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西望長安。
落日西斜,餘暉如金,映照得長安西麵的玉祥門,宛若金塑。
在夕陽金色的光輝中,有兩人執著彼此的手,款款行來。每走幾步,兩人總是會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縱然這裏是城門外熙熙攘攘的街市,但是在二人深情凝望的眼神中,仿佛天地之間隻餘彼此,再無他人。
那是一男一女。男子身著素白長袍,風姿俊雅,袍袖衣錦隨風起處,仿若有瓣瓣白色蓮花曼妙輕舞。男子眼中那化不去的濃情,仿若長天朗月,柔而氤氳,牢牢鎖住身畔那紅衣的女子。女子的妝容稍顯淩亂,長發未及梳成高髻,隻是鬆鬆地綰在耳畔,斜插一枝嬌豔的芙蓉,恰與她含羞帶怯的粉頰相映成趣。
這兩人,正是雲開與喜娘。
昨夜飛花山穀一夜春光,二人終於擁有了彼此,曾經那些心結也隨之全部解開,再不必痛苦地逃避、猜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二人牽手回歸長安,彼此心內早已有了默契。
來到玉祥門外,兩人不禁望著城門,相視而笑。玉祥,多好的名字啊,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吧,這一段由玉佩結緣而來的情,終於得以龍鳳呈祥,於是以這“玉祥”二字作為一個終點的注腳,自然是最完美不過的了。
想到玉佩,喜娘的頰紅得更甚。因為昨夜激情一刻,雲開便是解下了自己腰間的玉佩,懸在了喜娘胸前。那一刻的喜娘,肌膚如玉,玉潤如脂,雲開一遍遍用自己灼熱如火的唇舌逡巡在喜娘胸前的肌膚與玉佩之間……此時,玉佩仍溫熱地垂在喜娘心口處,仿佛一再訴說著昨夜讓人耳熱心跳的記憶。
喜娘臉上的嬌羞,雲開又豈會不知。他更緊地握住喜娘的柔薏,不容她害羞地想從他掌中逃跑。
玉祥門外,熙熙攘攘,因麵向西方,故西來的商旅、行人多是自此門進入長安。一時間,人流、車馬,摻雜著人們的言談笑語、商販的吆喝叫賣,還有西來商旅駝隊的駝鈴滴淩滴淩的低吟,烘托起玉祥門內外一派繁榮祥和之氣。
忽地,城門上有洪亮的銅鑼聲響起,讓城牆下一切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隻見城牆上一名宣旨官高擎黃綾聖旨,朗聲誦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撫遠將軍天資神勇,戰功卓著,實乃朝廷肱股良臣。民女喜娘,嫻淑穎慧。朕特賜二人成婚,賜宅三進,田百頃,銀萬輛……”下麵還有林林總總許多禦賜的錢物,宣旨官的嗓音也是足夠清亮,可是城牆之下的喜娘卻是雙耳之中空空鳴響——
他們說的撫遠將軍是魏遠嗎?他們說的那個喜娘,該是另有其人吧?
金色的夕陽金晃晃地照著城牆上黃綾的聖旨,就連朱紅托盤上那朵碩大的紅花仿佛都變成了鍍金之色。如此隆重的城門宣喜旨,昭告天下,本朝自開國以來都沒有過幾次的隆重之事,就連皇親國戚都夢寐以求的恩寵,怎麽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們一定弄錯了。一定是還有同名的女子。皇上怎麽可能如此唐突地下旨命自己嫁給魏遠呢,自己的手現在明明還被緊緊地握在雲開的掌中,自己昨夜剛剛跟雲開擁抱了彼此啊……
可是,雲開,他眼中為什麽會湧起那般蒼白的冰霧,他那寬厚而有力的手掌為什麽會微微地輕顫?
這一切,是不是,都隻是一個誤會呢?
“哎喲,這可是天大的聖恩呐……了不得啊,看來這位撫遠將軍未來可是前途無量啊!”
