資格警告他:‘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但這種反理想主義是誌摩所不能承認的。他答複任公的信,第一不承認他是把他人的苦痛來換自己的快樂。他說:‘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鬥者,非特求免凶慘之苦痛,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耳。人誰不求庸德?人誰不安現成?人誰不畏艱險?然且有突圍而出者,夫豈得已而然哉?’第二,他也承認戀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他不能不去追求。他說:‘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又相信他一一理想是可以創造培養出來的。他對任公說:‘嗟夫吾師!我嚐奮我靈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熟滿之心血,朗照我深奧之靈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輒欲麻木其靈魂,搗碎其理想,殺減其希望,汙毀其純潔!我之不流入墮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汙,其幾亦微矣!’我今天發表這三封不曾發表過的信,因為這幾封信最能表現那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徐誌摩。他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須有愛,必須有自由,必須有美;他深信三位一體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純潔的心血培養出來的。”
按:關於先生婚變的事,傳說不一。梁實秋在為劉心皇著《徐誌摩與陸小曼》一書所作的序文中,曾有很公平而客觀的敘述:
“徐誌摩值得令我們懷念的應該是他的那一堆作品,而不是他的婚姻變故或風流韻事……徐誌摩的婚姻前前後後頗多曲折,其中有些情節一般人固然毫無所知,他的較近的親友們即有所聞亦諱莫如深,不欲多所透露。這也是合於我們中國人‘隱惡揚善’和不揭發隱私的道德觀念的。所以凡是有關別人的婚姻糾紛,局外人最好是不要遽下論斷,因為參考資料不足之故。而徐誌摩的婚變,性質甚不平常,我們尤宜采取懸疑的態度。”
七月中,在倫敦會晤名女作家曼殊斐爾(Katherine Mansfield)及她的伴侶麥雷(John Middleton Murry),討論英法文壇的狀況及近幾年中國文藝複興的趨向。因曼殊斐爾健康欠佳,隻談了二十分鍾,卻留給先生以極深刻的印象。這次會麵後不到六個月她就死了。
十四—十五日,陪盧錫榮、林可儀遊劍橋。據盧錫榮歐美十五國遊記雲:
“十四日上午十點,與友人林可儀君同搭車赴劍橋,訪友人徐誌摩君。十一點二分至該地,徐君導觀King’s College,Trinity College and Queen’s College。十五日下午二點,與林徐二君遊Milton’s Garden,觀米氏所種樹,因席地座談,至下午三時,同舟遊劍橋河,臥觀劍橋全景。”
九月二十五日,北大教授馬敘倫(夷初)由浙江教育廳廳長升任教育部次長,先生鄉人張宗祥(閬聲)繼任廳長。
十月十五日(陰曆八月廿五日),自歐返國抵滬。旋陪祖母到普陀登山拜佛燒香。據先生西湖記(《誌摩日記》)十月十五日雲:
