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命已下。
不論喜娘與魏遠二人是否相愛,不論喜娘是否已經成了雲開的人,也不論喜娘的母親到底是不是那個西域女子艾依古麗,更不論魏遠是否真的如坊間民眾議論為皇家的血脈……都不會改變眼前的事實。
皇命便是天意。除了服從,便不可抗拒。
除非,你舍得下這條性命。皇命終究是拿死人無奈的。
喜娘與雲開,再抬眼望向彼此的刹那,從對方的眸子裏都讀出了寒涼的決絕——
沒有了你,生命還有什麽意義……
高太炎帶著大小宦官告辭離去,魏府管家殷勤地親自開了箱籠,準備一一給喜娘過目。數十擔的箱籠,每開一箱都是光華奪目,引得廳上的各色人等紛紛引頭去看。人影穿行的忙碌中,喜娘忽覺被雲開握住了手。那手,溫熱而堅定,“喜,我們走!”
二人悄然走出廳堂,沒有從大門離去,雲開擁住喜娘小小的身軀,騰空而起,躍入了魏府背向的幽巷。
寂靜小巷,隻聽得見兩人急促的呼吸聲。雲開急不可耐地吻上了喜娘的唇,微顫、薄涼。雲開的舌毫不溫柔地攻入了喜娘的檀口,強迫喜娘與之纏綿,直到喜娘放棄疑慮,融化在雲開的熱情裏,微微發出嬌吟……
良久,雲開才終於放開喜娘,眼睛直直望進喜娘閃躲的眼神裏,“答應我,這次不要一個人承受,不要偷偷從我身邊跑開。你如今已經是我的妻子,不論是刀山油鍋,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喜娘的心默然碎裂——
他怎麽會知道我此時想的是從他身邊躲開?他怎麽會知道我想好好地把他推離這個苦海?這是皇上指給我的婚事,倘若我一條性命去了,那麽便再與他人無幹了……反正我也隻有一個人,最大的代價也不過就是我這一條性命;可是他不同啊,他還有自己的功名前程,他還有他的雙親家族。我不該讓他卷進這場禍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陪我赴死……
如今自己已非黃花之身,即便可以委屈魏遠迎娶,可是這本身早已經是欺君的罪了!更何況,這樁婚事是由皇上主婚,那麽一切禮製便定會按照皇家的禮儀進行,所以新娘拜天地之前必由喜婆驗身;洞房之後也必有喜婆以落紅的床單來報喜……到時不但會連累魏遠蒙羞,更是無法饒恕自己如此明目張膽的欺君罔上之罪啊!
魏遠,那個俊美如夏花,溫柔而多情的男子啊。自己今生注定要負了他的情,又怎麽忍心讓他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這一切,合該由自己一個人承受才是……
可是雲開,他卻竟然猜到!他說不論是刀山油鍋,他都不會放開自己的手……
喜娘的淚撲簌而下,“不,不要,我要你好好地活著,我不要你陪我赴死……”自己剛剛與雲開擁有了彼此,尚來不及一晌貪歡便兜頭砸下這般的禍事!難道,自己來塵世這一遭,就注定無法享受一絲一毫人間的溫暖與歡樂嗎?
雲開再次擁緊了喜娘小小的身體,“傻瓜,誰說我們要赴死,我們都會好好地活著!你的唇我還沒有吻夠,你的身體我還沒有要夠,你都不知道昨夜你在我懷中有多美……我們都要長長久久地活到一百歲,我要做你一百年的新郎,而你則是我一百年的新娘!”
雲開的話讓喜娘青雲迷蒙的眼睛裏忽然綻放希望的光彩,她的臉頰也被雲開露骨的言語羞出了紅暈。
幽深晦暗的巷子裏,紅衣的喜娘,閃亮的眸子,緋紅的臉頰,宛若一朵忽然綻放的豔麗的花朵,從灰色的背景間跳脫而出,點亮了整個巷子,更讓雲開神為之奪。
褪去少女的青澀,喜娘的豔麗如塵沙乍去的明珠,光華灼灼!