“是啊,聽說這位撫遠將軍啊,長得比女孩子家還要俊俏幾分呢!戰功又高,又是一品人才,能夠攀附上這樣的乘龍快婿,這女孩兒家可是祖墳冒青煙了啊……”
“嘿嘿,我可聽說啊,這位撫遠將軍來曆不俗呢!他父親曾官拜尚書省的尚書令哎,母親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兒。嘿嘿,還聽說啊,這位撫遠將軍可能是當今聖上的血脈呢……”
“呸呸呸,別亂說話啊,小心被官兵聽了去,活剮了你……”
“就是不知道這個喜娘啊,到底是何來曆,竟然能夠以平民之身嫁給撫遠將軍,而且還能夠破天荒地得到皇上的宣紙指婚,真是光耀門楣啊……”
……
一幹民眾私下裏的議論,如蚊蠅之聲,嗡嗡地在喜娘耳邊聒噪。喜娘卻隻能看見雲開臉上,越來越凝重的神情。
這一切,如果想知道答案,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魏遠,聽聽他的解釋。
雲開扯住心神無主的喜娘,直奔長安城中魏遠的府邸而去。卻不巧,魏遠被皇上宣召入宮,尚未歸來。下人指引二人入廳堂,送上茶點,請二人稍作等候。
怔忡間,忽然廳堂外有喧嘩之聲,在管家的陪同下,有幾個宦官模樣的人帶領著幾十擔箱籠,登堂入室。那為首的年紀略長的宦官,一邊走還一邊囑咐管家,“皇上吩咐了,喜娘小主幼年坎坷,家裏沒什麽人了,自然也少了些嫁妝衣冠水粉等物。皇上他老人家動了惻隱之心,親自從宮裏進貢而來的東西裏揀選出來這麽幾十個箱子,裏麵都是她們女孩兒家用得上的東西。你好好兒地給收著,等喜娘小主她一回來,就好生伺候她察看了,看喜不喜歡。皇上可下了旨意了,如果不喜歡,就直接告訴給咱家,皇上另外再揀選幾十擔送來……”幾句話不溫不火的,卻驚得管家一個勁輕顫——這是何等的恩寵啊!即便是皇上親生的公主殿下,恐怕也沒有這般的恩遇吧!看來這位未來的夫人,的確是怠慢不得啊!
這般言語,雲開和喜娘自然也聽到了。二人的臉上都是不解之色,雲開的表情更加凝重。
先前,雲開並未告知魏府家人喜娘的身份,魏家上下又俱未見過喜娘,所以大家隻道喜娘是雲開隨身帶來的丫鬟之類。可是那位為首的宦官,猛然抬頭看見已然在廳堂中落座的喜娘時,卻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太,太像了,真是太像了,您實在是太像您的母親艾依古麗了……喜娘小主,內廷總管高太炎給您請安了。剛剛咱家還不知喜娘小主已至府上,還絮絮叨叨地囑咐給管家,這下子可好了,喜娘小主您可以親自查看皇上賞賜的物件兒了。不喜歡的,咱家立刻吩咐人從宮裏再拿來其它的給您挑選!”
內廷總管高太炎!此人,雲開自然認得。他從小便陪伴在那時還是皇子的皇上的身邊,皇上登基之後,他便榮升大內總管,在朝廷中幾乎說一不二,能夠讓他這麽殷勤小心伺候的,除了當今聖上,多年來未見他人啊!他如今怎的會被皇上派來,隻為給喜娘送些衣裝之物?
而喜娘,則是被高太炎下意識喃喃而出的話語驚住——我的母親,艾依古麗?我的母親是叫這個名字嗎?這名字,怎麽不像中原人的名字?
“高,高公公”,喜娘不習慣地用咬了一下自己因為驚訝而幹澀的嘴唇,“喜娘不知,您所說為何,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情。萬望高公公告知。”
高太炎不禁猶豫地看看喜娘,本想不說,可是又礙於喜娘如今特殊的身份,深恐自己的怠慢讓喜娘不高興,於是遲疑著壓低了嗓音說,“喜娘小主,皇上當年曾經對令堂頗為心儀,多年來未曾忘情,每當令堂生辰、忌日,都要對月憑吊一番。如今得知了您的身份,皇上便想給您指一樁美滿的婚事,也算是對令堂的一個交代……”
街市上人們傳說魏遠是皇上的骨血……
高太炎說皇上對喜娘的母親從未忘情……
忽然而至的指婚……
一切的一切,宛若三個本來毫無聯係的圓環,此刻倏然對接,接合成一條鎖鏈,答案已經朦朧間在雲開和喜娘心頭漸漸現出了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