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夜空,月色長天。
白衣翩翩,紅紗紛飛。
片片金色的胡楊葉,如飄然的金色蝴蝶,又似漫天花雨,輕靈絕美。
天上人間,美不勝收。
卻,有一道黑色的旋風,突地淩空而起,帶著絕望的悲涼,直衝向月色花影之中深情相擁的兩人。
黑衣之下,那雙緊緊逼視的幽藍眸子,宛如晴空中的閃電,震碎了這幅絕妙的美景。
雅丹的嗓音飽含著恐懼,他嘶啞著怒吼,“我不去計較你們漢人的圖謀,也可以答應你們永不與烏孫聯手,我甚至不介意你隨意進入我的城堡和挑戰我的權威——隻要,你不要帶走她!我的條件,隻有一個,就是她!”
雲開恍如月光般幽然一笑,“你的條件隻是她嗎?那麽,我寧願,你要的是我的性命……我已經放開了她太多次,這次就算死,我也不會放開她了……”
言語之間,兩人已經過了幾十個回合。
隻是礙於兩人中間隔著尚在昏迷中的喜娘,所以雙方都是出招極為謹慎。每一個招式都是隻堪堪用上不足一成的功力,唯恐傷到了喜娘。
於是,在地麵上的人,隻能看到兩人之間盡管劍拔弩張,互不相讓,卻隻見身影翻飛,卻看不出任何勝敗的跡象。
兩人身形閃電般的閃轉騰挪之間,喜娘被一股氣流震蕩,悠悠醒轉過來。
星月在頭頂閃耀,金色落葉宛若片片飛花圍繞身邊飛舞……喜娘一時不知置身何處。
直至——身邊肅殺的氣場氤氳襲來,才讓喜娘意識到雅丹和雲開兩個人正在激烈纏鬥!而自己,還被雲開牢牢擁在懷中,讓雲開隻能用一隻手臂迎戰!
喜娘不由得驚呼:“住手!”
喜娘的話音不高,卻足夠令雲開和雅丹生生定住自己的身形——兩人不覺同時驚喜地呼喚:“你醒了……”
喜娘虛弱地站直身子,望了一眼雅丹幽藍眸子裏翻卷的情感;再回身,淡淡地瞥了一眼雲開炙熱的眼神,“主人,雲公子遠來是客。我們怎能這般待客呢?”
一席話說得雅丹雲裏霧裏,幽藍的眸子裏波浪滔滔。卻又忽地明了,幽藍的眸子裏燃燒起欣喜的火焰,“你是說,我還是你的主人?你是說,你不會離開?”
喜娘的話讓雲開的臉頰,倏地慘白,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喜娘,陌生的神色摻進難言的苦澀。
喜娘望著雅丹,努力撐開淡淡的笑,“主人,喜娘的命是你救的。喜娘如今已是再世為人,前世的種種,喜娘都忘記了。喜娘隻知道,喜娘現在是雅丹主人的奴隸,沒有雅丹主人的命令,喜娘哪兒都不去……”
雲開心碎地大喊,“喜娘!你真的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你真的能忘記得了我嗎?——”
背對著雲開,喜娘仰高了麵頰,深深地吸入西域戈壁間冰冷的空氣,努力眨去睫毛上的淚,“雲公子言重了。這世上隻要你用心去忘記,還會有忘不掉的人和事嗎?”
雲開怔怔倒退。
喜娘透明一般地對著雲開輕笑,“雲公子,所有的傷心都是因為不會忘記。喜娘已經忘記了,喜娘希望雲公子也能好生忘記。好好地,把握你手裏能抓得住的幸福,不要再奢望早已經成為過去的事情了……”
言罷,喜娘輕輕扯住雅丹的衣袖,帶著雅丹走回城堡的方向。大約十步之遙,喜娘忽然頓足,卻未回頭,“魏遠的傷很重,你不該讓他在這樣寒冷的夜裏停留在戈壁上,快帶他回去療傷吧。另外,請代我,問二姐姐好……”聲音到最後,已然隱隱啜泣。
雅丹的衣袖,傳達著喜娘陣陣的輕顫,讓雅丹明了,喜娘說這番話的時候,根本沒有她語氣中的堅強。
就算是在地牢中麵對狂怒的自己時,就算是親眼見到魏遠遍體鱗傷的慘狀時,就算是被婀旎撕裂了衣衫當著那麽多男人的麵翩然起舞時,喜娘都沒有如此的顫抖。
她,此刻的顫抖,究竟,為何?
