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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講 謀略

  中國是一個智慧型的國家,積澱了太多的謀略智慧。《孫子兵法》講,“多算勝,少算不勝”,就是一種用兵的謀略思想。某個人城府太深,讓人感到恐懼,那是因為他把謀略權術用在了私人事務上。帶兵打仗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就不能不謹慎,不能沒有謀略。

  人們對謀略似乎有一種偏見,總把謀略與耍手段、用心計、弄權術聯係起來,歸入歪門邪道、旁門左道,反正都是陰謀詭計。雖然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其實一直不曾排斥百家思想,不過儒家以誠為根基,謀略卻源自兵家,經過兩千年演變,誤會就逐漸產生。即便是“陰謀”一詞,最初也不是貶義詞,“陰”指悄悄行事,不讓敵人知道。謀略跟搗鬼截然不同。魯迅先生說:“搗鬼有術,也有效,然而有限,以此成大事者,古今無有。”搗鬼是一種伎倆,行為卑劣;謀略卻是一種智慧,內容博大。

  謀略跟圍棋、跆拳道一樣,也分級別。水平低的,被認為是在耍手段;水平高的,又不被當做謀略,這裏有一個誤區。從謀略角度看,儒家、法家,以及西方的市場經濟製度,其實都是高深的謀略思想,不僅從國家的高度,也從每個人身邊,影響著人類的曆史進程。它們屬於最高水平的謀略,第一品,“入神”。跟武俠小說描寫的功夫一樣,到達最高水平時,就出神入化了,掐一朵花,摘一片葉子,都可以殺人。

  曾國藩的啟示

  成就大事以謀略為主,以勇力為輔湘軍三河之敗,李續賓以下六千精銳,還有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華,全軍覆沒。太平軍在陳玉成的率領下,打了一個漂亮的殲滅戰。從那之後,胡林翼在論將略的時候,都強調大將之才應當謀重於勇:“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謀。此次之敗,其過仍不在兵寡也。”“行軍之道,智略居首,勇力次之。”“智多勇少實力難言,勇多智少大事難成。”。

  曾國藩熟讀二十三史,不論做人做官、帶兵打仗,都有他高深的謀略。他27歲就進入官場,做了那麽大的官,肯定胸有城府,卻少有人說他老奸巨滑,因為他把成就大事與做人做官區分開來,形成兩種完全不同的謀略觀。

  做人做官的謀略,他強調一個“誠”字和一個“耐”字,主要就是儒家的“忠恕”思想,以“誠”為核心,人人以誠相待,事事以誠相應。他說了很多,什麽“一要有誌,二要有識,三要有恒”,堅忍頑強,謹慎穩當,其實都是關於做人、做事、做官的謀略。由於以誠為基礎,所以看不到一點謀略影子。

  這裏用安慶戰役來講他的行事謀略。

  鎮壓天平天國是一個全局性謀略,它有若幹個子謀略,子謀略下麵還有子謀略,是一個完整的謀略係統。南京是太平天國的首都,是整個謀略係統的中心目標,但攻打安慶卻是它下麵最重要的子謀略。隻要安慶打下來,南京不過是時間問題。因此,曾國藩堅持在安慶與太平軍作戰略決戰,堅持把安慶當作主戰場,困難再大,也不肯動搖。

  攻打安慶是一個子謀略,它下麵也有若幹個子謀略,謀略套謀略,自成一個謀略體係,中間還闖進來節外生枝的子謀略。曾國藩把安慶戰役看作關乎國家氣數的事,也是他們曾家的氣數命脈所在,可見它的重要性。

  三路圍攻

  鹹豐八年(1858),曾國藩再一次出山。鹹豐九年夏天,曾國藩跟胡林翼碰頭,商量怎麽打安慶。最終,他們確定了安慶戰役的謀略目標,一是圍點打援,二是攻陷安慶,以圍點打援為主,打援成功,安慶自然就破了。原計劃四路圍攻安慶,由於其中一路遲遲沒來,實際上變成三路。具體部署如下:

