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深無限。
整片大地都深深地沉入了夢境,甜美寧謐著,不願醒來。
所以當段宗牓的衛兵猛然從夢中驚醒時,才發現一切都已經遲了一步——段宗牓所居的弄棟節度使官邸被甲胄鮮明的軍隊團團圍住!
帶兵的軍官向內喊話,“段大人,攝政王請段大人出門一敘。此外,攝政王派小人事先提醒一下大人,其他的手段還是不用的好,段大人手握的數萬精兵,已經在酒宴之時,被攝政王派人以大禮國最高兵符調回京城了!”
段宗牓安慰喜娘和小蠻,獨自一人敞開大門,昂首而出。
門外,火把層層,跳躍的火焰和煙霧,將每一個士兵的臉變得扭曲而縹緲。
段宗牓昂首挺胸,“宗牓在此,不知攝政王大人此舉為何?”
人群叢中,火把背後,一批如夜色般邪魅幽暗的黑馬緩緩踏步而出,馬上坐的正是蒙嵯巔!此時,他一身黑衣,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將自己密封在黑色之下。長發全然散開,在夜風中招展如躍躍欲試的毒蛇。蒙嵯巔的臉更為駭人,他此時已經全然抹去了往日的色彩,隻慘白著一張臉,配著一雙黝黑的眼睛。
隨著馬蹄一踏一踏的節奏,蒙嵯巔也在打量著段宗牓。無暇的白衣,映著火光的紅,伴隨著徐徐的夜風,衣袂飄飄如翻飛的蝶。已經被團團圍住,沒有任何外援的可能,隨時可能丟掉性命……可是在他的臉上,竟然看不到一絲一點恐懼和彷徨。就是這該死的淡定,就是這該死的頑強!其實他的麵目與當年的段雲卿並不相像,片就是這份神情,這份危機之下緊抿的嘴唇,讓自己想到了雲卿!段雲卿,你就算再世為人,依然舍不掉骨子裏的這份孤傲嗎?
蒙嵯巔冷冷開口,聲音像薄薄的刀刃在千年寒冰的表麵緩緩劃過,“你做過什麽,該不用本王一一回述了吧?本王曆來對你高看一眼,卻沒想到,你寧願當了佑世隆的爪牙,妄想撼動本王的權威!”
段宗牓心下恍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此事進行得已經足夠周密,但是憑借蒙嵯巔的手眼通天,又怎麽可能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呢!
正在思忖著如何應對夢嵯巔,院內的小蠻和喜娘卻已經不顧衛兵的阻攔,相偕而出,分站在段宗牓兩邊。
看到毫無異狀的蒙嵯巔,小蠻一愣,垂首在段宗牓耳畔低語,“我明明已經在他的酒裏下了蠱,而他在酒宴上又的確已經喪失了控製力,怎地這麽快,他看上去就已經恢複了?”
蒙嵯巔似乎看穿了小蠻的疑惑,他陰柔的笑聲冷冷地回蕩在夜空中,“哈哈,哈哈,小蠻,再怎麽自作聰明,你也無非是個無知的洞蠻之女!別忘了,當日你給段宗牓下蠱,本王就站在你的身邊!所以,心中一直對於你的蠱物,心存防備!雖然,飲了你敬來的半杯酒,讓本王暫時受了蠱,但是本王及時醒悟,終沒有飲完你事先下好蠱物的酒,沒有成為被你玩弄於鼓掌的玩物!”
蒙嵯巔點手指著小蠻,“小蠻姑娘,本王知道佑世隆曾經與你有過互換的交易。他許給你什麽?想來無非是幫助你們苗人重複‘三苗’之國,並將弄棟此地的行政權交與你們吧?如果是這樣,小蠻,你們又何必去找佑世隆?這弄棟之地,本來就是我夢嵯巔的地盤,我說給誰,就是誰的……別忘了,大禮國從幾十年前就已經是本王在實際地統治者了,隻有本王才有這個決定權!”
小蠻明顯神色一動,似乎蒙嵯巔的話已經奏效,“攝政王,賤婢知錯了。如果現在改過,攝政王可還願意幫助我苗人複國?”
蒙嵯巔大笑,“本王說出的話,哪有收回之理!”
小蠻神色數變,最終似乎下定了決心,她猛然竄入段宗牓的懷裏,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段宗牓努力地抗拒卻不成功,此時的小蠻根本是拚盡了渾身的力氣,如一頭瘋狂的小獸般凶狂地進攻著他的唇齒!甚至,唇齒間漸漸有血腥之氣蔓延,他仍然無法逃脫小蠻的執著。
直到,兩個人都已經喘不過氣來,小蠻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段宗牓,像一頭小獸不甘心放棄自己的獵物,她一邊舔著嘴唇,一邊斜望著蒙嵯巔,“隻可惜,攝政王大人給小蠻的交易裏,沒有給我這個男人!讓我最後嚐一嚐他,才舍得跟攝政王大人走!”
