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7月25日,紐約)
親愛的梅伊小姐:
自從我開始給你寫信至今,你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長時間地思念著你,與你交談,揣測著你的內心,探詢著你的奧秘。奇怪的是,我屢次感到冥冥中你就在我的畫室裏,你在察視著我,與我談話、辯論,對我的作品發表議論。
你自然會對這番話感到奇怪;而我,也為自己迫切而不由自主的這番表白感到奇怪。要是我能理解隱含在這迫切和不由自主後麵的奧秘就好了!
你有一次說過:“大腦之間自有切磋,思想之間自有交流;人雖然不能感受到這點,但在一國同胞之間,誰能夠斷然否認其存在呢?”
在這段美麗的話語裏,有一個基本的事實,我原先憑著理智推斷有所領會,現在卻憑著內心的體驗理解了。近來我確信,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強烈的、奇異的精神紐帶,其本質、特點與影響都與其他紐帶不同,它比血緣的、胚胎的、甚至道德的紐帶都遠為強烈,遠為堅實,遠為長久。這紐帶中沒有一絲一線,是由從搖籃至墳墓的日日夜夜織成;也沒有一絲一線,是由往日的意圖、當今的願望與未來的希冀織成。這紐帶,或許恰恰存在於並未被過去和現在——甚至是將來——聚合在一起的兩個人之間。
梅伊,在這種紐帶裏,在這內心的情感裏,在這默契的理解裏,有比人類心中蕩漾的一切夢幻都更奇特、更神異的夢幻——夢中之夢的夢幻。
在這份理解中,梅伊,有一首我們能在靜夜裏聽到的幽深、恬靜的歌曲,它帶著我們超越黑夜,超越白晝,超越時間,超越永恒。
在這份情感裏,梅伊,有一種不會消逝的痛苦的憂鬱,但我們覺得它親切,如果可能,我們不會用我們所體驗的或幻想到的一切快樂與榮耀將它替換。
以上,我試圖告訴你的,是隻有你心中類似的感情才會告訴你的東西。如果我表露的是一個你已知曉的秘密,那我就是承蒙生活恩賜,榮立於白色寶座前的幸運者之一;如果我表露的是隻屬於我個人的秘密,那你盡可以將這信箋付之一炬。
我請求你,朋友,請你給我寫信,請你用自由的、真純的、振翅高翔於人間路途之上的心靈給我寫信。你我對於人類知之甚多,了解那些讓人類相互接近的意趣,也了解讓他們彼此疏遠的原因。那我們何不遠離,哪怕就一個時辰,遠離被人們踏過的熟路?我們何不佇立凝望,哪怕就作一次,凝望在黑夜、在白晝、在時間和永恒之外的奧秘?願上帝護佑你,梅伊,願上帝永遠保佑你!
你忠實的朋友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