雅丹輕擁著喜娘,轉身而去。
恩都指揮著衛兵,轉身而去。
雅丹城堡的每一扇窗子和大門都冷冷地鏘然關閉。
就連天空的月,都躲進一朵浮雲,不願再照拂大地。
隻剩下,雲開,一個人,一襲白衣,呆呆地望向喜娘離去的方向,變成木雕泥塑……
三日,微妙地走過。
人們依然看見喜娘守在自己家的窗口,握著筆,在自己保媒的那個簿子上用心地記錄著。隻是,她會偶爾抬起頭來,望向天際飄過的浮雲,定定地出神。
雅丹也再沒提起過那夜的事情,隻是吩咐了尼雅前來陪伴喜娘。雅丹免除了尼雅的奴隸身份,讓她以平民的身份成為喜娘的侍女。尼雅自然歡天喜地,本就喜歡喜娘,這下子更是肝腦塗地、全心全意了。
雅丹城邦,乃至整個鄯善,甚至整個西域,卻一夜間傳遍:蒼鷹雅丹有了心愛的女人。
曾經心甘情願地守在雅丹身邊的婀旎,那個來自北國的絕色的女子,一夜之間成了整個西域的笑柄。沒有人留意,她是什麽時候從雅丹城邦悄然消失的……
夕陽西斜,漫天燦爛紅霞,雅丹毫無預警地來到喜娘身後,微眯著眼深深吸入喜娘的發香。喜娘從愣怔中回神,訝然望進雅丹藍寶石一般明亮的眸子裏。
經過這麽多時日的相處,喜娘終於了解到藏在雅丹藍色眸子裏的秘密:雅丹的藍色眸子,其實就像是他的“情緒風向標”,他開心的時候眸子的藍色就會變淡,他惱怒的時候眸子的藍色就會變深。
而此刻,他藍色的眸子,明亮得好像靈光璀璨的藍寶石……他在,由衷地快樂啊。
雅丹難得地還換下了他那件巨大的黑色鬥篷,換穿了一件白色的箭袖。白衣的雅丹,配上藍寶石一般的眸子,加上微微卷曲的頭發,還有臉上那陽光般溫暖的微笑……喜娘恍惚,仿佛又見到了當日牢蘭海戈壁中初見的雅丹,俊美如神祗。
喜娘不由得燦然一笑。這笑容讓雅丹的臉上,更加光芒四射!
雅丹獻寶一般捧出一串紅色的珠鏈。喜娘記得,這正是當日雅丹要她打孔的那些“血膽瑪瑙”。不過喜娘手笨,再加上那夜一直擔心著尼雅,所以整盤的血膽瑪瑙一個孔都沒有打成。
這會兒,血膽瑪瑙已經被金色的細鏈連綴成串,在夕陽的映襯下琉璃般燦然,宛如一顆顆赤紅的心,盈盈著深情的訴說。
雅丹溫柔地笑,湛藍的眸子汕著粼粼的波,他輕輕撩起喜娘的發,將那串血膽瑪瑙戴在了喜娘頸間。
喜娘知道,瑪瑙的價值雖然比不上和田羊脂玉,比不上暹羅的翡翠與藍寶石,但是這串血膽瑪瑙的價值卻遠遠不可估量。一顆血膽瑪瑙在中原已是國寶,更何況這是整整的一串血膽瑪瑙!這串瑪瑙是整個鄯善最為珍貴的寶物,如今,卻這般輕易地戴在了自己的頸間……
雅丹仿佛讀懂了喜娘眼底的惶惑,他湛藍的眸子滿是微笑,“你,才是我,最為珍貴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