  第一路由曾國荃指揮,任務就是圍城,直接攻打安慶,迫使太平軍來救援。

  第二路由多隆阿指揮,攻占桐城,打擊從廬州方向來的援軍。桐城位於廬州與安慶中間,太平軍救安慶,必須經過桐城。

  第三路由李續宜指揮,也是打援,更像一支機動部隊,隨時準備策應前兩路,同時還防止太平軍進入湖北,因為湖北是湘軍的後方。

  一路圍城,兩路打援,打援部隊不僅戰鬥力最強,人數也是圍城的兩倍,謀略意圖就是以逸待勞,等太平軍來救安慶,正好進行決戰,殲滅其有生力量。

  安慶在上遊,是南京的屏障,安慶一丟,南京基本就守不住了,安慶被包圍,太平軍必會全力來救。攻敵之所必救,圍城打援,這是曾國藩安慶謀略的兩個基本點。

  這個謀略並不完善,有一個大漏洞。湘軍全部集中在安慶戰場,湖北隻有官文的三千綠營兵守武漢,江西兵力也不多,湘軍後方比較空虛,太平軍若能迅速進兵湖北,打下武漢之後,再沿江東下,加上江西方麵從南昌、九江協同作戰,一起攻擊湘軍後背,曾國藩將不得不撤圍。

  這就與曾國藩的安慶謀略針鋒相對,但關鍵的還在於能否有效執行。

  也就在這個時候,鹹豐帝終於同意給曾國藩地方實權,讓他做兩江總督,督辦江南軍務,大江南北所有軍隊,統統歸他指揮。這對曾國藩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對洪秀全則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鹹豐帝本來想讓胡林翼做兩江總督。肅順說,胡林翼在湖北跟文官處得很好,不如讓曾國藩做兩江總督,這樣長江上遊、下遊都有人了。鹹豐帝覺得非常有理,就答應了。

  知道曾國藩出任兩江總督,胡林翼非常高興,立刻寫信,要曾國藩再招募兩支部隊,一支在揚州,一支在杭州,加上進攻安慶的湘軍,三路會合,指望一年之後就打下南京,勝利似乎遙遙在望,有點速勝論的味道。

  曾國藩卻不同意,還是堅持打安慶。這是曾國藩高明的地方,把輕重緩急分辨得很清楚,能抗拒表麵變化的誘惑,穩打穩紮,不貪功冒進,有點持久戰的意思。

  湘軍的圍城部隊仍然使用攻打吉安、九江的老辦法,在安慶城外開挖兩道長壕,外壕阻抗援兵,內壕圍困守敵。這是曾國荃的拿手好戲,他圍城圍出名氣來,被叫做“曾鐵桶”,比曾國藩的“曾剃頭”好聽一點。長壕從三麵圍困安慶城,臨江一麵由水師封鎖。安慶城就成了一個粽子,被“曾鐵桶”嚴嚴實實包圍起來。因為太平軍沒有及時回援,這就給了“曾鐵桶”時間。等到陳玉成帶兵回來時,“曾鐵桶”的牆壕已經修得堅不可摧、牢不可破了。

  武昌、瑞州、吉安、九江都是用長壕圍困的辦法打下來的。在安慶,曾國藩把這個圍城謀略又向前發展了一步,重點不在圍城,而在打援,集中湘軍的全部力量,實現圍點打援、殲敵主力的謀略目標。

  節外生枝

  曾國藩正想著安慶戰役時,鹹豐帝卻插了一腳進來,打亂了他的謀略部署。蘇、常一帶是江南最富饒的地區,卻被李秀成奪了過去(就是因為這個,太平軍沒能及時回援安慶)。鹹豐帝急了,立刻下了一道諭旨,要曾國藩撤掉安慶之圍,火速去救江蘇。

  安慶之圍當然不能撤,皇帝的命令又不能不聽,能不能把兩個方麵都照顧到呢?曾國藩隻得耍一點小詭計,用一點小謀略,親自帶了一隊人馬,兵分三路,做出去援救江蘇的姿態,其實心裏完全想著安慶,不過擺擺架勢而已,好給鹹豐帝交差,慢吞吞走進了安徽祁門鎮。正是這個小鎮子,差點成了他的鬼門關。

  祁門鎮處於皖南山區,這一片地方連接安徽、浙江、江西、江蘇四省,戰略地位顯要,既可以隔絕敵人的聯係,也可讓安慶與江西後方連貫通氣,保證圍城部隊的尾翼安全。這就是曾國藩進駐祁門“絕地”的另外一個原因,名義上是去援救江蘇,實際上還是側重安慶戰場。

