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6月23日,巴黎)
親愛的瑪麗:
我失去了我的父親。他在六十五年前他出生的那間老屋子裏去世了。他最後的兩封信,我每次讀來都要痛哭。他的朋友們來信說,他在臨終前還為我祝福。親愛的瑪麗,我現在明白,他是歇息在上帝的胸口。但我還是禁不住要感到悲傷和痛憾,我禁不住要感到死神沉重的手掌就在我的額上,我禁不住要憶起往昔的歲月:那時候,他和我母親、我兄弟、我妹妹一起,在陽光下歡笑;而現在,這一切隻留下朦朧、憂傷的影子了。他們眼下在何處呢?他們是在一個無名之地嗎?他們是在一起嗎?他們會像我們一樣記得往事嗎?他們離我們的這個世界是近還是遠呢?我知道,親愛的瑪麗,知道他們還在生活,他們過著一種比我們的生活更真切、更美好的生活,他們比我們更接近上帝。
那裹了七層的麵紗已不再遮掩他們注視“真實”的目光。他們已不再和靈魂玩捉迷藏的遊戲。親愛的瑪麗,我感悟到了這一切,但我還是禁不住感到悲傷和痛憾。
你,你是我親密又甜美的慰藉,你此刻正在夏威夷,在那倍受太陽鍾愛的群島。你在這個行星的另一端,你們的夜晚正是巴黎的白晝,你們處在另一個時節。然而,你離我又是這麽近,在我孤獨時你和我同行,在夜晚你隔著桌子坐在我的對麵,在我工作時你和我敘談。有好幾次,我還似乎覺得你並不是生活在這個地球上。
我正在留心觀察羅丹、卡萊爾、亨利·馬丹、西蒙、梅納爾等現代藝術家的作品。他們每一個人都要表達些什麽,又都以不同的方式表達了出來。卡萊爾的作品是最貼近我心靈的。他的人物,無論是坐著還是站著,都猶如籠著一層薄霧,向我訴說著別人作品中的人物說不出的話語,隻有達·芬奇的作品才是例外。卡萊爾比別的畫家更懂得臉部和手臂的涵意,他熟諳人體的縱深、寬、高的奧妙。他的一生也和他的作品同樣美麗。他經受了很多苦難,但他領悟了痛苦的真諦,他知道淚水能使一切變得更加晶瑩。
對著夏威夷的河穀和山峰念起我吧。
親愛的瑪麗,我要吻你的手。現在,我閉起雙眼就可以看到你了,親愛的朋友。
哈利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