尤其,雲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昨夜激情之後的喜娘,眼角眉梢、甚至是瞳仁的顏色都起了微妙的變化——一種異域女子的風情躍然而上,一顰一笑間瞳仁的顏色漸至變淡……
難道,高太炎所說都是真的,喜娘的母親真的是那個名喚“艾依古麗”的西域女子?
隱隱然,高牆之內的魏府人聲嘈雜起來。雲開和喜娘知道,一定是魏府總管發現二人不見,開始在府中四處尋找了。
雲開眼神鄭重,光如朗月,“喜,我們走。離開長安,離開中原,離開這道皇命所能控製的地方。隻有你和我,即便顛沛流離,即便食不果腹……”
“你,可願意?”
喜娘的淚再次洶湧,“我還有什麽資格不願意?我隻有這一條性命而已,沒有什麽放不下的。倒是你,要為了我放棄你大好的前程,放棄你的家人,甚至要放棄自己的身份、姓名……隻要和你在一起,還有什麽顛沛流離,還有什麽食不果腹!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哪裏還能有多餘的心思去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事情?”
雲開感動得屏息,再次情不自禁地深深吻下去,身體同時淩空躍起,“好,我們走!”
那年那月,如果諸位看官的祖上也有人正從陝西向西,取道甘肅直奔西域的話,一定會在官道之上邂逅兩個人。他們是一男一女,皆著翻領窄袖胡服,典型的商旅打扮。與一般身著胡服的人稍有不同的是,男子的衣著服色並非胡服中常見的黃、紫等豔麗顏色,而是素白的月牙緞,掐白邊兒,就連腰間的絲絛帶子俱是白色。看男子的麵貌,大概有四十歲上下,眼角額頭有淡淡的皺紋,頜下五綹長髯垂落胸際。都說五綹長髯是“美人須”,能夠擁有那般齊整而又飄逸的胡須,是那個年代的男子們,由衷的夢想(傳說狄仁傑便是五綹長髯,隻不過被梁冠華演得讓人們忽視了狄仁傑的相貌;據說,狄仁傑是個美男,嗬嗬。),此時人們見到這位麵如美玉的男子,更是感歎,真是相得益彰啊!
男子身邊的女子,更是奇特。大紅的胡服倒也罷了,女子頭上更是頂了大紅的軟緞小帽,帽邊斜插一朵豔麗欲滴的芙蓉。通常,中原的女子簪花便不戴帽,西域女子戴帽便不簪花,而這名上下皆紅裝的女子,硬是將帽子與簪花結合起來,別有一番奇特的風韻。
女子的相貌,也與她的頭飾有異曲同工的風格。看上去明明是中原女子,可是那氣質、那眼角眉梢的風情、那轉動時時而變成淡色的瞳仁,無不閃爍著西域女子的特色。雖說那個開明的年代裏,中原與西域通婚比比皆是,但是子女的相貌或是傾向漢人,或是傾向胡人,很少能夠將漢人與胡人的優點集於一身的!這樣的女子,想不引人注目,都是不可能的了。
更何況,這樣的女子,身邊陪著那般英偉的男子。二人緊緊握在一起的手,還有彼此眼中濃到化不開的深情,更是引得同路之人心生豔羨。
雲開與喜娘,便是這般堂皇地行走於官道之上。
除了,雲開稍作易容;而喜娘,外貌的變化愈益顯著,即便是認識喜娘的人,此時恐怕都不敢輕易以為那便是當初那個濃墨重彩到五官模糊的喜娘了。沙礫中掩埋的明珠,終於,在濃情蜜愛中,綻放出自己獨特的光芒!
雲開想到,按照常理推論,如果官兵會來緝拿,那麽便一定會以為自己會憑借著輕功走那些偏僻的小路。賢人說得好,“大隱隱於市”,越危險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所以二人幹脆堂而皇之地走管道、衣著光鮮。
他們此去的目的是西域。因為那裏埋藏著一個名叫“艾依古麗”的女子,埋藏著一個關於喜娘身世的秘密。
再往前一天的路程,便可到達玉門關,喜娘的腦海中又鼓蕩起了戈壁上獵獵的風,眼前,又是戈壁如銀的月色,一雙湛藍的眼睛,穿過月色,穿過歲月,柔柔地,遙望著她……
§§第七章 重回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