  正是出於上麵兩種考慮,他把重兵都留在安慶戰場,還讓胡林翼搬到太湖去,就近指揮安慶戰役,太湖距安慶不過七十公裏。

  曾國藩的這個小詭計,把謀略目的的兩個方麵都照顧到了,既沒有違背皇命,又遙遙支持著安慶戰場,而且根本是在安慶戰場,仍然屬於安慶戰役這個大謀略下的一個子謀略。情況不斷變化,他無可奈何,所以不得不想出一些謀略詭計來應付。

  突然之間,京城又跑來一道聖旨,要他派鮑超一營,日夜兼程,趕到北京去勤王。原來英法聯軍打過來了,一把火燒了圓明園,鹹豐帝他們匆匆逃往熱河避難去了。

  這讓曾國藩左右為難。

  鮑超是他的精銳,也是安慶戰場的一支機動部隊。三河之戰,李續賓的六千精銳被陳玉成殲滅,也打出了陳玉成的威名,湘軍將領多不願與他接仗。鮑超是個粗人,也是一員悍將,唯獨他不怕陳玉成。安慶戰場需要鮑超,所以曾國藩不想放他走。同時他還有一個顧慮,鮑超的勇名連皇帝都曉得,會不會北上之後,就被北京方麵留下,再也回不來了呢?因此更不願意讓他走。

  這個時候,曾國藩自己也接連遭遇險情。

  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如何肯放鮑超走?但是不去勤王,怎麽都說不過去,如何是好?曾國藩大傷腦筋,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跟朋友寫信說:“祁門這邊危急,京城那邊也危急,整天憂懼,不知如何是好,簡直都要哭了,除了圍著屋子轉,什麽也做不了。”

  就趕緊把幕僚召集起來,商量對策。多數人都讚同派兵勤王,唯獨李鴻章說:“洋人不過是想要錢,沒有別的企圖。眼下安慶才是最重要的。不如按兵不動,觀察一下再說。”正好李續宜也過來了,大概是受胡林翼委托,專門來商量派兵勤王的事。經過集中討論,曾國藩確定了一個新謀略。

  他跟鹹豐帝寫信說:“我們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派兵北上。是由曾國藩帶隊,還是由胡林翼帶隊,要請皇上親自定奪。鮑超雖然勇敢,卻不是獨當一麵的人,所以不宜由他帶兵。”

  這個謀略很巧妙,不說勤王不勤王,隻問由誰帶隊,目的就是想拖延時間。

  曾國藩的啟示

  凡事謀進,也要謀退。

  萬一皇帝真的要湘軍北上勤王,曾國藩也不能含糊,所以他就還做了一手準備,抽調出一萬人來,作為北上勤王的預備隊。如果命令下來,由胡林翼帶隊的話,長江北岸的大軍就退守湖北,暫時不進兵皖北;如果由曾國藩帶隊,長江南岸的大軍就退保江西,暫時不進兵皖南。其謀略意圖,還是在保證安慶之圍,或江西,或湖北,至少有一處可做圍城部隊的後方支援,就不用撤圍,大局也不致潰爛。

  盡管如此,曾國藩還是擔心北上,那一去,就要走掉一萬多人,還不如讓鮑超帶兩三千人去劃算。就在這患得患失中、艱難地等待北京方麵的消息。等得惱火,還特意卜了兩卦,一問鹹豐帝會不會讓他北援,一問鮑超、張運蘭在皖南能不能得手,因為他的處境也很危險,糧道有被太平軍切斷的可能。

  一個月後,消息總算來了,和議已成,毋庸北援。憂心忡忡的曾大人,立刻興高采烈起來,慶賀自己終於可以專心安慶戰役了。

  此謀略有三個要點,一是判斷形勢,李鴻章提供了線索,洋人隻想要錢,沒有別的企圖,這是整個謀略的基礎;二是拖延時間,靜觀其變,關鍵點不在勤王,而問由誰帶隊;三是做好出兵準備,萬一要北援,安慶也之圍也不能撤,關鍵點在於如何保證圍城部隊的後方安全。

  這個謀略是節外生枝出來的,不在安慶謀略的計劃之內。本來非常棘手,曾國藩通過集思廣益,僅用一封奏章,就把它處理掉了。所以在事後,他專門讓人把那次會議上的建言整理成冊,名為《北援議》。