“今天是我回國的周年紀念……去年的十月十五,天將晚時,我在三島船上拿著望遠鏡望碇泊處的接客者,漸次的望著了這個親,那個友,與我最愛的父親,五年別後,似乎蒼老了不少,那時我狂跳的心頭,突然迸起一股不辨是悲是喜的寒流,腮也便覺著兩行急流的熱淚。後來回三泰棧,我可憐的娘,生生的隔了五年,也隻有兩行熱淚迎她唯一的不孝的嬌兒。但久別初會的悲感,畢竟是暫時的,久離重聚的歡懷,畢竟是實現了,那時老祖母的不減的清健,給我不少的安慰,雖則母親也著實見老。”
二十八日,與父親申如公到南京成賢學舍參加歐陽竟無(漸)講學,並遊玄武湖。
是年秋,在清華學校講演。據梁實秋談徐誌摩雲:
“我最初看見徐誌摩是在民國十一年。那是在我從清華學校畢業的前一年。徐誌摩剛從歐洲回來,才名藉甚。清華文學社是學生組織的團體,想請他講演,我托梁思成去和他接洽,他立刻答應了。記得是一個秋天,水木清華的校園正好是遊玩的好去處,誌摩飄然而至,白白的麵孔,長長的險,鼻子很大,而下巴特長,穿著一件綢夾袍,加上一件小背心,綴著幾顆閃閃發光的紐扣,足蹬一雙黑緞皂鞋,風神蕭散,旁若無人。
“清華高等科的小禮堂裏擠滿了人,黑壓壓的足有二三百人,都是慕名而來的聽眾……誌摩登台之後,從懷裏取出一卷稿紙,大約有六七張,用打字機打好的,然後坐下來開始宣讀他的講稿。在宣讀之前,他解釋說:‘我的講題是:藝術與人生(Art and Life),我要按照牛津的方式,宣讀我的講稿。’”……後來這篇講稿經由當時在北平逗留的鬱達夫之手發表在創造季刊的第二期上,還是英文的……這回講演是失敗的,我們都很失望。”
據先生在《落葉序》中說:“還有兩篇是英文,一是曾登創造月刊的《藝術與人生》,一是一次文友會的講演——Personal Impressions of H。G。Wells,Edward Carpenter,and Katherin Mansfield-—但如今看來都有些麵目可憎,所以決意給割了去。”可見先生自己對藝術與人生的講稿,也是不滿意的。
十一月十八日,舊國會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副議長張伯烈誤指財政總長羅文幹簽訂奧國借款合同受賄,向黎元洪大總統告密,黎下令將羅拘押。
二十二日,黎元洪派員迎羅文幹出獄。二十五日仍回地方檢查廳看守所。是年冬,先生由北京回至硤石,住東山三不朽祠,蔣百裏及其侄複璁均返家度歲,幾每日在東山盤桓。先生極愛東山之陰萬石窩風景,每往遊,輒流連不忍去,故先生卒後,複璁言於申如公而葬先生於東山萬石窩。萬石窩為明季查繼佐(伊璜)之讀書處。
民國十二年癸亥(一九二三)二十八歲
自是年起,先生開始為晨報寫稿。
一月二日,梁啟超為先生與張夫人離婚事,寫了一封長信勸他。
九日,英女作家曼殊斐爾死於法國芳丹卜羅,年僅三十四歲。
十一日,羅文幹案,以證據不足,免予起訴,出獄。
十五日,羅文幹再度入獄。
十七日,北大校長蔡元培為羅文幹遭非法逮捕案,(羅案再交法庭,由教育總長彭允彝提議。)呈請辭職。
二十三日,蔡元培發表宣言,以彭允彝幹涉司法,蹂躪人權,羞與為伍,主張對於政府不合作。北京學生聯合會向眾議院請願,並宣言驅逐彭氏,懲辦議長吳景濂。
二十八日,先生在《努力周報》三十九期發表《就使打破了頭,也還要保持我靈魂的自由》一文,以抗議羅案,支持蔡元培的主張。
二月十一日,在《努力周報》四十一期發表小說《一個不很重要的回憶》,後改名《春痕》,收在《輪盤小說集》中。故事的主人翁是林長民。
三月十二日,在《時事新報·學燈》(五卷三冊九號)發表一首新詩《康橋再會罷》。因排的格式不對,去信更正,又於二十五(同刊五卷三冊二十號)重排發表。可見這時新詩的出現,不僅對一般讀者,即使是當時很有名的副刊編者(如《學燈》),也是陌生的。趙景深在誌摩師哀辭(《新月》月刊四卷一期)一文中,對此事曾有簡單的記述:
