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雅丹設宴款待兩國來使。
努魯森冷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雲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努魯忽地提議,“雅丹兄弟,西域三十六國都在傳說,蒼鷹雅丹終於找到了心愛的女人。為了這個女人,雅丹兄弟你都能甘願失去婀旎那般的美人兒。雅丹兄弟,可否讓哥哥我一睹那征服了蒼鷹的美人兒的風采啊?”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雲開手上端著的琉璃盞一個晃動,險險跌破在雲開腳下。
努魯青灰色的眼睛,驀地閃過一縷寒光!
喜娘應招,從後堂款款而來。
依然是一襲紅衣,烏黑的發編成了鄯善女子的發型,兩條粗黑油亮的辮子垂落在胸前。發邊上,每一個打結之處,都嵌著一朵白色的小花兒,瓣瓣甜美映襯著喜娘白瓷一般細致幼嫩的臉頰。
喜娘頭頂,戴著鄯善女子傳統的長型硬頂的小帽,紅色的小帽上壓金絲繡成一隻展翅的鳳凰。金鳳在廳堂的火把映襯下,宛如浴火而舞,金燦燦活靈活現。
喜娘端莊著麵孔,麵對眾人,看不出絲毫情緒的波動。門外漏進的月光,清輝照在喜娘臉上,更是給喜娘增添了幾分聖雅之色。
此刻的喜娘,越發讓她頸間懸垂的那掛血膽瑪瑙,忽地閃出靈異之光。顆顆瑪瑙中心的血膽,詭異地殷紅,仿佛一隻隻嗜血的眼睛,隔著冷冷的空氣,幽幽望著瑪瑙之外的這個世界。
努魯與雲開,盡管都在竭力掩飾,卻依然讓雅丹留意到他們臉上在看到喜娘的那一刻,愀然變色。
雲開的神情,自然在雅丹意料之中。因為雅丹自己,當看到宛如天人一般的喜娘時,自己的心底都不禁微風吹拂水麵一般地,悠然一蕩。
而努魯的神情,卻是莫測地詭異。
他的眼神貪婪而邪惡,但並不是一個男人對於女人的那種欲念,而是——惡狼見到流著血的黃羊,鷂鷹望見迷了路的白兔……
雅丹心底突地湧起巨大的恐懼。從沒有過的恐懼,即便有人拿著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都不會有的恐懼!
雅丹淡淡一笑,“我的女人,努魯哥哥已經看到了。她是我一人的禁臠,舍不得被其他男人多看兩眼。從今往後,她是比我雅丹自己的生命更加珍貴的人,如果有人敢對她有哪怕一點點的異念,就一定要先殺了我雅丹才行!”雅丹幽藍的眸子瞬間化為青黑的玄鐵。
喜娘微微頷首,依從雅丹的眼神,姍然離去。
雅丹以生命發出的警告,不禁讓努魯眯起了眼睛。
一個漢人女子,何以就讓雅丹如此鬼迷心竅?
但是,就算要與雅丹正麵為敵,這個女子也是非殺不可的了!
因為——這個女子,努魯認識,就像認識雲開那般地認識。那場嗜血劫殺,那荒涼的牢蘭海戈壁,這紅衣的女子誓死地保護著雲開……那麽,雖然不是她殺了自己的弟弟,可是是她阻止了自己殺掉雲開報仇的機會——那麽,這個紅衣女子便如雲開一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更何況——這女子胸前懸垂的,正是那串擁有著巨大魔力的血膽瑪瑙!
“丹丘之野多鬼血,化為丹石,則瑪瑙也”,這串瑪瑙,每一顆中都封印了一滴鬼血,擁有了它,也就擁有了召喚戈壁灘上野鬼的力量!
還有——盡管努魯不敢置信,但是他的確看到了這女子身上宛若熊熊燃燒的一團火焰,映襯著她帽子上的金鳳,正如同傳說中五百年一次浴火涅槃的火鳥!
西域的傳說裏,五百年一次重生的鳳凰,浴火而舞,帶領著戈壁灘上飄蕩的幽靈,借著夜晚的月華星光,封印了浩渺千頃的牢蘭海之水……若要重見牢蘭海之波,必然要再輪回五百年,待火鳳重現,重新召集戈壁幽靈,打開牢蘭海的封印,那麽牢蘭海又將蕩漾起千頃碧波……
這個紅衣的女子,這串血膽瑪瑙,終於又出現在亂世之時的西域,難道僅僅是一個巧合?