  曾國藩的啟示

  束手無策的時候多聽聽別人的意見。

  盡管如此,他在祁門的處境並沒有好轉,最後靠左宗棠收複景德鎮,打通皖南與江西的聯係,他才化險為夷,趕緊離開了祁門絕地。

  艱苦的戰役

  安慶戰役雙方都打得艱苦。曾國藩說,太平軍全力救安慶,我亦全力爭安慶,可見戰鬥之激烈。

  多隆阿在桐城阻援打援,他有騎兵部隊,往來衝突包抄,行動迅速,陳玉成幾次衝鋒,都無法打敗他,也就無法解救安慶,就帶著人馬朝武漢打去,想迫使胡林翼回救湖北,以減輕安慶的壓力。聽說太平軍打過來了,武漢一片混亂,除了幾個當官的,幾乎跑光了。胡林翼得到消息,氣急敗壞,大罵自己是“笨人下棋,死不顧家”,趕緊派彭玉麟、李續宜帶兵回援。

  太平軍的謀略意圖就是圍魏救趙,武漢打下來,安慶的湘軍就失去後方依靠,將不得不撤出戰鬥,安慶自然就安全了。但這個謀略意圖卻沒有實現。英國人巴夏禮跟陳玉成說,武漢是通商口岸,是租界,受大英帝國保護,如果攻打武漢,他們就要武裝幹涉。陳玉成才25歲,聽英國人這麽一說,就放棄了武漢,帶著部隊返回安慶,對曾國荃的長壕展開猛烈攻擊,想通過正麵強攻,直接解救安慶。強攻一般都難奏效,更何況曾國荃早就築好牆壕,隻等他來打。

  按照原定計劃,李秀成當與陳玉成一起,分兩路攻武漢、救安慶。他卻一心想著長江下遊(著名的拙政園就被改成了他的忠王府),消極地執行進軍命令。他的部隊在皖南幾次逼近祁門大營,卻因為不知道“曾剃頭”就在那裏,不知道他隻有三千護兵,而匆匆走過,輕鬆放脫“曾剃頭”。如果曾國藩死在祁門,不論誰來接替他,安慶之圍都會不攻自破,因為沒有誰能代替他統一指揮全部湘軍。這種偶然性收獲甚至可能改變曆史。

  曾國藩不擔心湖北,卻擔心李秀成,擔心他沿著贛江攻擊南昌和九江。安慶謀略的最大漏洞就是湖北與江西兵力空虛,那是湘軍的後方基地。曾國藩自己都說,如果李秀成順贛江攻取九江的話,安慶之圍必然就解了,所以他怕李秀成那麽做。

  這就搞得曾國藩兩處擔心,既擔心李秀成攻打九江,也擔心陳玉成襲擊曾國荃。為此,他臨時設計了一個子謀略,讓鮑超一軍駐紮在彭澤縣待命,或者防九江,或者救安慶,哪裏急,就往哪裏去。但是,當曾國荃在安慶被陳玉成猛烈攻擊的時候,李秀成也正在江西奔馳,安慶與九江都有危險,鮑超該去救哪裏呢?

  曾國藩的厲害之處就在於,經過三天觀察,他從李秀成的行動中判斷,李秀成不敢進攻南昌和九江,就毅然做出決定,讓鮑超馳援安慶。正如他所料,李秀成果然沒去攻打南昌和九江,解救安慶的最後機會就這樣喪失了。

  曾國藩更厲害的是,湖北與江西都告急的時候,湘軍因為後方危急,內部開始動搖,紛紛要求撤圍,回去保護後方,連胡林翼都有點撐不住了,唯獨他保持了冷靜,兩眼死死盯著安慶,一點不肯動搖。他看穿了太平軍的謀略意圖,想再來一次圍魏救趙,以攻打武漢來解救安慶。所以他下定決心:“就算武漢丟了,也決不撤安慶之圍。武漢打下來,他們也守不住。安慶一撤,要想再來包圍,就很難了。”

  為了堅定其謀略意圖,他又給曾國荃寫信,要他拚死守住壕牆,安慶壕牆決定一切,守得住,武漢丟了也能收回,守不住,武漢即使不丟,勝利也屬於敵人;因此安慶壕牆不僅關係到他們曾家的氣運,也關係到天下的安危。