“我國新文學運動的開始實是新詩,在小說隻出了兩三本的時候,新詩倒出了十幾種。當時人們寫慣了無韻詩和小詩,徐師忽以西洋體詩在時事新報的學燈欄內刊出,使人耳目為之一新。記得這首詩的題目是《康橋再會吧》,每行字數相等,標點或句讀常在每行之間,不一定是在每行之末。也許徐師的紙幅過短,或是他的字跡太大,以致每行恰恰可以達到紙的末端罷,於是排字的人把這首詩按標點或句讀分行了,這樣既無音節,又參差不齊,不能一樣長短,便變得與無韻詩無別。徐師特意去信更正,重排了一次。因此引起了我的注意。從此我於胡適、康白情、俞平伯、汪靜之等名字外,又記住了一個徐誌摩。我常想能夠認識這些位先生,以致欽佩之誠。”
是年春,蔣複璁北上,仍肄業於北京大學哲學係,因學分幾已修畢,故在北京西單牌樓石虎胡同七號鬆坡圖書館服務。此館為梁啟超所創辦,自任館長,蔣方震掌編輯部,蹇季常掌總務部,蔣複璁任編輯。先生任幹事,協助英文函件,與張君勱及蔣複璁皆住該館。先生《石虎胡同七號》一詩,就是住在這裏時即景而寫的。詩中的蹇翁即指蹇季常,貴州遵義人,他是梁啟超的智囊,也可以說是靈魂,梁對他言聽計從,最有影響力。蹇氏一生好酒,所以先生在該詩中說他“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鬆坡圖書館分兩部分,第一館在北海快雪堂,專藏中籍。西單牌樓這邊為第二館,專藏外文書籍。
五月,在劍橋翻譯的第一部書高斯英譯本《渦堤孩》(Undine,translated by Edmund Gosse)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列為共學社文學叢書之一。他在自序中介紹該書內容及翻譯動機雲:
“……因為我原意是給母親看的,所以動筆的時候,就以她看得懂與否做標準,結果南腔南調雜格得很……這篇故事,算是西歐文學裏有名浪漫事(Romance)之一。大陸上有樂劇(Undine Opera),英國著名劇評家W。L。Contney將這故事編成三幕的劇本。此外英譯有兩種,我現在翻的是高斯(Edmund Gosse)的譯本。高斯自身是近代英國文學界裏一個重要分子,他還活著。他是一詩人,但是他文學評衡家的身份更高。他讀書之多學識之博……與Edward Dowden和George Saintsbury齊名……這段故事作者的完全名字是Friedrich Heinrich Karl,Baron de la Fouququ,我現在簡稱他為福溝,他生在德國,祖先是法國的貴族。他活了六十五歲,從一千七百七十七年到一千八百四十三年……算是十九世紀浪漫派最後也是最純粹一個作者……”
二十五日,在北京晤康有為,並托梁啟超代求墨寶。時梁在北京西郊翠微山養病,先生著手譯其《先秦政治思想史》為英文。據五月二十六日梁啟超致康有為函雲:
“呈上紙三張,一款誌摩者,即昨日造謁之少年,其人為弟子之弟子,極聰異,能詩及駢體文,英文學尤長,以英語作詩為彼都人士所激賞。頃方將弟子之先秦政治思想史譯為英文也。”(丁文江撰《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下冊頁六四四)
暑假,在南開大學暑期學校授課兩星期,講近代英文文學和未來詩派,學員有趙景深、焦菊隱等。這期間的活動,趙景深在《誌摩師哀辭》中說:
“恰巧一九二三年南開大學開暑期學校,內中有徐誌摩先生的《近代英文文學》。當時我和友人們有一個文學團體綠波社,社員議決,天津的社員一致加入聽講,於是都報名人學。其中如《夜哭》、《他鄉》的作者焦菊隱,《晨曦之前》、《魔鬼的舞蹈》、《孤靈》的作者於賡虞等都是學員。可惜講期太短,兩星期隻講十小時。此外徐師還公開演講未來派的詩,這兩種演講我都有記錄,收在我的《近代文學叢談》(一九二五,新文化書社版)裏。
