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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封信

  (1919年11月9日,紐約)

  親愛的梅伊小姐:

  你怨恨我,怪罪我,你可以這樣,你有道理這樣。我隻有惟命是從。但我在遠離標準與規範的世界裏犯下的罪過,你可以把它忘卻嗎?你可以把不配存放在“以太”寶櫃裏的東西,置於那“金櫃”裏嗎?

  當事者所知道的,非當事者並不清楚;把非當事者的不知作為罪過,未免有失公允。因為隻有明知故犯,罪過才成其為罪過,然而我也不想無意中把一些滾燙的熔鉛或沸水,澆在明知故犯人的手上。因為我相信,罪過本身就是對過失者的懲罰;大部分人的不幸,乃是由他們自己的行為所致。

  我對那種“透明元素”感到親切,在它麵前,距離、界限和障礙全都消失了;孤獨的心靈隻有對它才感到親近,也隻有向它發出呼喚與求助。而你,常常生活在精神世界裏的你,該知道我們中的“透明元素”,乃是規避著我們的一切事務,甚至遠離著我們最美好的表達願望和最高雅的藝術情趣。它雖然與我們身上的詩情為鄰,卻不以抒情歌曲譜寫自身,也不以色彩與線條表現自己的奧秘。每一個人都可以標榜自己的誌趣,把玩自己的欲望,拿自己的思想去做交易;但沒有人能夠標榜自己的孤獨,把玩自己的痛苦,拿自己的饑渴去做交易。沒有人能夠讓夢想改變形式,將內心的秘密轉移他方。我們身上弱小的成分,能夠影響我們身上強大的成分嗎?那屬於大地的客體,能夠改變屬於天空的實體嗎?那藍色的火焰,它照耀著而不會黯淡,它改變著卻不會被改變,它發號施令而不會惟命是從,你是最富遠見的,你真認為“精巧的嘲諷”,會生長在痛苦耕作過、孤獨播種過、饑渴收獲過的田園嗎?你以為“帶哲理的幽默”,會與對真理的偏愛、對真純與絕對的向往並行嗎?不,朋友,你高於懷疑和猜忌。懷疑隻與膽小的弱者為伴,猜忌隻追隨沒有自信心的人們。你呢,你是勇敢的強者,你對自己充滿了十足的信心。你何不相信歲月置於你手掌中的一切呢?你何不把目光從美麗的表象轉向美麗的真理呢?

  夏天的幾個月,我是在一間孤零零的小屋裏度過的,它像夢幻一樣坐落在大海和森林之間。當我在森林裏迷失了自我,我就去海邊找回自我;當我在波濤裏迷失了自我,我就重回到林蔭間,在那裏見到自我。這個國家的森林和全世界的森林都不一樣,這裏的森林青蔥茂密,枝葉葳蕤,將人的記憶帶回遠古的時光,帶到上帝的“道”顯現的太初,而那“道”便是上帝!

  至於我們的海,則與你們的海無異。你們在埃及的海濱聽到的長著翅膀的濤聲,我們在這裏的海濱也能聽到;那使你們的心胸感悟生命的莊嚴與威烈的那種深邃,也使我們的心胸感悟著生命的威烈與莊嚴。我在地球的東方和西方聆聽了大海的曲調,它在過去和現在都是同一首永恒之歌。它攜著靈魂或高升或下降,給靈魂時而帶來憂愁,時而又帶來安寧。我在亞曆山大的沙灘上——是的,是在亞曆山大的沙灘上——也曾聽過這樣的曲調:那是1903年的夏天,我從那古老城市的海邊——恰如昨天我在這現代城市的海邊一樣,聽到了歲月的話語。我第一次聽到這話語時還隻有八歲,於是我為自己而不安,對生活感到困惑,我用一個個問題,向我現已去世的母親的耐心作挑戰。今天我聽到這話語,我又提出同樣的問題,不過是向全能之母發問。她以沉默不語作答,讓我懂得了許多道理。每當我試著向別人講述這道理,我嘴裏的言詞便轉化為深深的寂靜。而今已是八十歲的我,正如八歲的我一樣,坐在海灘,極目遙望著遠方藍色的天際,發出了一千零一個問題:

  “嗨,在你們那邊是否有應答者?”

