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

第四節 金瓶銀函

　　漢人工匠營的暴亂已經漸漸平息。

　　洞蠻苗人的叛亂也因為雲開的到達而偃旗息鼓。

　　佑世隆剛剛想鬆一口氣，卻沒想到一片更大的烏雲潑天襲來！

　　他異母的兄長，白崖王佑西努起兵反叛！一直攻陷了大禮國陪都大厘城，對外發布檄文昭告天下，稱佑世隆乃康巴女奴之子，血脈不清，暗指佑世隆很可能不是先王龍脈，所以才被扔到康巴摸爬滾打著長大。

　　檄文又稱，佑世隆繼承王位，乃是蒙嵯巔一手推舉，並不是先王遺願，而是蒙嵯巔控製的傀儡，與蒙嵯巔沆瀣一氣，敗壞朝綱！

　　此言一出，大禮國上下頓時一片嘩然！

　　佑世隆在康巴長大的經曆，佑世隆的突然繼位，對於大禮國上下，本就是一個謎團，此時被血統尊貴的白崖王指斥出來，幾乎已經可以被確定為事實！

　　此時，沒有了蒙嵯巔，沒有了僧王，大禮國最高的權力階層隻剩下了佑世隆獨力支撐。王位成為他最後的屏障，如果一旦王位動搖，那麽他所有這一切苦心孤詣的經營，便要盡數化為烏有……

　　夜闌人靜，燈影搖黃，佑世隆獨坐桌案之前，身心俱疲，朦朦朧朧地幾入夢鄉。

　　忽然，他耳朵猛然一跳！一種強烈的存在感就在身邊！——佑世隆猛地抬起頭來，桌案旁，手挽手，眉目含笑的一對璧人，正是喜娘與雲開！

　　佑世隆勃然跳起，剛要放聲呼喊侍衛，卻被喜娘輕笑著攔住，“別急，羅布頓珠，難道你想讓你的王位之謎被外人聽去？”

　　喜娘輕輕的一句話，讓佑世隆頓時癱坐在椅子上。羅布頓珠，他在康巴時候的名，喜娘此刻忽然叫來，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喜娘款款而笑，“羅布頓珠，我們今天來，是來幫你的。我們知道白崖王的事情了，我們也知道你此時定然孤立無援。”

　　佑世隆的嗓音仿佛一夕間蒼老了許多，“是啊，我什麽都可以失去，隻有這個王位決不能放棄！白瑪達瓦，你有什麽好辦法？你一定要幫幫我！這個時候，隻有你才能幫我……”

　　喜娘眼神輕蕩，“我來，自然是想到了法子。”

　　“還記得我那時剛剛來到羊苴咩城之時吧，我住在五華樓上，你騎著白象而來，我將手中的金瓶交給你，你高高地舉過頭頂，成了南詔國的王？”

　　那一幕，佑世隆怎麽可能忘記！如果，時光能夠停留在那一刻，停留在漫天花雨中，停留在兩人凝眸的注視中，停留在——聽著自己的心怦然悸動，停留在隻想向整個世界昭告對她的擁有！

　　喜娘卻沒有過多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她繼續說，“金瓶藏耳是南詔國王室獨特的喪葬形式，逝去的國王都會火化，僅留下一雙耳朵，裝入金瓶銀函之中。也隻有真正的王位繼承人才能拿到先王的金瓶，因為隻有他才知道先祖的埋骨之地，隻有他才能夠將先王的金瓶歸入其中……”

　　佑世隆的眼神幽然一黯，“白瑪達瓦，你的意思我懂了。可是，先王的金瓶至今還在我手中。如果我知道先王的埋骨之所，我還用擔心白崖王的威脅嗎？”

　　喜娘嬌俏一笑，“之前我也並不理解金瓶藏耳之事，直到之前在剽國見到佛祖真身七彩腦舍利，我才忽然之間將它們聯想到一起。供奉佛祖舍利的五重金塔，最裏麵就是銀塔、金塔，這與先王遺骨的金瓶銀函采取的是相同的材料啊！於是我反推，按照佛祖舍利的五重佛塔的次序——金、銀、銅、鐵、石……羅布頓珠，難道你沒有想到什麽嗎？”

　　“白瑪達瓦！”佑世隆眼睛一亮，“我知道，我南詔王室有個傳統，每當有新王繼位，便會在蒼山崖壁上鑿洞鑄佛，所有的佛像都是鐵質鎦金，佛像之心往往以黃銅鑄就……”

　　喜娘盈盈而笑，“石洞、鐵佛、銅心，再加上銀函、金瓶，這不是恰好形成了完整的五重塔規製？”

　　佑世隆一拍桌案，“對啊，我怎麽就沒有想到！”

　　燈影中，喜娘侃侃而談，而雲開則一直靜靜側眸凝望著她。她臉頰上微微嬌羞的紅暈，她眸子裏晶晶閃亮的星芒，她麵頰上生動玲瓏的表情，無不牽引著雲開深深的愛戀。

　　本來，雲開偷偷遁入羊苴咩城是來接走喜娘的。弄棟苗人的叛亂已經止歇，因為小蠻的緣故，所以苗人甘願追隨雲開，拱手將弄棟之地的權柄奉上。如此一來，雲開便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地盤，有了能夠安身立命之所。所以，他夜入羊苴咩城，來接喜娘。

　　今生今世，無論再遇到什麽樣的波瀾，雲開都不會放開喜娘的手。

　　可是，喜娘卻不願立即離開。她說佑世隆遭遇了最大的挑戰，她說要幫佑世隆渡過這個難關。

　　同樣都是男人，同樣都在愛戀著喜娘，雲開自然判斷得出，佑世隆對於喜娘的感情，毫無摻假。隻是——隻是佑世隆心中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愛人，那就是南詔國的王位，那就是一個男人的夢想天下！

　　雲開稍作遲疑，緩緩開口，“皇上，找到金瓶藏骨之所隻是其一，小人覺得您還是應該盡速派人去一趟康巴，將拉則（藏名，意為”像仙女一樣“居住的村子遷移走吧，越遠越好……”

　　雲開此言一出，佑世隆悚然變色，“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雲開輕笑，“許多事情，隻要用心去查詢，找對了方向，就一定能夠找到答案。我隻知道拉則的兒子從小跟羅布頓珠非常要好，可是一次意外的失足落水後，拉則的兒子就不見了，隻剩下了大病一場的羅布頓珠……可是據從小伺候羅布頓珠的農奴說，大病初愈後的羅布頓珠，怎麽看都長得越來越像拉則的兒子了……”

　　佑世隆剛剛綻放出光芒的眸子，一瞬間陰暗下去，奔湧起了無邊無際的烏雲，“你想要什麽？”

　　雲開微笑，“我隻想皇上兌現您的承諾。彼時小人帶兵救援驃國離開羊苴咩城，皇上以黃綾秘旨賜給臣的時候，曾經說過，‘她的身世之謎，我已經知道了答案’，臣想，皇上所說的‘她’該是喜娘吧！皇上既然已經應諾小人，那麽就請皇上示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