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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反彈琵琶

  就在段宗牓積極籌劃弄棟之事時,一個突然來到的人,驟然打破了段宗牓幾乎就要布好的棋局。

  這個人就是正宗的弄棟主人——攝政王,兼任弄棟節度使的蒙嵯巔!

  段宗牓苦心籌劃,精細布局,但是畢竟時間倉促,如果能夠剪除蒙嵯巔在弄棟的黨羽已經是殊為不易了,卻沒想到此番更要讓這個尚未布好的局直接麵對蒙嵯巔本人!

  蒙嵯巔是誰?他是獨掌南詔國大權二十餘載,親定了南詔三代國王,在南詔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實際統治者!他的心計,他幾十年來的苦心孤詣,他手下眾多的爪牙,他敏感的政治直覺……在他麵前,所有政治的棋局不過都是一個孩子的遊戲,在煌煌南詔大禮國,有誰能比他玩兒得更為漂亮?

  現實留給段宗牓的,隻剩下了兩條路:要麽放棄,要麽以性命一博!

  段宗牓選擇了後者。

  並非是他自己權欲熏心,這一切都是為了心底一個朦朧不清的答案。當時佑世隆將那本黃綾密折交與他的時候,曾經影影綽綽地說過一句話:“她要尋找的那個謎題,朕已經有了謎底。替朕辦好折子上交代的事情,待你們回京,朕便會將謎底和盤托出。”

  段宗牓知道,這又是佑世隆跟自己做的一個交換,就像他曾經跟小蠻做過交換一樣。可是段宗牓卻無法厘清,佑世隆能夠有把握讓自己如此涉險地為他完成任務,那麽這個誘惑他答應交換的謎底,對於他而言就一定是比他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而這個事情,竟然是與‘她’有關……‘她’是小蠻麽?如果是小蠻,佑世隆本來已經與小蠻做過交換了呀,何必還要拐個彎再與自己做一個交易?難道,說的是她?

  段宗牓的心忽然惴惴急跳,“如果是她,而佑世隆又有把握地認定自己會將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那豈不是說,自己與她,在曾經的歲月裏,有過極為重要的關係?這便可以印證了,為什麽自己對她的感覺會那般不同,為何自己會一想到她便會全身痛楚!”

  佑世隆與小蠻之間的交易——自己的莫名疼痛——自己對喜娘的奇異情愫——佑世隆給自己的密折——佑世隆那含而不露的承諾……這一切的一切,忽然前後銜接成為一條閃光的鎖鏈,仿佛隻需再仔細看一看各個圓環,便可從中歸結出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答案!

  “啟稟大人,酒宴已經備好,攝政王大人已經到了大門外三箭之地!”一聲通報驟然打斷了段宗牓亟欲繼續追索的心情,剛剛朦朧中聯綴成的證據鎖鏈又告破碎!

  段宗牓不禁頹喪,但是心神又馬上回歸到眼前緊迫的現實:與其前功盡棄,不如正麵迎擊蒙嵯巔,於是段宗牓命人安排下一桌酒宴,既是禮節上為蒙嵯巔接風洗塵,實則更是刺探蒙嵯巔此來用意……

  段宗牓帶人親出大門恭迎。不多時蒙嵯巔已經率領他的五百親兵來到。

  今日的蒙嵯巔身著緋紅鮫綃對襟散擺長衫,寬衣大袖,行動隨風。發未著冠,僅以白玉簪輕攏發髻。麵容敷粉,唇染點紅,長長的眉梢斜入鬢角,舉手投足點點風流。如果拋卻了蒙嵯巔特殊的政治身份,單單以形容之姿揣度,這蒙嵯巔實在算得上絕色的男子,縱然立於美女叢中,亦不為遜色。

  隻是,既然身為南詔大禮國權傾天下的攝政王,卻絲毫不掩飾地這般陰柔打扮,卻不見俊美,反增詭異了,便不得不讓人心生寒意,悄然戒備。

  蒙嵯巔見了段宗牓,幽深的眸子裏忽然閃爍起星芒,“段大人,一別兩月有餘,卻仍不見段大人班師回京,小王心下想念,於是便來看望你來了!”說著一把擒住段宗牓的手,攥入了他柔滑微涼的掌心。

  段宗牓微笑,“有勞攝政王掛心了。隻是恰好途徑洞蠻之地,攝政王也知道,下官未過門的妻子乃是洞蠻之人,好不容易能回家一趟,於是便多盤桓幾日了……”段宗牓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地將手從蒙嵯巔掌中抽出,做出向裏請的手勢。