  “那世紀的大門,是否能開啟——哪怕隻是一分一秒——好讓我們看看門後的秘密和奧妙?”

  “你們能不能夠‘在死神將白紗蒙在我們臉上之前’,告訴我們片言隻語,談談我們生活周圍‘神秘的、應驗的法則’嗎?”

  你問起我是否喜歡“不用費力而獲的果實”。我喜歡果實,極其喜歡,不過那要等我把它翻譯成我的特殊語言之後!至於努力,則是我們攀登高空的階梯。我自然更願飛到我的高空,然而生活沒有教會我的雙臂飛翔,我能怎麽辦呢?比起顯明的真理,我更偏愛隱秘的真理;比起需要解釋、分析的感覺,我更偏愛默默的、滿足於自身的感覺。但是我又發現,神聖的沉默往往始於一句神聖的言詞。

  我認為果實是美好的,我認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除了困惑以外。如果困惑是與果實接踵而至的,那我隻好閉上眼睛,暗暗叫苦:“這是我在已經背負的一百個十字架以外,應該背負的又一個十字架。”困惑本身並不令人討厭,然而我久與困惑為伴,已經心生厭倦。它曾經是我食用的麵包與飲水,是我的被衾和衣裳,我已厭煩起這一字眼,我逃避著它的陰影。

  我認為你的論《行列》的文章是用阿拉伯語寫的第一篇此類文章,是第一篇論及作者創作宗旨的論文。但願埃及和敘利亞的作家們,能從你這裏學學如何剖析書籍的靈魂而不是軀殼,如何優先探究詩人的內心意趣而不是考查詩歌的表象。我應該盡量不張揚我個人對你珍貴文章的謝意,因為我知道你在寫作時是不帶任何個人成分的。我如果要表明廣義的、發自民族感情的謝意,那我更應該就你的文章再寫一篇文章,但在現階段這會被東方人當做不體麵的事情。不過有朝一日,我還是要就梅伊和她的天才發表言論的;我的話將是極有分量的,將是洋洋灑灑的!我的話將是真誠的,因為它將是美麗的。

  今年秋天將要出版的書,是一本沒有“叛逆與反抗之喧囂”的畫冊。如果不是印刷廠工人的罷工,這本書三周前就已問世了。明年要出兩本書,第一本是《孤獨者》1,也許我會給它取另一個名字,這本書包括一些詩歌和寓言。第二本書是一本象征主義畫集,書名是《向著上帝——TowardsGod》。第二本書之後,我要結束一個時期,開始另一個時期。至於《先知》,那是我已思考了一千年的書,但我直到去年底還沒寫出一章來。我該如何向你描述這個先知呢?他是我的第二次降生,是我的第一次洗禮,他是讓我有資格站在陽光下的惟一的思想。這位先知,在我試圖塑造他之前已把我塑造了,在我考慮構寫他之前已把我構寫了。他在停下腳步對我口授他的誌趣與理想之前,已讓我默默地跟隨他行走了七千法薩赫的路程。

  請你向我的同伴、我的助手——“透明元素”——打聽這個先知,“他”會對你講述他的故事的。去問“透明元素”吧,在靜謐的夜晚,當心靈擺脫了桎梏,卸去了外衣,去向“他”發問吧!“他”會對你透露這個先知的秘密,以及他之前所有先知的奧秘。

  我認為,朋友,在“透明元素”裏有一種意誌,如果我們把其中的一絲一毫放置在山腳,這座山就會移動。我認為,並且知道,我們可以用這種元素在國與國之間連起紐帶,通過它我們可以了解我們想了解的一切,獲得我們渴望的、企盼的一切。

  關於“透明元素”和其他元素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我應該保持沉默了。我將保持沉默,直到霧靄散盡,歲月的大門開啟,直到天神對我降旨:“說話吧,緘默的時辰已經過去;行走吧,你在困惑的陰影裏停留已久。”

  唉,什麽時候歲月的大門才能開啟呢?你知道嗎?你知道什麽時候歲月的大門才能開啟,霧靄才能散盡?

  上帝保佑你,梅伊,願上帝永遠護佑你。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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