“徐師曾拿一首英譯的哥德的詩要全班聽講的學生譯,我得了第一獎,是大幅的哥德的照片。如今時有遷移,哥德的照片已經遺失,隻剩下一張法郎土像的明信片,還存在我的匣中,作為徐師的紀念。
“課餘我常和幾位朋友到徐師的宿舍裏去訪問。每在綠蔭之下,蒙著太陽的光照,聽徐師談講文學。他問我看過莎士比亞不曾,我說不曾看過,隻看過蘭姆的《莎氏樂府本事》,他勸我看一看原書。但我終因其趣味不是近代的,不曾去看,有負徐師介紹的美意。
“綠波社天津總社社員曾於徐師的講演結束後,請他茶敘,藉為話別。當時並共留一影,現此影尚在我的照相冊中。席間徐師問起我將來的誌願:‘你是否以文學為業呢?’我說:‘我是這樣的想。’徐師搖了搖頭說:‘大難,大難!文學是隻好作為副業的。’
八月十一日,離京去北戴河。
十八日(陰曆七月初七日),在山海關外繞登角山的棲賢寺,半夜回北戴河住處,接祖母病危電報,當晚就收拾行李,趕第二天早上六時車南下,二十二日中午到家。
二十七日,祖母何太夫人逝世,享壽八十四。她生前愛先生最深,所以先生也特別悲愴。十一月二十四日,作《我的祖母之死》(《自剖文集》)一文,敘述她病逝的經過和當時的情景。
三十一日,接林長民信,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出他們二人關係之深。原函雲:
“前聞足下南歸,乃先我至,惜不得遇,得書具悉。足下有重親之喪,一時不獲北去,相見當較易耳。我此來不自知究何所為,情之所係,幾一日不可留,乃駐旅館,賃新屋,皇然遷居,熙熙然安宅,若將作久計者。又不自知其何所竣,數千裏外,有一不識字人,使我心腸一日百轉,欲寄書有千萬語,怕他不解,須削成白話一兩句,如何能道得出,真苦煞人矣!客中賃宅,其或為斯人供張,冀其萬一能來耶?此情感唯足下能為我下一注解,足下之外世間決無一人能知者。寶寶(林徽音)來信說娘娘有些病,請醫生來看過,道是腸逆,顧不知其詳,頃已飛電書往詢,俟得複書,苟無甚病,或已愈,則我能放心,計議遊湖,屆時當更與足下約會也。湖上春潤廬(原文書春覺廬,誤,是宋春舫的別墅)可借居。若往遊,卻甚便。敬問誌摩安好。長民。”
九月四日,太戈爾從加爾各答來信說,要明年二月中或二月底方能動身到中國來。
六日,複趙景深函,介紹替晨報副刊譯小說。(趙曾編天津新民意報的文學附刊,後被裁撤,失業,寫信給先生,想譯稿為生。)原函雲:“……關於譯小說,能試譯哈代,最合我意。我大約月底方能到滬,泰氏(指太戈爾)如來,則十月初偕同北上,爾時當可會麵。”
八日,祖母回神。為訃聞上一個‘繼“字,議論紛紛,說若不加繼字,便是蔑視孫太夫人。(孫為元配,何為繼室。)先生曾寫信請教胡適等。
十八日,陳師曾(衡恪)卒於南京,年四十八歲。十月,北京開追悼會,並遺作展覽會。
按:先生家書(致伯父)雲:“陳師曾畫家的死,美術界很深惋惜……梁先生叫我寄一份目錄給你……他的畫與筆致,我覺得他是最有胸襟的一個畫家。”
二十五日(中秋),與堂弟繹莪遊西湖。遇康有為,未招呼。
二十六日,與繹莪經雷峰塔到煙霞洞訪胡適(胡時在煙霞洞養病),未遇。
二十九日,乘看潮專車往海寧觀潮。同行者有叔永(任鴻雋)、莎菲(陳衡哲)、朱經農、莎菲的先生Miss Ellery、精衛(汪兆銘)、馬君武、胡適、胡適的表妹曹佩聲、陶知行等十人。與江談了一路的詩。看過潮後,先生去杭州。
是年秋,蔡孑民(元培)辭北大校長,偕新夫人周峻赴歐度蜜月。
按:胡適曾為攝影於杭州,先生題雲:“蔡先生將赴歐。”
十月三日,與張君勱、瞿菊農等去常州,遊天寧寺。
五日,同裕卿到吳淞吊君革。與徐振飛(新六)談法國文學。