  在曾國藩的鼓動下,“曾鐵桶”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守住安慶的壕牆,以維護他的光榮稱號。雙方就在安慶的兩道長壕內外,展開一場悲壯的血戰,將士一隊一隊衝上去,又一隊一隊倒下來。太平軍層層破舊壕,湘軍就層層開新壕,前壕未破,新壕已成,陳玉成始終沒能打破“曾鐵桶”的包圍圈。

  誠如“儒緩”一章所講,壕溝牆子不過是軍隊的基本功,在曾國藩那裏,竟變成一種呆板的,敵人卻攻不破、打不爛、也學不來的戰略性武器(壕牆本是跟太平軍學來的)。曾國荃防守的壕溝牆子有七十裏長,守兵卻隻有一萬多人。如果太平軍內外齊出,湘軍兵力不夠,根本無法做到兩班輪防,攻者夜以繼日,防者晝夜不歇,豈不危險?曾國藩擔心他守不住,叮囑他千萬不能輕敵,並要他繼續多挖外壕。壕牆也就成為曾國藩軍事謀略中的一個重要子謀略。

  曾國藩的啟示

  形勢再有利也不能放鬆輕敵。

  戰鬥正慘烈的時候,曾國藩突然聽說,安慶被圍困了那麽久,竟然還沒有斷糧,原來是一幫唯利是圖的外國商人在搗鬼,他們把米糧高價賣進城去,使得太平軍還有粥喝。湘軍拚了老命在圍城,洋人卻乘機大發財,曾國藩大為惱火,卻又不敢動他們,就想出一個小謀略來。他讓水師加強巡邏,凡遇到外國船隻,隻要是賣糧食的,統統禮請上岸,出高價把糧食全部買下來,從而切斷城裏的接濟。

  城裏的太平軍斷了糧食,到最後連刀都舉不起來。城破之時,自主將葉芸來以下一萬六千人,全部壯烈犧牲。加上被湘軍圍點打援犧牲的將士,太平軍在安慶戰場至少損失了三萬精銳,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能攻善守的老戰士。

  聽說太平軍精銳被誅戮殆盡,胡林翼還特意給曾國藩寫信表示祝賀,可見精銳損失的價值。

  既然曾國藩使用攻敵之所必救這個謀略來攻打安慶,圍城打援,太平軍同樣可以用這個謀略來解救安慶,圍魏救趙,但必須臨陣變化,係統規劃,統一指揮,否則就落了後手。曾國藩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謀略意圖,可知在謀略方麵他要稍勝一籌。

  最根本的還在於各個子謀略能否一一執行。如果太平軍抓住曾國藩的謀略漏洞,趁著湖北、江西兵力空虛,如期合圍武漢,再順江而下,攻擊湘軍後背,湘軍腹背受敵,後方又被攻占,就算曾國藩不想撤圍,也不得不撤。由於陳玉成的幼稚,也因為李秀成的錯誤,他們帶著部隊轉戰了一兩千裏,卻還沒走到武漢,就退了回來,沒能堅決執行最初的謀略計劃。

  湘軍憑借牆壕,深溝高壘,以逸待勞,采取持久戰,是一個呆板的、但很重要的子謀略,在具體的戰鬥攻防上,要比太平軍主動。

  秦始皇先祖的一次慘敗

  秦晉崤函大戰之後,秦穆公吃了敗仗,就去霸西戎,使秦國開始走向強大。但自秦穆公之後,秦國缺乏目光遠大的君主,陷入與晉國的反複爭鬥之中。公元前578年,秦晉之間大戰再起,是為麻隧之戰,秦國慘敗,從黃河岸邊退縮至鹹陽一線。

  這次慘敗,晉國做了精心策劃,是一個成功的全局謀略。秦國方麵幾乎全無算計,更談不上有什麽謀略。

  秦晉相互爭鬥幾十年,到晉景公即位時,春秋形勢又發生大變化。晉國麵對南、西、東三大對手。東邊是齊國,晉國一直都采取聯合的態度,甚至不惜犧牲小國的利益。南方的楚國是晉國長期以來的對手,自不必說。西方的秦國,晉國多次嚐試著要與之和好,秦國都不予理睬,總是在側背騷擾晉國。加上中原各諸侯小國,朝晉暮楚,背心離德,晉國大為惱火。

