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手無論怎樣洗,還不都是要每天給不同的屍體化妝嗎?手上難聞的味洗掉了,心裏的恐懼也能洗掉嗎?
秦傑、柳青、肖喬、周斌四人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這天柳青過生日,秦傑、柳青約了肖喬夫妻去酒吧。
肖喬問柳青:“你的工作有那麽忙嗎?白天接待公司訪客,下班了接待你老公,今兒要不是你過生,也不會想起接待我這老朋友吧!”
“你以為像你呀,閑人一個。”周斌說。
“哎,你說對了,我就是閑人一個。怎麽著,礙你眼了?”肖喬說,“你就知足吧,像我這樣的賢妻良母你上哪兒去找?”
周斌撇了撇嘴,說:“是,是,你這樣的‘閑妻涼母’還真不多。”
肖喬眉毛一挑,正欲反駁。
“你倆這是幹嗎呢?上演夫妻恩愛秀還是夫妻智力鬥?”秦傑說,“宣布一下最新消息,咱柳青沒幹接待了,也沒在原公司做了。”
“哎,我怎麽沒聽你說呢?”肖喬問,“是公司炒你,還是你有了好去處,把公司給炒了?”
“她把公司給炒了。”秦傑揚揚得意地說,“她現在去了民政局,待遇比以前高多了。”
“民政局?!”肖喬瞪大眼睛問柳青,“待遇比以前高多了是多少?”
柳青支吾著說:“你別聽秦傑瞎說,工資也沒多高,就是比以前幹前台接待的時候高一些。”
“柳青現在工作也換了,待遇也越來越好,這是高興的事,咱們今天可要多喝兩杯。”周斌笑著說,“今天她過生日,咱們讓壽星說兩句。”
“好,說兩句。”肖喬起哄。
“我沒什麽可說的。”柳青笑。
“說吧,人家兩口子等著聽呢。”秦傑勸道,“你就隨便說說,咱們就隨便聽聽。”
“畢業後,結婚、找工作,兩件事都趕在一塊兒了。我和秦傑你們也知道,他母親不同意,我家這邊也指望不上,我們隻能靠自己。這幾個月下來,我和秦傑東奔西顛地找工作,酸甜苦辣也都嚐了。”柳青站起來說,“我現在明白,咱們畢業後幹什麽、具體從事什麽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認真而努力地活著,為我們的明天、為我們憧憬的幸福努力著。為了以後的幸福生活,現在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先苦後甜。說得好!”周斌叫道。
“在別人眼裏,我和秦傑住在便宜而簡陋的出租房裏,每天為三餐忙碌著,日子過得有點慘。但我不這樣認為,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我也相信,我和秦傑的生活不會永遠這樣。”柳青笑著說,“我們還年輕,年輕就是我們的本錢。我們有理想,有夢想。有夢想的地方,地獄會變成天堂;有希望在的地方,痛苦也會變成歡樂。”
“年輕就是我們的本錢,說得好!”肖斌高叫。他轉頭對秦傑說,“兄弟,你命好呀,娶了柳青這麽個老婆,又漂亮又能幹,又溫柔又懂事。我就不明白了,她倆一個學校、一個寢室出來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呀?什麽時候咱們家肖喬這樣就好了。”
“你們聽聽,瞧他說話時那酸樣。敢情你們男人結婚就如同去飯館點菜,點了自己想要的,然後看到別人的,又暗想那要是我的就好了?”肖喬瞪了周斌一眼,“我倆剛結婚幾個月,你這就感歎上了。你不就是嫌我沒工作在家吃閑飯嗎?”
周斌說:“誰嫌你啦?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是你自己找不痛快!”
“是我找不痛快嗎?”肖喬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那點小九九,不就是看我既不要孩子,又不會做家務,也不去工作,心裏來氣嗎?”
“是又怎麽樣?是女人就都得生孩子。”周斌說,“還以為和你結婚沒多久就能有個孩子,你可倒好,別的不學,避孕知識倒知道不少。你瞧你那抽屜裏的避孕藥,什麽一天一片的,一周一片的,一個月一片的,半年一片的。我扔了,你就再買。我和你吵,你就偷偷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做的那些事,說著我就來氣。”
“你還來氣了?!敢情你和我結婚就為了要個孩子呀?”肖喬忽地站起來,“你倒說說,你養得起孩子嗎?我們現在住的房,結婚時的費用,哪樣不是靠雙方父母支持的?你一個月那幾千元的工資付了房貸、保險、水電費等等,剩下的能幹嗎使?我告訴你,我可還什麽都沒有享受夠,我現在堅決不會要孩子。”
“你,你說什麽?一個月幾千塊幹嗎使?有本事你也去掙幾千塊讓我看看。”周斌很是生氣,“你一個家庭婦女,靠老公養著,不但不知道老公找錢辛苦,節約一點花,反倒是我幾千元交給你不到半個月咱家就沒錢了。你倒說說,你那錢是怎麽花的?”