按:徐新六字振飛,一八九〇年生,一九三八年卒。先生說他是個風雅的生意人。
十一日,午間張東蓀借張君勱處請客,有胡適、朱經農、陳築山等。午後為胡適拉去滄州別墅閑談,《努力周報》已決定停版。瞿秋白來,時正患肺病。先生又同胡適、朱經農去民厚裏一二一號訪郭沫若,成仿吾亦在座,主客之間甚枯窘。晚任叔永夫婦請客,到有胡適、朱經農、唐擘黃、王雲五、高夢旦、馬君武、徐新六、張君勱等。馬君武大怪汪精衛從政,憂其必毀。
十二日,郭沫若回拜,說有人疑心西瀅就是先生。郭走後,先生作《灰色的人生》詩一首,後在二十七日《努力周報》七十五期增刊中發表。這是《努力》的最後一期。晚去胡適處長談,在張君勱、瞿菊農處沙發上宿。
十三日,郭沫若請吃飯,胡適、樓石庵列席。
十五日,與胡適回請郭沫若,有田漢夫婦、任叔永夫婦及徐新六等。散席後,與胡適去亞東書局,識陳獨秀。陳字仲甫,號實庵,安徽懷寧縣人,光緒五年(一八七九)生,他是中國共產黨的發起人和實際領導者,但晚年他否定了他在共產黨中的一切,民國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病逝四川江津。
十六日,與胡適約各翻曼殊斐爾作品若幹篇,並邀陳西瀅合作,由泰東書局出版。
十七日,張幼儀自德來函,言歸國後,擬辦幼稚院,先從硤石入手。
二十日,自硤石到杭州,與胡適、朱經農同寓新新。
二十二日,與胡適、朱經農重遊西湖。
二十八日,西湖遊記結束。朱經農先走,先生和胡適遲兩天回上海。
十一月四日,梁啟超所創辦的鬆坡圖書館正式成立,館址在北京北海快雪堂,為大總統黎元洪所撥。民國五年蔡鍔病逝日本,梁氏即有籌建鬆坡圖書館之議,作為永久紀念。嗣因時事多故,集資不易,久而未成,僅在上海置鬆社,先搜購圖書以作準備。民國九年,梁啟超自歐返國,想在北京從事文化活動,所以就將鬆社售去,十一年將圖書運至北京,十二年將西單牌樓北的石虎胡同七號(清乾隆年間裘文達的賜第)改作鬆坡圖書館的第二館,複蒙黎元洪撥快雪堂為第一館館址,始告正式成立。先生遇難後,申如公將北京存書全部捐贈該館。當時鬆坡圖書館的謝函雲:
“申如先生閣下:前得百裏先生函,藉悉先生慨允將誌摩遺書全部捐贈敝館,敬謹拜嘉,頃已編目陳列,俾供眾覽,受貺良多,專此鳴謝,並頌道祺。”
民國十三年甲子(一九二四)二十九歲
與陸小曼在北京相識。時先生任北大教授,住鬆坡圖書館中。先生與陸小曼認識的經過,陸小曼在愛眉小劄的序文中說:
“在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說來也十年多了),我是早已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別人結婚了,雖然當時也癡長了十幾歲的年齡,可是性靈的迷糊竟和稚童一般。婚後一年多才稍懂人事,明白兩性的結合不是可以隨便聽憑別人安排的,在性情與思想上不能相謀而勉強結合是人間最痛苦的一件事。當時因為家庭間不能得著安慰,我就改變了常態,埋沒了自己的意誌,葬身在熱鬧生活中去忘記我內心的痛苦。又因我嬌慢的天性不允許我吐露真情,於是直著脖子在人麵前唱戲似的唱著,絕對不肯讓一個人知道我是一個失意者,是一個不快樂的人。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無意間認識了誌摩,叫他那雙放射神輝的眼睛照徹了我內心的肺腑,認明了我的隱痛,更用真摯的感情勸我不要再在騙人欺己中偷活,不要自己毀滅前程,他那種傾心相向的真情,才使我的生活轉換了方向,而同時也就跌入了戀愛了。於是煩惱與痛苦,也跟著一起來。”
四月十日,詩人拜倫百年祭。