蒙嵯巔陰森的笑意再度響起,隻是那笑僅僅停留在嘴巴發出的聲音裏,蒙嵯巔那黝黑的眼睛裏,隻有凜凜的冷酷。
小蠻一步三跳地歡快地走到了蒙嵯巔陣營,站在黑馬下,笑得甜美如嬌豔的桃花,“攝政王大人,小蠻來了!”小蠻眼神曖昧地又回身瞟了一下段宗牓,嬌羞地望著蒙嵯巔,“攝政王,小蠻還有點事兒,想悄悄地跟您商量一下!”
就連緊隨在蒙嵯巔身邊的碧蟬都能大致猜到小蠻想要悄悄商量的事兒是什麽了。這小妮子顯然對段宗牓頗為動情,說不定她想用自己的有利地位,向夢嵯巔交換段宗牓的一條命在!女人啊,總是這般恬不知恥!
蒙嵯巔難得地淡淡笑了,從馬上垂首下來,仿佛真的要把耳朵湊過去,聽聽小蠻那要悄悄地講的話……
猛然,風雲突變!誰都沒有看清情勢是如何急轉直下,誰都沒辦法做好事先的防備,隻見——小蠻已經被蒙嵯巔拽上了馬背,跌坐在了蒙嵯巔身前!蒙嵯巔一隻手已經牢牢地鎖在了小蠻的咽喉之,他長長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小蠻的肌膚!
段宗牓驚悸大喊,“蒙嵯巔!小蠻已經投靠於你,你此刻為何還要這樣做!”
蒙嵯巔又是一陣攝魂的笑,“哼哼……她投靠於我?她既然已經投靠於我,剛才為何還想借著耳語的機會對我下蠱!如果不是本王早已經看破了她的雕蟲小技,此時便已經著了她的道兒!”
小蠻慘白著臉頰,望著段宗牓淒然一笑,“段大人,雖然賤婢與大人的相逢,全是來自與景莊陛下的交易。但是,賤婢從來沒有將段大人僅僅看做是交易的標的物,賤婢對段大人的心,從一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一股巨大的酸澀從心底翻湧而上,一滴清淚已經不自覺地爬上了段宗牓的眼角。段宗牓厲聲說,“蒙嵯巔!小蠻她不過是整個局中的一顆棋子,你真正的敵人是我!放了她,我任你宰割!”
“哈哈,哈哈……”蒙嵯巔眼神如寒霜,“放了她?這話如果說在酒宴之前,說不定我還能考慮考慮!此時若要放了她,誰來解我的蠱?難道你的命會比本王的性命更重要?她的血,才是唯一的解藥!”
言畢,蒙嵯巔忽然如發瘋的野狼,一口便咬住了小蠻嬌瘦的脖頸,拚命地吸起血來!鮮血一滴滴從蒙嵯巔唇邊滑下,他幽暗的瞳仁頓時有如血色翻湧!
小蠻被牢牢地製住,痛苦地痙攣著,卻無法掙脫,隻能一滴一滴感受著生命從自己的軀體中漸漸消逝……
眼前凶殘血腥的場麵,讓所有的人都不禁以手掩麵。如果真的隻是眼睜睜看著一條惡狼咬住一隻無辜的羚羊倒也罷了,而此時是活生生的人與人之間的嗜血!
段宗牓發瘋一樣地亟欲衝上前去,卻被身邊的衛兵死死地拽住……小蠻拚死保護的人,正是他段宗牓啊,如果他這般莽撞地跳下蒙嵯巔的陷阱,那麽小蠻的犧牲不是枉然辜負了嘛!
“啊——啊……”段宗牓無法抑製自己地撕心裂肺地嚎叫著,充血的雙瞳眼睜睜看著蒙嵯巔懷中的小蠻,一點一點軟弱下去,一點一點失去最後的一點掙紮……當蒙嵯巔終於滿意地抬起頭來,他的唇邊、眼睛,早已都是殷紅的鮮血,映著慘白的臉頰、滿身的黑衣,整個人仿佛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魔鬼!
而小蠻,宛如枯敗的葉子跌落在地。在生命即將抽離的最後一瞬間,她拚盡僅剩的一點氣力側過頭望向段宗牓,“段大人……小蠻……對不起你……給你種下的……情蠱……害你受苦了……不過好了……小蠻欠大人的……今天……已經還給大人了……”言畢,嘴角含笑,安然而去……
目眥盡裂地望著小蠻嘴角的一抹笑,段宗牓仿佛又看到了洞蠻之地的山林間,小蠻嬌俏微笑著如粉嫩的桃花。耳畔都是她軟軟的細語:“哈,他們是尋傳蠻!尋傳蠻是洞蠻各部族中力氣最大、膽子也最大的部族!捕獵一頭野豬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的,待會兒啊,他們還會生吃野豬肉呐!”
身上仿佛還感受得到小蠻粉拳的捶擊,嬌嗔地不依著,“惹我!惹我?我可是部族的巫女哦,我可是精通蠱術的,你們要是再敢笑我,小心我給你們每個人身體裏都種一個蠱物,讓你們每當要笑話我的時候,就會渾身劇痛,血脈裏有如無數蟲子咬齧!”
小蠻,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對嗎?
我隻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這個夢裏的一切都是你故意嚇我的,是嗎?
你是苗人神通廣大的巫女啊,你會長命百歲,你不可能死得這般淒慘……
小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