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
銀色的月光灑遍西域大地。
時令雖剛剛仲秋,但驟起的寒意,已經趁著夜色,漫卷了整片戈壁。
芙蓉帳內,卻正是春色盎然。
雅丹著迷地看著床帳之內的喜娘,榴色輕紗纏繞而成的紗衣,堪堪遮住身體的關鍵部位;卻因了紗的材質,而從視覺上更加突出了那些部位的若隱若現。
喜娘白瓷緊致細膩的肌膚在粉紅輕紗的映襯之下,更加顯得膚若凝脂。在房中搖曳的燭光、緋色的床帳,還有雅丹灼灼眼光的注視之下,喜娘更是羞中帶窘,白皙的皮膚之上仿若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粉紅。那粉紅映得喜娘蓮花一般嬌美的麵龐更加動人。
這份美,喜娘自己卻不自覺。她一直忙著窘迫地護住身體上裸露出肌膚的部分,以躲避雅丹投射而來的灼熱的眼神。
身旁的床帳也讓喜娘緊張萬分。不敢輕易跳下床逃跑,因為雅丹就坐在床邊,一旦她跳下床,那麽很可能就會一頭撞入雅丹的懷抱!喜娘隻好緊縮在床角,低垂下頸項,脖頸上那一抹白色的曲線,在燭光之下格外細致動人。
這般的美,喜娘卻毫不自覺。
她甚至不了解,雅丹為什麽會喜歡自己。喜娘隻把這歸結為,她曾對尼雅傳授過的那句秘訣——審美差異:雅丹一定是明眸高鼻、身段婀娜的西域女子看多了,才會對外貌如此普通的自己,心存好奇……
窗外,隱隱傳來羌笛之聲,讓尷尬之中的喜娘,不覺心思抽離當下的境地,而隨著那悠然的羌笛之聲,飄出好遠好遠……
曾經,也有一個男子,身著白衣,時常在銀色的月光下,吹奏起羌笛。浩渺天光,渾然天地,仿佛隻剩下他一身一笛,幽幽的笛聲在銀色的月光下,化作瓣瓣白蓮,隨著羌笛的旋律,輕飛曼舞……那般的美景,卻時常扯出喜娘的心疼,總想走近那人,去撫平他心底愴然的憂傷……
如今想來,卻已如隔世。
那白衣的男子,如今可還記得曾經邂逅過一個名叫喜娘的,普通的江南女子?
那時的杏花春巷……
那時的擦肩偶遇……
都已是,夢中的,場景,了吧……
雲……開……
淚,不經意間,已然潸然而下。
雅丹不由一愣,軟言勸慰喜娘,“不用擔心了。我剛已經吩咐過恩都,讓他連夜帶人護送著魏遠離開。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魏遠一定能夠安然地回到玉門關了。而我,也不會強迫於你,我在酒筵上的話,不過是說給他們聽的。”
雅丹輕輕歎息,“對你,我不是一時之興。就算一百年,隻要你終會點頭,我都會心甘情願地等下去……”
雅丹語氣中是濃濃的深情與蕭索,讓喜娘不由得抬首望向他——
此刻的雅丹,雖然依然籠身於巨大的黑色鬥篷之中,幽藍的眸子依然深不可測,卻——在這搖曳的燭光、暖香的床帳的映襯下,顯得——那般地滄桑和孤獨。
這個桀驁如鷹、凶狠如魔鬼的男子,內心也是藏著自己的柔軟,也是渴望著愛的吧?
如墨的夜色。
寂寥的月。
寒冷的戈壁。
暖帳之中的兩顆心,不覺漸漸靠近……
“報告主人:漢人魏遠不見了!”門外忽然傳來倉促卻清晰的嗓音,如月光之下忽然出鞘的劍發出的金屬撞擊之聲。
幽藍的眸子閃爍著溫軟的紫羅蘭光芒的雅丹,聞聽此言,驀地站起身來,幽藍的眸子重又恢複了冰淩一般的蔚藍,語氣沉著而有力,“恩都,進來!”