“家庭婦女?靠老公養著?”肖喬反唇相譏,“沒錯,就是靠你養著怎麽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給你,把自己的一輩子都交給了你,我沒叫委屈你倒叫上了。”
“你,你委屈?”周斌嗤之以鼻,“你整日裏吃了睡,睡了吃,有什麽可委屈的?”
“你一個男人找不來大錢,不說自己沒本事,反倒嫌老婆不節約?托你的福,我們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好!進商場買衣服專挑打折的、特價的買,那些衣服不是缺碼就是太難看;我們吃的菜也挑打折的時間去買,想吃點水果,那可要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你一進商場看到那特價衣服,兩眼放光,嗖嗖地直往前衝,在那特價花車上扒拉,我在旁邊都替你害臊。日子過成這樣,我想著就煩。打折、打折,再這樣過下去,我的生活快被打折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肖喬氣呼呼地說,“你趕緊的,少在這兒說我不節約。秦傑在這兒,你問問他,他以前一個月用多少?你知道他一件衣服要多少錢嗎?說出來嚇死你!你還在這跟我提要節約,你臊不臊呀?我都替你臊得慌!”
周斌氣得發抖,手高高揚起:“你,你……”
“我怎麽了?難不成你還要打我?”肖喬挑釁道,“怎麽著?說到你痛處了,你惱羞成怒要當眾教訓我?”
“我,我懶得和你這潑婦糾纏!”周斌把手放下,怒極反笑,“好呀,你嫌我錢掙得少不夠花,嫌我買打折的東西丟你的臉,那這個月我就不用上交了,你也用不著再去買打折的東西。你有本事,自己去掙,那好東西多了去,你掙錢了自己買!你一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給我委屈了,哪個男人掙錢掙得多,你就奔哪去呀。可惜了,就是有錢的男人看不上你,要不然你哪會在這跟我受委屈?!”
“我,你說我是潑婦?”被周斌當著朋友的麵這麽奚落,肖喬不管不顧地一巴掌向周斌扇過去,“你說我潑,我今天還就潑給你看了。”
柳青趕快拉住肖喬,周斌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秦傑追了出去。
“柳青,你看他那樣兒。我,我當初怎麽就嫁給了這麽個東西?”肖喬氣呼呼地說,“這個人還是我結婚之前認識的那個人嗎?以前那個總給我買東西、對我甜言蜜語的人到哪兒去了?結婚之前我對他要求很多,要他對我好,要他賣力工作掙錢養家,他一連聲地答應著,可現在呢?結婚了換成他對我要求多,要我賢惠、要我省著花錢,要我做賢妻良母,他憑什麽對我要求這麽多?就因為我和他結婚了,我是他的女人了,他就可以對我吆三喝四、指手畫腳?”
“你少說幾句。我說你也是,好好的你幹嗎去刺激他?現在掙錢多不容易,一個月能掙幾千元不錯了,你還要怎麽著?”柳青勸道,“你倆好歹有父母支持,房子有了,婚也風風光光地結了。往後,你愛去上班就去上班,不愛去上班就節約著用唄。”
“誰叫他先拿我和你比較的?”肖喬說,“你不知道,他最近老愛拿我和別人比較。在家要麽不說話,要麽就說他們單位某某女同事怎麽會持家了,對老公小孩如何好了……他那點小心眼,我都懶得說。”
“他說他的,你不愛聽別聽就是了,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嗎。”柳青說,“剛才周斌說你不想要孩子,背著他吃避孕藥,是怎麽回事?”
“說起這事我就是氣,他媽沒事就跑到我家來,看看我在家幹什麽?不是教我這個,就是教我那個。說什麽男人在外麵賺錢辛苦,女人要學會做家務,要學會體貼人。看見我大包小包的買回來就不高興,說什麽以後有了孩子,花錢的地方多著呢。我聽她的話就來氣,敢情我沒有工作,就必須在家老老實實地生孩子,像保姆一樣,光知道幹活,不能花錢?”