  晉景公決意要興複晉國霸業,重做諸侯領袖。他看明白了,秦國在晉國側背,必須消除側背隱患,才能全力爭奪中原,遂構想出一個形式繁複、脈絡卻清晰的大謀略來。

  第一個子謀略是拉攏齊國,因為齊國在東方,相距甚遠,兩國的舊恨新仇少,容易團結。其辦法是先痛打了齊國一頓,然後又拉攏它,通過又打又拉,穩定住了齊國。

  第二個子謀略是對付秦國,這比較麻煩。兩國爭鬥了幾十年,積怨深重,外交手段不能解決問題,唯有武力征服一個辦法。秦國又與楚國結成聯盟,打秦國,楚國就來幫忙,打楚國,秦國又來牽製,兩邊都不好動手。他們要是知道晉國的謀略意圖是各個擊破、重振霸業的話,更加不會自拆聯盟。子謀略的關鍵就在於如何能夠隱蔽地拆散秦楚聯盟。這就是一個子謀略下的子謀略。

  恰好在那時,楚國有一位大臣,因為受到政治迫害,就躲到晉國來,尋求保護。他跟晉景公說:“楚國東方有一個吳國,如果聯合他們,讓他們侵擾楚國,楚國就難受了,肯定不願兩頭作戰。我們乘機提出議和,楚國一定會答應。晉楚和成,秦國就孤立了。我也願意為大王去聯係那個吳國。”吳國由此進入中原的視野。

  吳國在長江下遊,本來很弱小,斷發紋身,民俗與中原不同,跟中原聯係也不多,更對中原沒有什麽影響。那時的長江流域,森林廣布,氣候潮濕,瘴氣熏人,不適合居住。

  聽說中原最先進國家要來支持自己,改變自己的落後麵貌,甚至可能提供無息貸款,吳國當然歡迎了。經過簡單談判,晉國就向吳國派出軍事教官,教吳國車戰之法,可能也包括了農耕、道路建設等技術援助。有了晉國的支持,國內又接連出現幾位英明君主,吳國逐漸崛起於東方,開始與楚國征戰,搶地盤。

  從此,楚國的側翼安全受到嚴重威脅,後來甚至連都城都被吳國攻破,差點亡國(見“堅忍”一講)。

  看吳國已經開始威脅楚國側背,晉國就主動提出來,要與楚國議和,雙方釋放戰俘。楚國當然非常樂意,匆匆簽定和議,就對付吳國去了。

  晉國主動與楚國議和,目的在於避開兩線作戰,好全力對付秦國,再回過頭來對付楚國。晉國這麽想,楚國何嚐不這麽想?兩國各有各的打算,和議輕鬆達成。和楚對秦,這個謀略是晉景公策劃的,而在晉厲公手上完成。

  晉國從容地掉過頭來,準備收拾秦國。這個子謀略下麵又有若幹個子謀略。

  晉厲公先提議與秦國會盟,試探秦國的態度。如果秦國同意結盟,不戰而勝,那是最好的了。如果秦國不同意結盟,就有了出兵的理由。兩國決定在黃河東岸舉行首腦會議。晉厲公按時去了,秦桓公到了西岸,卻不肯過河,隻派了一個大臣過去。晉厲公也依樣派大臣回訪。本來是首腦會盟,現在由大臣來完成,因此有人斷言,秦國對和議沒有誠意。

  果然,秦桓公回去之後,就派人聯合楚國與狄族,準備攻打晉國。楚國不僅拒絕了邀請,還把消息轉告晉國。這就是秦晉麻隧之戰的基本形勢。

  當時秦國都城在雍,今陝西鳳翔渭河北岸,晉國都城在絳,今山西曲沃縣西南,兩地相距四百公裏。秦晉地界有五條大水道,因黃河而彼此貫通。東西橫向的水道,渭河與黃河匯流後,繼續東去。南北縱向,分別排列著汾河、黃河、洛河、涇河。隻要有一羊皮筏子,五條河流都可以去。秦國能從渭河輕鬆到達黃河,晉國到黃河就更加容易,因為他們的都城離黃河隻有六七十公裏,順著汾河就到了。在陸路方麵,南北縱向的黃河、洛河、涇河,正好阻斷陸上交通,也成為秦晉的天然屏障。兩國區域從南北方向劃分的話,大致以洛水為界,一直延伸到潼關、華山。從地緣形勢來看,三大河流之間的地區,是秦晉兩國爭奪的主要區域。