十二日,印度詩哲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一八六一—一九四一)乘熱田丸來華抵滬,住滄洲飯店。先生代表北方學界前往歡迎。
太戈爾這次來華,係應北京講學社之聘。講學社為蔡元培、汪大燮(伯唐)、林長民(宗孟)等所發起,蔣方震任總幹事。杜威應北大聘來華,其後改為講學社所聘,由胡適翻譯。羅素來華,由趙元任翻譯。太戈爾來華,由先生翻譯。最後聘杜裏舒來華,由張君勱及瞿菊農翻譯。據楊允元徐誌摩與太戈爾訪華的韻事(傳記文學第九卷第二期)雲:
“太氏接到邀請後,似乎是為他所創立到此時還不過三年的國際大學做一點宣揚工夫,他剛好獲得一位印度資本家比爾拉(J。K。Birla)捐助旅費,就組成了他的大學訪問團,邀約了下麵的同行人員,國大教授梵文學者沈謨漢(Kshitimohan Sen),國大藝術學院院長,現代孟加拉畫派大畫家南達拉波斯(Nandalal Bose),國大鄉村建設指導英人愛爾姆赫斯特(L。K。Elmhirst),這位先生也就是訪問團的秘書,還有加爾各答史學教授納格(Kalidas Nag),再加上一位美籍社會工作者格莉恩女士(Greene),一行六人,因此詩人與隨行人員的陣容,擁有印度文學藝術與曆史的專家。顯然他們也有意對當日中國的政治文化藝術各方麵作一次全盤的考察。至於主人方麵,北京學術文化界人士與太氏交接的可真不少,就其中主要的知名人士說,有梁任公、蔡元培、胡適、蔣夢麟、梁漱溟、辜鴻銘、熊希齡、範源廉、張君勱等。”
至於太戈爾來華的目的,據他自己說:
“我此番到中國來,並非是旅行家的態度,為瞻仰風景而來,也並非是一個傳教者,帶些什麽福音,隻不過是為求道而來罷了,好像是一種進香人,來對中國文化行敬禮,所持的是敬愛數字。”(《小說月報》十五卷四期)
十三日,下午一時,太戈爾先在閘北寺中與印度詩人集會,三時至慕爾鳴路三十七號聚會,在蔣方震家與歡迎者攝影。
十四日,先生陪太戈爾遊西湖。一時詩興大發,竟在一處海棠花下做詩通宵。
十六日,回上海。
十八日,上海文學研究會等各團體假商務印書館俱樂部開歡迎太戈爾演講會,並在俱樂部門首留影。然後沿津浦路北上,在南京、濟南各有一次講演。
二十三日,到北京,先後在北京學界歡迎大會,幾個大學學院,以至最後的歡送會,作六次公開演講。所有演講或談話,全由先生擔任翻譯。在天壇草坪上開歡迎會時,太戈爾登台演說,由林徽音攙扶,據吳詠《天壇史話》雲:
“林小姐人豔如花,和老詩人挾臂而行,加上長袍白麵,郊寒島瘦的徐誌摩,有如蒼鬆竹梅的一幅三友圖。徐氏在翻譯太戈爾的英語演說,用了中國語匯中最美的修辭,以硤石官話出之,便是一首首的小詩,飛瀑流泉,琮琮可聽。”
五月八日,為慶祝太戈爾六十四歲誕辰,北京學術界人士為他舉行祝壽會,由胡適主席,送他的壽禮是十幾張名畫和一件名瓷,並舉行贈名典禮,由梁啟超主持,所贈的中國名字是竺震旦,頗饒意義,使太戈爾深受感動。祝壽會的次一節目是由梵文學者讀了一首梵文詩,印度曆史教授讀了太戈爾的一首新年詩。最後一項餘興節目,是演出太戈爾的短劇契(Chitra亦有譯作契忒拉或齊德拉的),由林徽音飾公主契,張歆海飾王子阿俊那(Arjuna),先生飾愛神。上演以前,太戈爾登台說明他創作契的經過,演出成績很好。
民國十五年六月七日,先生在《晨報》副刊之《劇刊始業》一文中說:“前年四月八日在協和演了一次泰穀爾的契。此處四月當為五月之誤。
二十日,太戈爾離北京到太原,勾留兩日,然後沿京漢路南下,二十五日過漢口,再乘船東下。二十九日離開上海,東去日本,先生隨往。在上海時,仍聚會於張園,太氏發表他最後的一次講演。
暑中自日返,曾至廬山,居半月。
按:先生寄崇弟函:“廬山名跡頃刻未可窮盡,然山之靈異,尤在雲霞,頗擬作新雲賦以詠之。此塔不知何名,遠山亦不知名,然意境古淡絕俗,到此惟聽鬆聲鳥語,忘機忘世矣!”