  蒙嵯巔隻是淡然應對,“那個洞蠻巫女麽,嗬嗬……”言下竟似完全不以為意。

  在蒙嵯巔的要求之下,喜娘也被請來,同襄酒宴。

  出於禮節,既然喜娘在,那麽小蠻作為女眷自然也出席相陪。

  夜色漸至,月朗星稀。大廳之上,言笑更濃。耳畔,絲竹曼妙,有樂伎六部,每部六人,各部分執箜篌、琵琶、羯鼓、響板、冬不拉、排笙演奏段宗牓從驃國帶回來的樂譜《驃國樂》。

  《驃國樂》共分十二曲。一曰《佛印》,二曰《讚娑羅花》,三曰《白鴿》,四曰《白鶴遊》,五曰《鬥羊勝》,六曰《龍首獨琴》,七曰《禪定》,八曰《甘蔗王》,九曰《孔雀王》,十曰《野鵝》,十一曰《宴樂》,十二曰《滌煩》。廳堂之上,仙樂飄飄,氣勢宏大。

  聽過數曲,蒙嵯巔斜舉琉璃盞,媚眼迷離,“段大人,本王聞得名滿天下的《驃國樂》實則是樂、舞合一。怎地此時隻有樂,而沒有舞呢?”

  幾乎沒有給段宗牓回答的機會,蒙嵯巔便已經蹣跚著腳步,舉著琉璃盞來到了喜娘身前,“喜娘,哦不,我現在該稱你一聲娘娘,小王有沒有那個榮幸,能親見娘娘一舞啊?”

  段宗牓忙阻攔,“攝政王,您醉了,豈有皇後起舞為臣子助興之理!”

  蒙嵯巔卻一拂袍袖,“此言,差矣!問這世間,中原皇室算是威儀最盛的了吧?但是當年聞聽大破突厥,酒宴之上,中原的太上皇親自彈琴,太宗皇帝起身而舞!他們尚且少有避忌我們未來的娘娘怎麽就不能在席上即興一舞!”

  “何況”,蒙嵯巔醉意朦朧的眸子裏忽然寒光一閃,“就算皇上他就在席間,聽得本王如此要求,都不敢——推拒!”

  蒙嵯巔似夢似醒的一句話,讓在座之人,心底都是冷冷一個寒戰。

  喜娘緩緩起身,望著蒙嵯巔淡淡一笑,“想看本宮起舞,實在是擔心有負攝政王盛望。不過既然攝政王想看,本宮自然再無推搪之理。不過這《驃國樂》,本宮未嚐曾見,所以隻敢獻醜一曲《胡騰》,還請攝政王不要見笑……”

  蒙嵯巔細眯著眼,輕佻望住燈光下的喜娘,紅色襦裙,挑金半臂,粉頸輕含,披帛繞身,這個從康巴捉來的女子,兩月不見,竟然又見色妍!

  喜娘走到廳堂中間的花氈之上,足尖踏地,玉臂輕揚,臻首斜仰,回眸輕笑。僅僅一個起勢,已經讓滿場鴉雀無聲!

  所有絲竹皆停,隻有一聲羯鼓隨之響起,每一聲鼓點應和上喜娘的一個舞步,隨著喜娘身法的越來越快,羯鼓之聲也連綴成一片激越的聲浪。

  時有漢人曾做《胡騰兒》詩句說得好:“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

  胡騰舞屬於“健舞”,以騰跳見長,舞步急促多變,刹那間,滿場隻見紅衣飛舞,披帛如仙,牽動著每個人的心,怦通悸動。

  舞至興處,喜娘忽地定住了身形,激越的羯鼓之聲也驟然止歇,滿場忽如時光靜止,每個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但見喜娘回眸一笑,便似有萬千霞光從眉目間迸射而出,她忽然身子向上急躍而上,身上飄揚的披帛展向身邊一個樂伎的琵琶,順勢卷起扯入自己懷中。騰躍下沉,身形飄落之際,喜娘忽地彈響手中的琵琶,叮咚珠玉,絲韻蕩漾!

  當喜娘的雙足重新踏回花氈,當羯鼓激揚的節奏走向尾聲,當所有人都以為舞蹈已經結束,忽然——喜娘高舉手中的琵琶,反轉手腕,同時腰肢款擺,單足提起……叮咚又是一聲琵琶弦響!可是這聲響卻來自喜娘高舉於腦後的位置,來自喜娘反轉手腕的彈奏!

  “絲路絕舞,反彈琵琶!”一個樂伎脫口而出,深深震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良久他們才反應過來,每個人都心悅誠服地拚命鼓掌!

  段宗牓的心,深深悸動。這般紅衣絕美的舞姿,幾番番夢中曾見。卻一直看不清夢中人的麵目,此時方知,原來這竟是喜娘之舞!

  而蒙嵯巔,則是悚然驚動!他拚命睜開醉意朦朧的眼睛,拚命想一再看清那舞者的麵貌,“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蒙嵯巔的話讓在場之人無不驚訝。蒙嵯巔身邊的侍衛趕緊附耳過來,“攝政王,那是白瑪達娘娘啊!”