門外,正是雅丹的貼身仆人恩都。
半個時辰前,雅丹正是吩咐他帶人前往地牢提出魏遠,然後安全地護送魏遠回到玉門關。
而恩都卻回稟說魏遠不見了。
那麽就是說,一定有人不但不惜挑戰雅丹的權威,更有可能危害到魏遠的性命!
魏遠,不僅僅是一個漢人,更是中原的撫遠將軍。他一人的安危,牽係著鄯善的邦交關係,一旦確認魏遠是在鄯善的土地上遭遇不測的,那麽很可能將由此點燃中原與鄯善之間的戰火!
雅丹不惜當麵拒絕張閣老,也要力保的屬於鄯善的和平,很可能就在此時,前功盡棄!
雅丹,怎能不悚然變色?
是,烏孫?抑或是張閣老?畢竟烏孫和張閣老,是最想看到鄯善與中原交惡,以便幫助他們合圍中原,讓他們漁翁得利。
卻又不像。烏孫之人雖然個個勇猛,但是他們的優勢卻也隻是在真刀明槍的戰場上,他們族人缺少身懷絕技之人;而據守衛地牢的衛兵反映,當夜並無看到有人攻入地牢,顯見應為身手不凡的刺客單身“偷”走魏遠才是。張閣老就更不可能,玉門關及陽關距離鄯善都要一夜的馬程。沒有馬匹,他們根本不可能在夜晚走出浩瀚的牢蘭海戈壁!
是誰?是誰劫走了魏遠?
窗外,幽幽的羌笛之聲又起,更加襯得屋內的氣氛,凝重若鉛。
雅丹幽藍的眸子驀地眯起,肩膀聳起,如蓄勢待發的黑豹,“這麽晚了,城裏誰會這麽有閑情逸致,不斷地吹著笛子?”
恩都轉身出門,旋即再次進來,回稟,“守兵和更夫都說,整座城中,各家百姓均已入睡,沒有聽到笛聲是從哪個房子裏傳出來的。”
雅丹眯著眼睛,隔著窗子望向夜空,眼睛裏的幽藍宛如暗夜,“何方高人,請現身說話……”
啊?——恩都驚訝地順著雅丹的視線,望向窗外的夜空。夜色如墨,繁星閃爍,皓白的月色如銀色輕紗照亮大地。——不見,一個人影。
靜寂,如黑色的繩索緊緊纏繞住房間裏的雅丹、恩都,還有床帳之中的喜娘。
死一般的靜寂。隻聽得到彼此胸腔裏驚悸著的心髒,撲通、撲通、撲通……
喜娘終究抵不住如此的靜寂,驚恐得抽了一口冷氣,抽氣聲雖輕,卻足以打破整片靜寂,吸引了雅丹的注意。
雅丹望著麵色慘白的喜娘,心底湧起濃濃的情感。他習慣了自己孤身一人對抗所有的危險,所以此時習慣性地忘記了身後床帳之中,還有一個人,需要自己的安慰和保護。這個小小的女子,柔弱得全無一絲自保的能力,卻一聲不響,即便滿眼驚恐,也不讓雅丹為她分一絲的神……她,總是這樣不經意地,攻入雅丹心底的柔軟。
雅丹幽藍的眸子不覺一柔,返身來到床帳邊,拉開鬥篷,擁住喜娘的身子。那般地小,因為夜寒而通體冰涼,更因為突來的恐懼而微微顫抖……像一隻雛鳥,被雅丹擁入懷中,雅丹的心再次,怦然而跳。
就在此時,淩空傳來朗聲長笑,“既然已經無法實現送魏遠歸去中原的承諾,雅丹你如何還能擁著這個女子?”
那聲音讓雅丹和喜娘都是一震!
雅丹是被說中了短處。
而喜娘卻是聽出那個聲音!
縱然化作灰燼。
縱然隻剩下靈魂飄蕩在這個世上。
縱然五百年一個輪回,早已與那個人擦肩錯過。
縱然茫茫人海,藏身千萬人之中……
喜娘也不會忘記那個聲音。
那個魂牽夢繞的聲音。
那個銷魂蝕骨地思念,卻時時不敢想起的聲音。
就算死,也要牢牢記住的那個聲音——
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