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上西域的土地,喜娘的心便像那塞外居民吹響的羌笛,高亢遼遠,而又百轉千回。
喜的是,終於順利地離開了中原的領土,可以不被那一道聖旨所拘,可以自由自在地與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廝守。
卻又難過。故土難離,那裏畢竟是自己的祖國,自己所有的歡樂與記憶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無法帶走。
還有,西域,這片上次離開時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土地,這片陌生又奇異的土地,曾經在自己的生命中書寫下一段傳奇。更重要的是,那段過往總是因為對一個人的思念而格外鮮活,那雙如海一般幽藍的眸子多少次縈回在夜晚的夢中;那個俊美如神卻又怒如魔鬼的男子總是隔著縹緲的輕霧對著喜娘,溫柔地笑,笑的刹那卻又帶著憂傷的眼神……
西域,我回來了!雅丹,我回來了!
還有,那位被稱為我母親的“艾依古麗”,我回來了!
請你們幫助我,保佑我,盡速找到母親曾經的過往,揭開我的身世之謎吧!
茫茫戈壁,夕陽斜照,一捧金色的光芒毫無阻隔地映照在雲開與喜娘腳下的石壁上。兩個人牽著手,迎向夕陽,朔風鼓起了他們的衣袂,夕陽為他們臉上那抹堅定的微笑鍍上金暉。
從此開始,未來的人生,嶄新的歲月,都將要兩個人攜手共同麵對。有忐忑,更多的是曆盡艱辛終於彼此擁有的——幸福。
“艾依古麗?哦,那你要往去問問阿薩族人咯!這個名字應該是阿薩族的名字呢!”雲開和喜娘找了一間店住下,安頓好了就跟店主回鶻人(今維吾爾族)馬特大叔打聽起來。
在西域,許多的民族,習慣上並不像漢人一般會以姓氏家族來區分身份,這些民族的人們或者隻有名而沒有姓,或者隻以父親的名稱作為姓氏。而同一個民族中,叫完全相同的名字的人,也是非常的眾多。
“阿薩族人?”喜娘驚訝地望著馬特大叔。在西域的那段日子裏,各個民族的名字,喜娘也大致都聽說過了,可是從沒聽說過西域有這樣一個叫做“阿薩”的民族啊!
馬特大叔歎息著搖了搖頭,“其實他們就是過去的烏孫啊!那一場跟中原的戰爭過後,偌大個烏孫國被忽然漲起的牢蘭海水衝成一片汪洋,烏孫族人十之八九都葬身水底或是死在戰場上了。僥幸活下來的烏孫族人,再也不願回憶起那段錐心刺骨的往事了,於是他們給自己的民族改名叫作‘阿薩’了。”(注,這就是現在的哈薩克族前身了。“阿薩”的意思是“避難者”、“逃離者”。)
還有誰比雲開和喜娘更加了解那場烏孫的浩劫嗎?他們一個掌控著牢蘭海水漲潮的秘密,一個是中原百萬雄師的指揮官。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象,他們合力擊敗,甚至可以說毀滅的那個民族,竟然是喜娘母親的親族!
這,難道又是上天跟他們開的一個玩笑嗎?
怎的會,如此殘酷!
天山北麓。
視野晴朗,空氣寒涼。
湛藍的天空澄澈高遠,遠處的高山白雪皚皚,腳下的草原上卻依然碧草茵茵,成群的馬和牛羊宛若白色的珍珠散布在草地間。
雖然隻是九月的天氣,天山北麓卻早一步迎接了冬的寒涼。喜娘的臉頰早已被曠野吹來的風,凍得通紅。雲開體貼地給喜娘披上事先準備好的狐裘,將領子高高地係在喜娘頸下,又將衣襟嚴絲合縫地掖好,方才放手。
喜娘的臉頰更紅。她局促地抬頭看著雲開,“如果我真的是烏孫族的孩子,你會不會,介意?”
