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1月2日,紐約)
尊敬的文學家閣下:
在過去幾個沉寂的、杳無音信的月份裏,我思考了很多問題,但從沒有想到過你是個“惡人”。現在,既然你對我聲明:你的靈魂裏存在著“惡”,我就應該表示相信。我相信、也信任你對我說的每一個字!你當然為你的話“我是個惡人”感到自豪,你應該感到自豪:因為就其意誌及影響,“惡”是堪與“善”匹敵的一股力量。不過,請允許我坦率地聲明:無論你如何“十惡不赦”,你都到不了我的一半程度。我這個惡人,猶如盤踞在地獄深淵裏的魔影,更幹脆點,我就是護守地獄之門的黑色幽靈!你當然會相信我這番話的!
然而,我至今仍未明白促使你用“惡”來對付我的真正原因,請你告訴我好嗎?我答複了你惠寄來的每一封信,思考了你仁慈地在我耳邊低語的每一個字的含義,是否我還該做些別的事情?或是你想平白無故給我一個罪名,來顯示你施行懲罰的能力?你成功了,能力也顯明了。而我,已經篤信了你那全新的、完備的、絕對的、集印度女神時母之劍與希臘人偶像狄安娜之箭於一身的神力了。
現在,既然我們都已理解了彼此靈魂中有著“惡”,有著對懲罰的偏愛,那就讓我們繼續兩年前開始的談話吧。你怎麽樣,狀況如何?是否如黎巴嫩人常說的“貴體無恙”?去年夏天你是又摔壞了一隻胳膊,還是在母親的勸阻下不再騎馬,平安無損地回到了埃及?至於我,身體就像醉漢的胡話一樣糟糕。我在高山和海灘度過了夏天和秋天,然後麵黃肌瘦地回到紐約,繼續工作,繼續和夢魘搏鬥——那些古怪的夢魘,時而將我升到山巔,時而又讓我跌至深穀。
很高興你欣賞《藝術》雜誌,它是阿拉伯世界同類雜誌中最好的。其主編是一位心地善良、頭腦清醒的年輕人,他的一些有趣的文章和獨特的詩歌收在一本名為《馴順者》的集子裏。值得稱奇的是,這位年輕人對歐洲作家的所有作品都博覽貫通。至於我們的朋友艾敏·雷哈尼,則已開始在《藝術》上發表一部新的長篇小說,他給我讀了大部分章節,我認為寫得非常優美。我還告訴雜誌的主編,說你要給我寄一篇文章來,他很高興,已經在翹首等待了。
非常遺憾,我不擅長演奏任何一種樂器,但我像愛生活一樣愛著音樂。我對研究音樂的規則與結構,探尋音樂的起源與發展有著獨特的愛好。如有時間,我要寫一篇長文,研究阿拉伯及波斯音樂的旋律是如何產生、發展、衍變的。我對西洋音樂也有對東方旋律同樣的興趣,每星期我都要去一兩次歌劇院,然而較之歌劇,我更偏愛西洋音樂中的交響樂、奏鳴曲與康塔塔,因為歌劇中缺少與我的性情愛好相近的藝術的純樸性。請允許我羨慕你有雙能彈琴的手,也羨慕被你的手彈奏的琴。我請求你在撥動琴弦彈起“納哈溫德曲”的時候,能夠想到我的名字和我的讚美,我對這首曲子情有獨鍾,我對它的看法,有點類似卡萊爾對先知穆罕默德的見解。
請你在威嚴的獅身人麵像麵前念起我,好嗎?我在埃及的時候,每周都要去那兒兩次,坐在金色的沙灘上,凝視著金字塔和獅身人麵像,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那時候我還是十八歲的少年,我的心在藝術現象麵前會顫抖,就像小草在風暴麵前顫抖一樣。獅身人麵像對我微笑,讓我內心充滿了甜美的憂鬱和愉悅的愁思。
和你一樣,我也很欽佩舒麥爾博士,他是為數不多的為實現近東現代複興而生的黎巴嫩的兒子。我認為,東方人迫切需要舒麥爾博士這樣的人,以便抵消蘇菲主義者、崇拜主義者在埃及、敘利亞兩地的影響。
你讀了海爾拉·海爾拉先生寫的那本法文書嗎?我還沒見過。一個朋友告訴我書中有一章是關於你的,另外一章是有關我的。如果你有兩冊,請你惠寄一冊給我。上帝會報答你的。
啊,已是午夜了,願上帝賜福你的夜晚,保佑你。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