  秦晉麻隧之戰發生在涇河岸邊,是晉國突破洛河向西攻擊的結果。

  秦國意圖聯楚伐晉,卻被楚國出賣。晉楚會盟,即意味著秦國孤立。此等形勢,秦桓公竟渾然不覺,也沒有做出相應的對策和部署,秦國處境更加艱難。

  前麵說過,從晉景公開始,晉國為興複霸業,首要的目標是和楚對秦,拆散秦楚聯盟,然後各個擊破,先徹底打擊秦國,一舉蕩清側背之患,再轉過身來,全力對付楚國。這樣高闊宏遠的謀略,必定由若幹個子謀略構成。其謀略級別,也達到“具體”一級。

  秦國似乎沒有明白晉楚議和的意圖,而率先挑起戰鬥。公元前579年,秦桓公聯合北狄進攻晉國,被晉國擊退。晉國以此為由,來年春夏,對秦國發起大規模攻擊。

  為求得最大戰果,一舉擊潰秦國,並爭取速戰速決,晉國做了兩項準備,亦可謂兩個子謀略。

  公元前578年初夏,晉厲公派大夫呂相赴秦,宣布與秦國斷交,還發表了他的演講稿。那是春秋最長的外交文告,敘述秦晉兩國淵源,曆數秦國的背信棄義,隱含著高深的謀略思想,大意是說:

  當初秦晉之好時,兩國都興旺發達。秦穆公不顧晉國大喪,發兵攻打鄭國,消滅滑國,侵擾我邊境,我們才發起崤函之戰,這是一場正義之戰、自衛反擊戰。秦國卻不顧大義,連續侵掠我境數十年。我國曆來希望和平相處,秦國卻不予理睬,勾結戎狄,多次挑起爭端,經常犯我邊境。前年本有和議,以為雙方可以和平共處了,秦國卻背信棄義,暗中誆騙戎狄,邀兵擊我,乃宣布與爾秦國斷交。

  晉國搞那麽一個文縐縐的外交文章,其實是一種謀略手段。一是為了爭取楚國,使楚國相信,晉國出兵伐秦是為了清算兩國宿怨,從而掩蓋“今日伐秦是為了明日更好地攻楚”之謀略企圖。二是為了爭取諸侯的同情,讓天下以為,晉國誠心誠意,媾和秦國,秦國卻背信棄義,率先挑起戰鬥,晉國迫不得已,打一場自衛反擊戰。

  這是一篇謀略傑作。前有黃河盟會,再有此長篇文告,目的是在為伐秦做政治準備和外交準備,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既徹底打擊秦國,清除側背隱患,又蒙蔽楚國,隱瞞晉國的真實意圖——伐秦之後,專力對付楚國。果然,在秦國失敗之後,楚國亦被打敗,晉國全部實現自己的謀略構想。與當年崤函一戰之利相比較,可知晉景公的謀略至大深遠,非晉襄公、先軫所能及。

  發布文告之後,晉國就聯合齊、鄭等八國,集結優勢兵力,晉國四軍(當時晉國共有六軍),加上八國聯軍,大約十二萬人,對秦國實施毀滅性打擊,不給楚國可乘之機。其戰鬥編組如下:

  統帥晉厲公

  中軍欒書為帥,苟庚為副

  上軍正副元帥

  下軍正副元帥

  新軍正副元帥

  八國聯軍齊、魯、鄭、曹等

  秦國方麵,兵力如何部署,沒有文獻記載,也許是秦國羞於此戰,連史官都懶得記了。從情況判斷,既然大軍壓境,秦國自不會坐以待斃,組織全國兵力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在秦穆公最盛時,秦國也隻有三軍兵力。那麽,秦國最多也不過是以一敵三,力量太過懸殊。

  聯合國部隊直趨麻隧(今陝西涇陽西北),這似乎暗示秦國事先已收縮陣線,聚集兵力。秦軍的排軍布陣不夠變通,敵人明明在數量上有巨大優勢,仍然遵守傳統的軍禮與兵車衝陷戰法,背水而陣,以劣勢兵力突出於大軍之前,無異於任人宰割。晉方以絕對優勢之兵力,對秦軍展開猛烈攻擊。戰鬥大概很激烈。秦國方麵,河東的部隊全部被殲,兩員大將被俘。晉國一邊,曹宣公陣亡,是一個重大損失,傷亡數字不確。