雲開笑著刮喜娘通紅的鼻尖,“我當然介意啊!我介意沒能像烏孫男子那般,騎著馬直接將自己心愛的姑娘搶上馬背,卻要在中原,被那麽多的禮教束縛著,一次次眼睜睜看著你從我身邊跑開,隻能無助地伸開手,卻始終無法留住你……”
雲開的一個玩笑,卻惹出了喜娘的眼淚。明知道那隻是雲開的說笑,可是喜娘卻怎麽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心情了,眼淚一串串流下腮邊,被凍得通紅的臉頰上頓時一片刺痛。雲開心疼地將喜娘的臉頰捧在嘴邊,用自己嗬出的熱氣來溫暖喜娘。
忽然,不知從哪裏快速地跑來一支馬隊,馬隊上的小夥子們都穿著高領刺繡的襯衣,外加深色坎肩,頭戴白色翻邊氈帽。雲開與喜娘所站的位置正好是馬隊前進的方向,眼看著四蹄飛奔的馬匹就要撞上正深情地四目相對的兩人!
說時遲那時快,雲開的手還依然捧著喜娘的臉頰,另一手已經托住喜娘的腰肢,旋轉縱身而起,輕巧如兩片羽毛,飄然降落在馬隊前進方向的側邊,引得馬背上幾個剛剛還緊張得大呼的小夥子連叫“好身法!”
馬隊瞬間從雲開與喜娘身邊衝過,未幾又有幾人勒住了韁繩後調轉馬頭回來。為首一個身形高大的小夥子麵對雲開和喜娘,右手放於左胸,施以一禮,“遠來的英雄和姐妹,今天恰好是我古迪江成親的日子。相逢自是有緣,古迪江欽佩這位英雄的身手,想好好結識一番。如果不嫌棄,就請跟我們一同去迎親,參加我的婚禮吧!”
這份對於陌生人的豪爽與熱情,感染了雲開與喜娘二人。雲開抱拳回禮,“承蒙古兄盛情,在下焉敢不從!”
古迪江與雲開二人相視大笑。旋即雲開攬住喜娘縱身上馬,雲開的大宛名駒“追月”加入古迪江的馬隊,如一道白色的閃電,向天山腳下的一個部落疾馳而去……
天山腳下,一座座平頂木房,還有白色的氈房,如一顆顆星星,散布在碧幽幽的草地上。最中央一座高大氣派的三層木砌樓房上,掛滿彩色的旗子。樓前的空地上站滿了人,每個人都穿戴上最為隆重的服飾,黧紅的臉上開心地笑著,遠遠地望著古迪江的馬隊奔來的方向。
古迪江的棗紅馬第一個到達。新娘族人中一位身形高大、胸前飄滿胡須的長者,朗笑著擁住古迪江的臂膀,“古迪江,好孩子,我們的艾依古麗已經準備好了,她從三年起就等著當你的新娘!”
古迪江紅著臉頰也放聲大笑。喜娘卻聽不見了古迪江說的話,她隻聽到了那位長者說的一個名字——艾依古麗……
古迪江迎親馬隊中的小夥子們已經齊聲高唱起來:
艾依古麗,草原上的月亮花兒,
再沒有花朵比得上你的嬌美,
再沒有姑娘如你一般美麗。
除非那天山上的雪蓮啊,
千年一次的盛放,
才能與你媲美。
艾依古麗,天山腳下的月亮花兒,
如月光一般輕柔,如花朵一般盛放,
隻有草原上最勇敢的戰士喲,
才能將你凝望,
才能伴你身旁……
喜娘知道,西域各民族的名字,都有各自美好的含義。原來,“艾依古麗”的含義,竟然是月亮花兒……月光下盛放的花兒!好美啊,真的是隻有天山上千年一次盛放的雪蓮才能與之並論。
母親,原來,你竟然是西域草原上的,月亮花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