  蒙嵯巔的眸子裏,忽然閃現一絲紫色的陰鷙,“娘娘,這反彈琵琶可是傳自西域,對於舞者的要求極高。可是小王見娘娘往日並沒有刻意學習過舞蹈,此時卻怎會輕易便能舞出此等絕技?”

  喜娘淡淡一笑,“攝政王所言極是,本宮素日裏的確並沒有習舞的愛好。這舞蹈不過是幼時曾經見家母舞過,或許就是母女連心吧,這舞技便經由血脈的延連傳授給了我,不需刻意修習,跟隨節拍便可舞來。”

  蒙嵯巔神情又是大變,“你的母親!”蒙嵯巔將手中的琉璃盞舉至眼前,琉璃盞中盛著的酒,在燈光與琉璃盞的反複折射之下,竟似散發著幽藍的光澤。

  隔著幽藍的水幕遙遙望去,展現在眼前的仿佛又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同樣一個嬌美的女子,同樣技驚四座的反彈琵琶,隻是她的眸子幽藍如海,隻是她的長發卷曲如波……

  隔著幽藍的水幕,蒙嵯巔緩緩凝望現實中的喜娘,幽藍的水幕似乎將喜娘眸子的顏色也變作了湛藍的波……蒙嵯巔忽然陰聲大笑,“報應,真是報應!你終於回來了是嗎?你終於又要回來跟我搶奪他了,不是嗎?”

  蒙嵯巔身邊的丫頭碧蟬急忙拽住蒙嵯巔,“大人,您醉了!”

  “醉?我沒醉!”蒙嵯巔猛地推開碧蟬,蹣跚著腳步來到段宗牓麵前,眼神破碎而迷離,“你,我一見你就認出了你!我知道你不是段宗牓,你是段雲卿!躲了我二十年,你還是回來了,對不對?”

  段宗牓如遭雷擊!段雲卿,這個名字他聽過!可是在哪裏,是誰曾經說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又到底蘊藏著什麽樣的謎團?

  蒙嵯巔又一步一傾地來到了喜娘麵前,“而你,雖然經過了易容,不再是藍色的眼睛和卷曲的頭發,但是你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使出了隻有你才會的反彈琵琶!你這個西域的娘兒們,千方百計地跟我回來搶雲卿了!我早就告訴過你,雲卿去了中原,全然拋下了我們,得償所願地當他出家的和尚去了!你既然非要追蹤而去,為什麽今天還要回來!”

  蒙嵯巔語帶顫音,恍惚如哭,“為什麽啊,為什麽?你二十年前已經把雲卿從我身邊奪走了一次,我好不容易,獨自熬過二十年的漫長歲月,好不容易才又見到雲卿回來,可是你為什麽還不放過我?還不把雲卿讓給我?你知道這二十年來,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嘛……”

  仿佛有千萬根鋼針,黑壓壓地從上空傾盆而下,一根一根,全都深深刺入自己的頭皮。尖銳的疼,膨脹的痛,感官失去抵抗的麻木,金屬穿入肌骨的寒涼……纏繞在一起,洶湧襲來!

  他在說的,是母親艾依古麗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都是為了情,都隻是癡心之人!

  可是這段雲卿究竟是何人?他現在又在哪裏?

  喜娘眸子裏一絲寒芒閃過,聲音奇異地冷硬如冰,“是的,我又回來了!雲卿從來就是我的,無論過了多少年,你都無法奪走他!告訴我,你當年到底對雲卿做過什麽?為什麽我找遍了中原也沒有找到他的影蹤!”

  蒙嵯巔如癲似狂,“哈哈,哈哈……你當然找不到他!我說他去了中原,根本就是故意騙你的!隻有讓你突然消失,才能讓先王——異牟尋那個老東西急火攻心,落下中風之症,以便我獨掌朝廷大權,親自選擇我看著順眼的王子繼承大位!”

  “雲卿”,蒙嵯巔癲狂的自負又瞬間消失,仿佛迷了路的孩子,淒苦而又無辜,“雲卿,我不想殺你的,雲卿!可是你為什麽就不聽我說完,為什麽不仔細聽我解釋?在你眼裏我成了毒蟲猛獸,所以你寧願轉身跳入大渡河中,也不願讓我拉住你的手!”

  蒙嵯巔身邊的碧蟬再也看不下去了,橫下心來,一掌劈在蒙嵯巔頸後,成功地將他暫時地打入昏迷。

  碧蟬抱憾望著在場眾人,“娘娘、段大人,各位,攝政王大人今日貪杯了,婢子這裏代替攝政王跟大家夥兒說聲對不住了。”言畢,碧蟬扶住夢嵯巔率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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