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們明白,愛情的真諦就是尋找自己的需要,他和她互相需要、不能分離。
第二天早上,柳青起來晚了,匆匆洗漱後急奔下樓。柳青眼瞅著上班快遲到了,攔住一輛的士,司機一聽是去殯儀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踩油門車呼的一聲開走了。柳青莫名其妙,接連攔下的幾輛的士一聽說去殯儀館都疾馳而去。柳青生氣而無奈,平日裏她坐公交上班,要不是今日上班要遲到了她也不會坐出租車。柳青這次有心坐,卻沒料到沒人肯載她。
柳青很鬱悶,到單位後向吳師傅說了這件事。吳師傅說:“也許是的士早晨‘開門生意’有忌諱,大清早地說到殯儀館,怕觸黴頭影響一天的生意吧。”
“狗眼看人低,都什麽年代還有這些臭講究。殯儀館怎麽了?難不成他家不死人?”柳青有些生氣,撅著嘴說,“碰死人怕觸黴頭說得過去,我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難不成因為我在殯儀館上班,在他們眼裏就和死人一樣?”
“你也別生氣了,為這些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吳師傅笑道,“其實,你心裏也明白這些,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此話怎講?”柳青瞪大著眼睛問,“我明白什麽,不願意承認什麽?”
“我說的你明白,是指你心裏明白我們周圍的人對這個職業有偏見,但你心裏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吳師傅說,“雖然很多時候我們會想,我們和其他的職業一樣,靠自己的勞動掙錢,沒什麽可以歧視的。但現實就是這樣,很多人對從事這個行業的人有歧視。”
“我承認我心裏知道這些,但你為什麽說我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柳青不服氣地說。
“我問你,你家裏人、你的朋友、同學、鄰居,那些和你有來往的人,他們知道你的具體工作是什麽嗎?”吳師傅淡笑著問。
“不知道。”柳青說。
“是你沒有對他們說?還是他們沒有問?”吳師傅又問。
“是,是我沒有說。”柳青支吾道。
“這就是了,不對他們說,是因為我們明白他們還接受不了我們所從事的職業。我們怕親人反對,怕別人歧視。所以,當我們對這些沒有把握時,別人問我們,我們總會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實話。其實,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明白你被拒載的感受,你的這些我都經曆過。”吳師傅說,“我們改變不了別人的看法,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對這份工作的歧視,隻要我們自己能理解、認可就好了。”
柳青承認吳師傅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早上被出租車司機拒載還是讓她心裏很不舒服。要一直從事這份工作嗎?若是讓家鄉的父親知道自己大學畢業後,從事這樣一份工作,父親會怎樣想?他會理解自己嗎?肖喬若是知道自己的職業,一定會嚇得目瞪口呆吧?倘若是讓秦傑、秦傑媽媽知道自己從事的這份工作,他們會怎麽想?秦傑媽更不可能接受自己了,柳青這樣想著,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柳青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柳青在殯儀館上班時,穿著工作服碰到了同樓的鄰居。鄰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柳青在這裏上班。往日裏柳青與這位同樓鄰居碰麵時點頭笑笑,但現在柳青假裝不認得、麵無表情、神情冷漠地與鄰居擦肩而過。柳清希望鄰居沒有認得自己,或者把自己當成一個長得相似的人。她不敢想象同樓的人知道後,再碰到自己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一個星期後,柳青發現回家再碰到同樓人時,人們無不紛紛避讓,側身而過,仿佛躲避瘟神似的,唯恐與之有身體上的碰觸。見此情景,柳青與同樓人碰麵時不再含笑主動打招呼,而是低頭垂眉地迅速離開。同樓人歧視的眼神她尚能接受,但若是讓秦傑知道了會怎麽樣呢?柳青的心忐忑不安。
周末的晚上,秦傑餓了,叫上柳青出去吃宵夜。柳青有些猶豫,倘若碰見同樓之人對自己指指點點,豈不讓秦傑懷疑。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吃。”柳青推辭道。
“少來,跟我一起去。我倆好久沒在外麵吃了,今天我做了兩單生意,我們出去吃頓好的,也改善改善夥食。”秦傑不答應。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柳青斜躺在床上,假裝看書不願動彈。
秦傑伸手拉柳青:“走吧,傻丫頭,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一個人吃著也沒意思。”
柳青賴著不起來,秦傑生了氣,說:“算了,沒意思。”轉身回到電腦旁。
柳青抓起床上的布娃娃朝秦傑扔去,秦傑麵無表情也不躲閃。柳青拿書扔過去,笑道:“哎,你還真小氣,這樣就生氣了?”
秦傑麵色鐵青,接過書狠狠地往地下一扔說:“我知道你開始嫌棄我了,你有話你明說,也用不著推三阻四地找借口。”
柳青見秦傑生了氣,下床走過去,從後麵抱住秦傑柔聲說:“瞧你說的,我怎麽就嫌棄你了?”
秦傑將柳青的手撥開,冷冷地說:“我在家待的時間長了,錢沒掙到,時間長了你自然就嫌棄了。你若是有了二心,在外麵有了喜歡的人,你就明說,我絕不耽誤你。”
柳青走到秦傑麵前,笑吟吟地說:“我們家的豬頭在家都待傻了,你不知道你長得有多帥嗎?每天和這麽帥的豬待在一起,我還能看上別人嗎?”
秦傑不說話,臉色放緩。
“好,好,都是我的錯,怠慢了辛苦一天的臭豬。走吧,我陪你去吃宵夜。”柳青捏了捏秦傑的臉,說:“臭豬,你還真生氣呀?”