更加不可原諒的是,這紅衣的女子,竟然身為漢人,同時也是雅丹傾心愛慕的女子!難道,人算和天命的天平,都注定要傾向於漢人一邊?
不可以,絕對不行!就算要違抗天意,他努魯也要憑著自己的力量,搏上一回!
當夜,烏孫的統帥阿噶布,便召集了手下功夫最為高強的十三個人,命他們潛入雅丹城邦,劫走擁有血膽瑪瑙的紅衣喜娘!
那一夜,西域大地出奇地寧靜,宛若一個甜美而悠長的夢,每一個人都在這妙不而言的夢境中,擁有了自己最想要的一切。
雅丹、雲開與喜娘,雖然各懷心腹事,卻也都不可抗拒地最終墜入了甜美的夢鄉。
浩瀚西域,千裏月色,漫天花香。
是天山上最為聖潔的雪蓮,曆經千年,終於在冬天到來之前,盡情綻放了吧……
一股苦寒的滋味直衝頭頂。
喜娘悠悠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裏啊?
沒有山,沒有樹,沒有花草,滿眼隻有月光下泛著寒光的礫石,沒有溫度,沒有感情。
銀色月光下,黯黑大地上,影影綽綽直立著十幾個黝黑的身影。沒有表情,沒有聲音,沒有動作,仿佛一個個沒有生命的黑色木樁,牢牢占據各個方向。
見喜娘醒來,其中為首的黑衣人肅然喝令,“燃燒起你的火焰,煉出瑪瑙中的鬼血,召喚來戈壁上的幽靈,解開牢蘭海的封印!”
喜娘愣怔地望著黑衣人,渾然不知他所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燃燒起我的火焰,什麽解開牢蘭海的封印?
黑衣人見喜娘朗如夜星的眸子,毫不退讓地定定望住他,不由得心下緊張地一顫。
月色已經漸漸西行,東方隱隱露出了魚肚白,為首的黑衣人忽地焦躁不安。
他一挺手中的長劍,劍尖直指喜娘的咽喉,“快找我說的話去做,否則,我的劍可不懂得憐香惜玉!”
言畢黑衣人的劍尖一伸,劃破了喜娘的皮膚,一股鮮血順著頸項向下滑去。
喜娘痛得屏息。
那股殷紅的鮮血,一路向下流淌,直至流淌到了懸垂於喜娘胸前的血膽瑪瑙。
忽地,一顆被鮮血浸泡了的血膽瑪瑙,忽然在月色天光中,泛出豔紅的奇異光華!那光華,向外氤氳蔓延,當那紅色的光華與銀色月光相接的刹那,忽聽劈啪清脆之聲響起,喜娘胸前的那顆瑪瑙忽地破裂!
破碎瑪瑙中的血膽,如一滴妖異奪目的血,淩空而起,飛向戈壁中心一塊凸起的岩石,砰地一聲,血花四濺……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直到黑衣人發現那塊岩石已經被血滴穿破了一個孔洞,有一股巨大的泉水噴湧而起的時候,才驚喜地狂呼!
原來,喜娘的血便是召喚血膽的“火焰”,無數血滴飛起之後,便會砸穿封印的岩石,喚醒牢蘭海之水!
黑衣人仰天狂笑——中原的軍隊,數十萬精銳之師,駐紮的地方正是牢蘭海的下遊,他們背麵便是千年的雪山,無路可退。一旦牢蘭海水波湧起,那麽不諳地形的中原軍隊,便會盡數葬身水底。而烏孫軍隊,隻需乘亂殺入陽關、玉門關,那麽西北半壁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了!
成功了,成功了——黑衣人的眼裏,閃過豺狼一般碧藍的光芒!
“給這個漢人女子放血!用她的血浸泡血膽瑪瑙!快——”黑衣人陡下命令。
在場十幾個黑衣的身影,紛紛挺起手中寒芒一般的長劍,劍尖直指身染血光的喜娘!
一場嗜血的屠殺,在晨光即將來臨的黑暗中,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