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

第一節 君王之棋

　　又見羊苴咩城。

　　又見蒼山之秀、洱海之風。

　　段宗牓緊緊握住喜娘的手，此度歸來簡直再生為人。

　　此時，他已經不再是段宗牓；他現在是——雲開……

　　原來誅殺蒙嵯巔那夜，小蠻野獸一般的親吻，便是故意咬破兩人的唇舌，得以讓小蠻的血液流入他的血脈，以解種於他身體裏的情蠱。

　　情蠱得解，再加上那夜栩栩如生的遊龍玉佩，一下子喚醒了段宗牓，讓他想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雲開！

　　這一路重重的磨難與心痛之後，喜娘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雲開真正醒來的一天！

　　此番誅殺了蒙嵯巔，實在是為佑世隆除去了最大的心腹之患，想來如果以此功勞作為交換，佑世隆定肯應允免除喜娘的未來皇後的身份，允許他們二人結縭。

　　盡管依然不知段雲卿為何許人也，但是喜娘畢竟已經大致厘清了當年母親遠赴中原的謎題。盡管距離謎題的全然破解尚有路程，但是曙光已經耀然前方。

　　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一刻也不舍得再分離。從現在起，真的是已經，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遠遠地，望得見羊苴咩城前，黑壓壓一片等待的人群。喜娘輕笑，“佑世隆的消息倒是真快，這麽早就在門外列隊迎接了麽？”

　　雲開展顏，“回了城，你可就要好好準備著做我的新娘咯！”

　　喜娘嬌羞不語，緋紅的臉頰在蒼山洱海間，顯得格外鮮豔。

　　轉眼，已經來到了城前。雲開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來——城門前等候的人叢，並非喜娘所以為的文武百官抑或城中子民，而是隊列儼然、全副武裝的軍隊！

　　隊列前，一頭披錦掛金的白象身上，坐的人正是南詔大禮國的景莊皇帝佑世隆。佑世隆悠閑地坐在明黃盤龍織錦華蓋下，望著他們所來的方向，熠熠而笑。

　　待走到白象之前十尺之地，雲開正欲甩蹬離鞍跳下馬背，卻被佑世隆猛然冷冷拋來的一句話，定在了當場，“段宗牓，你可知罪？”

　　佑世隆狀似不經意拋來的話，仿佛一支淬毒的冷箭，冷冷地從雲開胸膛穿過。雲開端坐於馬上施禮，“皇上，為臣不知。”

　　佑世隆用一根銀匙悠然地挑弄著指甲，眼睛看都不看雲開，“攝政王蒙嵯巔難道不是死於你的劍下？你仗著朕派你出征驃國、手握重兵之機，趁機侵占攝政王的弄棟節度使官邸，還妄想挑唆苗人搶奪弄棟之轄製權，最後更是直接斬殺了朝廷命官！段宗牓，你的膽子可是實在不小啊！”

　　喜娘驚訝地出聲，“不是這樣的！”

　　聽到喜娘的聲音，佑世隆方抬起頭來，眼神溫柔，“白瑪達瓦，我未來的皇後，此行多虧你，將我大禮國的威名傳遍諸國。快來，朕好想你！”

　　喜娘驚叫，“不！真正為了大禮國而拚殺的人是他！”

　　佑世隆輕輕地搖了搖頭，“就算是他，又有什麽用呢？蒙嵯巔暴亡，無論如何朕都必須給群臣一個交代，否則怎麽能讓曾經跟隨蒙嵯巔的臣子們，對朕俯首帖耳呢？”

　　雲開淡淡一笑，“皇上，臣懂了，臣自打接受了密旨離開羊苴咩城，就注定了臣必然是要死的了。今天無論臣是否有罪，總是難逃一死的，對麽？”

　　佑世隆頷首，“還是段愛卿聰明。”

　　不等雲開再做多說，佑世隆猛然回頭，對身後數千鐵甲朗聲下令，“殺害攝政王蒙嵯巔的凶手段宗牓在此，想為嵯巔大人報仇的兒郎們，還不速速將他拿下！”

　　三千鐵騎，兵戈森森，一旦衝將上來，即便雲開身懷絕技，也難保能夠全身而退！更何況，他還要將喜娘一同帶走！

　　就在此時，千鈞一發之際，羊苴咩城的城樓之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皇上且慢，殺害攝政王的凶手另有其人！”這聲音略顯蒼老，但是卻不失洪亮，在蒼山洱海之間反複震蕩，聲調不高卻清晰地傳達到了每個人的耳鼓之中。

　　隨之，一個灰衣的身影從城樓上飄然而下，仿佛一隻灰鶴，馭風而來。

　　身定，風止，灰色衣袂靜靜垂下。在場眾人都不由得合十施禮，“見過僧王！”

　　佑世隆也是一愣，“沒想到此事竟然驚動了僧王的清修，罪過，罪過。”

　　僧王單手合十還禮，“豈敢說驚動。皇上，老衲此來實是為了請罪而來。因為——因為殺害攝政王的凶手正是老衲！”

　　啊！——所有人都是無比吃驚！

　　佑世隆挑眉，“僧王何來此言？”

　　僧王淡淡垂首，“想來，當晚親眼目睹了攝政王之死的人，都一定記得攝政王所說的話吧。他說‘雲卿，殺我的竟然是你！’，此言並非虛傳吧？”

　　僧王隨後盤膝趺坐於地，雙手結禪定印，“老衲俗名正是段雲卿！”

　　僧王一言，眾人皆驚。喜娘更是驚得大喊出聲，“原來段雲卿就是您！”

　　僧王回首，慈祥地望著滿麵驚色的喜娘，孩子，這麽多年來，你受苦了……

　　僧王又對雲開慈祥一笑，“孩子，你很好，有你照顧喜娘，我很放心。隻是希望，在恢複你的本名之後，也別放棄老衲給你的名字——段宗牓。”

　　僧王的話說得沒頭沒腦，但是雲開聽得懂他老人家語氣中的囑托與鄭重，於是壓下心頭的疑問，鄭重地點頭。

　　僧王轉過頭來，重新麵對城門前儼然的軍隊，微闔雙目，“且聽老衲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