兩人牽著手出了門,下樓時碰到樓上鄰居夫婦上樓。夫婦倆見到柳青,神情驚慌,停下來讓柳青、秦傑過路。女人指著柳青對男人輕聲說:“就是她,年紀輕輕,長得又漂亮,幹嗎去幹那樣的活兒?咱們也真是倒黴,大晚上的出來怎麽就碰見她了。”
聽得此言,柳青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秦傑卻是不解,聽話音女人說的分明就是柳青。
男人拉了女人一下,說:“小聲點,小心被他們聽見。”
女人撇了撇嘴說:“她聽見了又怎麽樣?我怎麽啦,我說的都是實話,跟這樣的人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不是倒黴是什麽?咱們這樓裏住著的人,不都這樣說和她住在一起倒黴嗎?”
秦傑按捺不住,走過去問:“哎,我剛才聽你說話的意思怎麽聽著像在說我們呢?我沒聽錯吧。”
“你沒聽錯,我說的就是她。”女人毫不畏懼。
男人拉女人示意快走,說:“我讓你小聲點,你不聽,這下惹麻煩了吧。”
女人甩開男人的人手說:“我惹什麽麻煩了,全樓的人不都這樣說嗎?隻是我說的時候被聽見了。”
秦傑冷冷地說:“既然讓我們聽見了,那你就索性說個夠吧。說吧,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長得漂漂亮亮的就幹那樣的活兒?我老婆的工作礙著你了?你要這樣說她?”
“本來她幹什麽和我們無關,但她住在這裏,就和我們有關係了。”女人理直氣壯地說,“不信你去問問這大樓的人,誰願意和她住在一起,大家都巴不得你們馬上搬走。”
柳青咬著唇不說話,拉著秦傑離開。秦傑不肯,對那女人說:“你把話說清楚了,她的工作礙著你們什麽了?”
女人睜大著眼睛問秦傑:“你不知道你老婆幹什麽工作?”
“我知道,她在民政局上班。”秦傑咬牙切齒地說。
“民政局?你有沒有搞錯?她在殯儀館上班,為死人化妝。”女人不屑地說:“我還奇怪呢,你老婆在殯儀館整日裏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的,你和她睡在一起,也不害怕?”
“你說什麽?”秦傑臉色鐵青,“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誰怕誰呀?她在殯儀館上班,為死人化妝,這下你明白了吧。”女人話音剛落,她身邊的男人看秦傑分明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再看柳青臉色慘白,用恨恨地目光盯著女人。男人知道自家女人闖了禍,連忙拉著女人回家。
秦傑臉色鐵青,大步上前,站在要回家的女鄰居麵前說:“我問你,你家的人是不是長生不老,不會死去?”
“你,你什麽意思?”女人說,“誰能長生不老,誰都會死的,隻是早晚的事而已。”
“那我再問你,人死後會不會去殯儀館?”
“去呀,人死後都會去那個地方報到。”
“所有的人死後是不是都希望自己走得體麵一點,從容一點?”
“那是當然,雖然都不想死,不過一旦死了,自然希望走得體麵一點,給活著的親朋留個好念想。”
“行,你明白這個理就好。”秦傑說,“是人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就都想留個好印象。這個好印象就是為死人化妝的妝容師們做的,他們幹著常人不願意幹的工作,憑什麽還要受你們的鳥氣和狗眼?”
“你,你說什麽?”女人氣得發抖,“你,你說誰是狗眼?”
“‘狗眼看人低’這句話你不會沒聽過吧?誰要敢隨隨便便地看不起人,誰就是狗眼。”秦傑氣極反笑,“我看你這樣,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也是,住在這樓裏的人,大家的環境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好。我就不明白了,這世上怎麽總有這種人,自己的稀飯都沒有吹涼,還有閑心到處東家長、西家短的。有那工夫,倒不如把自己的稀飯吹涼,小日子過好了不比什麽都強?怎麽著,我看你這樣子好像很生氣,我說的是有些人,又沒有指名道姓地說你,你這是生的哪門子氣?”
女人正欲辯解,男人使勁拉住女人,連拖帶哄地拉著女人上了樓。
秦傑衝著女人的背影大吼:“我告訴你們,誰要是再敢說我老婆的閑話,我就跟丫死磕。”
柳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小心翼翼地去拉秦傑:“我們走吧,你不是要去吃宵夜嗎?”
秦傑甩開柳青,說:“氣都吃飽了,還吃什麽宵夜?”
“我,我知道你很生氣,當初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去殯儀館上班的。”
“是,我是很生氣。”秦傑返身上了樓,柳青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你聽我解釋嘛,我也不是有意要瞞著你,我是怕你接受不了才沒有給你說。”柳青說。
秦傑仰躺在床上也不說話,兩眼空洞而茫然。柳青慌了手腳,俯下身去。
秦傑將柳青推開,說:“你別碰我,也別理我,我想一個人靜靜。”
柳青委屈而傷心,這個男人知道她的真正職業後開始嫌棄自己了嗎?柳青慢慢地退到一旁,安靜地坐下,屋裏死一樣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桌上的電腦響了,是旺旺的聲音。秦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沒有聽見似的。
“叮咚,叮咚”,旺旺不停地響著。
柳青看了看秦傑,歎了一聲,打開旺旺,敲下一行字:你好!請問你需要什麽?
秦傑忽地站起,衝過去將筆記本電腦合上,大叫:“你能不能給我安靜一會兒!”
柳青也不說話,臉一點一點地變白,心髒像被一隻手用力揪住,一下下地鈍痛。柳青看了一眼秦傑,默然走到廚房,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水太大,水珠飛濺到柳青臉上,水珠、淚水在她的臉上左衝右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