秋赴北平師大演說,有落葉演說辭。
九月,表兄沈叔薇病卒。叔薇和先生從小同學,高小中學(杭州一中)都是同班畢業。叔薇過繼的爹娘是先生的姑母,先生的前母是叔薇的姑母。他們倆除了自小同學外,還加上兩重的親戚關係。叔薇是先生一生最密切的一個人,他的死是先生一個不可補償的損失。十一月一日,先生在北京寓裏撰《悼沈叔薇》一文。(見《自剖文集》)
秋間齊(齊燮元)盧(盧永祥)戰事起,先生全家遷滬,先生仍居平,陰曆九月初一,其堂弟永和妻病故。同月六日,其伯母蓉初公夫人又病逝硤石。冬,戰事平,遂於十一月初八日全家返硤。(太夫人致張幼儀函)
十月十五日,俄大使加拉罕移居前俄使館,舉行升旗禮。先生前往參觀。
十二月三日,梁啟超發表集宋詞聯贈先生。
按:飲冰室詩話附錄雲:“我所集最得意的是贈徐誌摩一聯,‘臨流可奈清臒,第四橋邊,呼棹過環碧。此意平生飛動,海棠花下,吹笛到天明。(吳夢窗[高陽台],薑白石[點絳唇],陳西農[秋霽],辛稼軒[清平樂],洪平齋[眼兒媚],陳簡齋[臨江仙])’此聯極能表出誌摩的性格,還帶著記他的故事,他曾陪太戈爾遊西湖,別有會心,又嚐在海棠花下做詩做個通宵。”這年中秋(九月十三日)梁氏李夫人喪,聯是在他夫人病榻旁,作以消遣的作品。
二十日,在《現代評論》一卷二期發表《這回連麵子都不顧了》。
按:是文與《政治生活與王家三阿嫂》一文相互有關,都是針對當時英國處理庚子賠款事而發議論。先生的《政治生活與王家三阿嫂》的序文上說:“……庚子賠款委員會裏麵他特聘在野的兩個名人,狄更生與羅素。這一點就夠得上交情。現在壞了,包首相容不得思想與理想……聽說他們已經定了兩種用途:一是揚子江流域的實業發展(鐵路等等)及實業教育,一是傳教。我們當然不勝感激之至!虧他們替我們設想得這樣周到!發展實業意思是飽暖我們的肉體,補助傳道意思是飽暖我們的靈魂……狄更生先生每回給我來信總有悲慘的話……狄更生先生替人類難受,我們替他難受。羅素何嚐不替人類難受,他也悲觀;但他比狄更生便宜些,他會冷笑,他的譏諷是他針砭人類的利器。這回他給我信上有一句冷話I am amused at the progress of Christianity in China。基督教在中國的進步真快呀!下去更有希望了,英國教會有了賠款幫忙,教士們的煙士披裏純那得不益發的燦爛起來!別說基督將軍,基督總長,將來基督醬油基督麻油這樣基督那樣基督花樣多著哪,我們等著看吧。”
是年,蔣複璁在北大畢業,即由先生介紹於當時清華學校教務長張彭春(仲述),在清華教書兩年。
是年,新月社在北京成立。先生奔走最為熱心。據他在民國十五年六月十七日《劇刊始業》一文中說:
“我今天替劇刊鬧場,不由的不記起三年前初辦新月社時的熱心。最初是‘聚餐會’,從聚餐會產生新月社,又從新月社產生‘七號’的俱樂部,結果大約是‘俱不樂部’!”
新月社初為一聚餐會,大多為歐美回國留學生,自是年起乃在北京中街七號租一屋,有如俱樂部,可以吃飯及打彈子等,每人月繳費五元,每兩星期乃定期聚餐,時有遊藝等。先生自鬆坡圖書館遷往社內,主持其事。
梁實秋在憶《新月》一文中說:
“……北平原有一個新月社,‘新月’二字是套自印度太戈爾的一首詩新月集,太戈爾訪華時梁啟超出麵招待由誌摩任翻譯,所以他對新月二字特感興趣,後來就在北平成立了一個新月社,像是俱樂部的性質,其中份子包括了一些文人和開明的政治家與銀行家。我沒有參加過北平的新月社,那時候我尚在海外;一多是參加過的,但是他的印象不大好,因為一多是比較的富於‘拉丁區’趣味的文人,而新月社的紳士趣味重些。”(見《文學因緣》頁二九三—二九四)
民國十四年乙醜(一九二五)三十歲
三月三日,致陸小曼信,對其處境深表同情,勸她不能再犧牲下去。這時先生和小曼戀愛的事,在北京已鬧得滿城風雨,先生不得已決定去歐洲旅行,避避風頭,並答應做《現代評論》的特約通訊員。
四日,再致小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