“他媽媽可能沒有別的意思,你也知道他們那一代人就這樣。”柳青勸道。
“他們那一代人怎麽過的,我不管。我們這一代人怎麽過,她管不著。”肖喬說,“哦,以為付了房子的首付就了不起?他媽有沒有搞錯?現在那個家是我和他兒子住著,那個家的女主人是我不是她。我想怎麽過,是我的事。要不要節約、要不要生孩子也是我的事。你沒見他媽那個樣兒,自從知道我吃避孕藥不想要孩子後,那臉色就沒有好過。每次她進來隻要看到我閑著躺在沙發上、床上,臉馬上就垮了下來。要是再看到我大包小包地買,恨不能把我吃了。”
“你呀,嫁人了還是這脾氣。”柳青說,“再怎麽說,她也是你婆婆,你就忍忍吧。”
“我憑什麽要忍?是,她是我婆婆,是我丈夫的媽。可她也不想想,我沒和周斌結婚之前,她對我毫無意義。對,她是幫助我們不少,買房、裝修花了不少錢,可那是買給我的嗎?她兒子和別的女人結婚她也會買的,她買房是買給她兒子的,房產證上的名字是她兒子而不是我。所以我也沒有必要感激她,她對她兒子的好都應該由她兒子來還,和我無關。”肖喬越說越來氣。
“你凡事和她對著幹,她要在周斌麵前說你不孝順、沒禮貌怎麽辦?”柳青皺眉,“肖喬,你和我不同。秦傑他媽看不起我的家庭,看不起我,我才對她惡語相向的。她若不那樣,我會好好孝順她的。”
“孝順?周斌他媽對他好,他孝順他媽是應該的,我不反對。”肖喬說,“而我,會把孝心給生我養我的父母。”
“你呀,一家人過日子,能分得這麽清嗎?”柳青說,“你也改改你那脾氣,這樣下去遲早都會和他媽幹起來。”
“我就這脾氣,周斌他媽看得慣就來,看不慣就少來我家,我還不稀罕呢。周斌現在對我的這些不滿,還不都是他媽挑撥的。你說男人怎麽都這個德性呀?”肖喬歎了一口氣說:“你也知道我,順毛驢,好好說我會聽的。可他媽和我說話那口氣,好像我不掙工資、不生孩子就沒有話語權似的,什麽都得聽她的,聽她兒子的。”
“你這樣和他們擰著幹也不是個事。”柳青勸,“你現在不想要孩子,不如出來找份工作做。一來你和他媽在一起的時間少了,也就少了摩擦;二來自己掙錢花得安心。自己掙錢,掙錢了自己花,不夠再用老公的。這樣一來,你和他媽的口水官司不就少了許多?”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也在家待煩了。每天在家都要麵對他媽,他媽天天都要來,每天都來查崗似的檢查屋裏衛生,看這看那,說這說那,煩都煩死了。”肖喬拍了一下桌子,說,“青,你說對了,這男人不能依靠。說到底,還是得自己學會掙錢,不掙錢就成了弱勢,不掙錢的人就沒有話語權。”
“怎麽著,想通了?”柳青笑。
“想通了,我明天就去找事做。這年頭,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自己掙錢,自己花著痛快。”肖喬也笑,“我算是明白了,貧賤夫妻百事哀。”
“你少在這跟我叫窮,和我們比起來,你們倆就知足吧。”柳青說,“你們結婚時有父母的支持、有父母的祝福,住著自己的房子,多好啊。”
“什麽好不好的,這是結婚的起碼條件。他家也不是什麽大款、富豪,憑什麽看不上我?他們要是不同意、不支持,我還不結這婚呢。”肖喬說,“沒有父母的支持,就憑他周斌一個月的幾千元,猴年馬月才能買上房子,還有裝修什麽的,還不把他的小身板給累趴下。”
“有父母支持當然好呀,支持不了有他們的祝福也挺好的。周斌他爸在你們婚禮上說得多好呀,”柳青重複著周斌爸婚禮的話,“我要對兒子、兒媳說,從此以後,你們已經長大成人,在今後漫長的人生路途中,你們要同心同德、同甘共苦、同舟共濟。作為父親,我衷心地祝福你們,我永遠地祝福你們。”
“那是他兒子結婚,他當然要祝福了。”肖喬不以為然,“再說了,周斌不和我結婚,和別的女人結婚,他爸也這麽說。”
“當然?!”柳青黯然道,“肖喬,並不是所有的人結婚都有父母祝福的。”
肖喬想起了柳青的處境,憤憤不平地說:“秦傑他媽也太狠了,就那麽一個兒子,你倆日子過得這麽難,那老太婆也不伸手拉一把。他媽不認你還說得過去,怎麽連自己兒子也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呢?”
“我能接受,隻要她不來打擾我們,不拿難聽的話給我聽就行了。”柳青說,“他媽現在應該不隻是不喜歡我、不想承認我,她現在一定還很討厭我,誰讓我把她辛苦養大的兒子給擄了呢。”
“我還以為你嫁給秦傑後,過不了多久他媽就會乖乖認輸,默認你倆的婚事。”肖喬說,“現在倒好,他媽也不承認你們的婚姻,也不肯伸手拉你們一把。我看,秦傑他們家的公司、他們家的錢和你們是越來越遠了。”
“我喜歡的是秦傑,不是他們家的公司、他們家的錢。”柳青平靜地說,“比起他們家的錢,我更喜歡秦傑。我和秦傑還年輕,隻要我倆肯努力,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我要讓她媽媽看看,我們倆會幸福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