  秦軍收拾殘部,退守鹹陽。晉軍直追過涇河去,看秦軍主力被殲,目的已經達到,於是收兵。

  聯合誰,打擊誰,這是混亂時期的重要目標。晉國經曆了與秦國幾十年苦戰之後,在晉景公時期,終於能夠高瞻遠矚,積極團結齊國,甚至不惜犧牲魯國的利益。這種以力服人的霸道行為,是春秋後期形勢變化的結果,各諸侯小國為了自己的利益,朝晉暮楚,已無信義可言。聯合到齊國,對爭取中原諸侯小國大有益處。然後,晉國就有精力來深入策劃破壞秦楚聯盟的辦法。這個謀略很高遠,先支持東南方的吳國,使之與楚國為敵,再利用楚國不願兩麵受敵的心理,與楚國達成和議,秦國就被孤立。這是一出連環計,要照顧到好幾個謀略要點。

  為達到一戰而定秦國的目的,先邀請秦國會盟。假設秦國有誠意,晉國就可以不戰而安定側翼。假設秦國無誠意,就有了伐秦的理由。為了徹底打擊秦國,使之再無力與晉國為敵,又需照顧到兩個謀略要點,一是要迷惑楚國,使之坐山觀虎鬥,不出兵救秦;二是要集中優勢兵力,速戰速決,不給楚國乘機而入的機會。為此,晉國策劃了一篇傑出的外交文告,曆數秦國背信棄義,聲稱隻是跟秦國算舊帳,別無企圖。

  經過這樣的謀略準備,晉國打得很輕鬆,秦國除了認輸,似乎別無選擇。不過,連曹國國君都陣亡了,可知戰鬥並不平凡。

  在春秋中後期,鳴鼓而戰、堂堂之陣的傳統戰法,已經加入很多“詭詐”特點。秦軍如果能夠運用“兵者,詭道也”,也許損失不會那麽慘重。將士赴敵,死傷巨萬,不能不慎之又慎。

  經此一戰,秦國退守鹹陽,精銳大部被殲,好幾十年不能振作。晉國終於解除了側翼威脅,於是有三年之後的晉楚之戰,全勝而歸,複霸中原。秦國方麵,幾乎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謀略構想。晉國方麵,則表現出高遠的謀略思想,毫不輸於晉文時代。

  秦國從此蔫了,一直到要等秦孝公用商鞅變法,才重新崛起。不過秦國仍然是一個大國,仍然具備相當實力,雖然無力東出中原,但自保一方,還是綽綽有餘。

  從秦穆公死,到秦孝公即位,中間二百五十九個年頭,有十六個國君,常常發生這個君殺那個君的事,無力幹涉國際事務。唯一可說道的,大概隻有三件事,一是與蜀國戰,奪得漢中地區;二是與西北的遊牧部落戰,奪得甘肅部分地區;三是出兵救楚。

  出兵救楚的淵源很長。上麵講過,吳國在孫武、伍子胥等人的輔佐下,攻破楚國都城。春秋時期,齊、晉、楚、秦為四大強國。楚要亡國了,齊、晉兩國陷於內部紛爭,無心救楚,隻剩下一個秦國。楚國的大忠臣申包胥,挎了一個小包裹,跋山涉水,徒步走到秦國。據說他的腳走破了,鮮血染紅了秦國大殿。秦國自麻隧之敗後,已無心幹涉中原事務,因此不予理睬。申包胥在大殿上痛哭了七天七夜,秦哀公被感動了,做詩言誌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這首詩記載於著名的《詩經·秦風》,但不大可能是秦哀公寫的。不管怎樣,秦國決定發兵,派出戰車五百乘,大約三萬兵力,與楚國殘部匯合,迅速擊退吳國軍隊,把楚國救活了。

  出兵救楚是一個單一事件,卻局部地影響了曆史。如果楚國滅亡,戰國七雄就要重新排座次。秦國雖然在麻隧之戰吃了大敗仗,精銳部隊損失殆盡,但它仍然是一個大國,因此能夠發兵三萬救楚。不過,那時距麻隧之戰,已經有七十三年了。

  申包胥的謀略,其實就是一個誠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見一點謀略的影子,可謂至小,亦可謂至大,不論私事公事,都可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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