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旎得意地笑著,貓一樣的綠色眸子碧光閃爍。
喜娘腳下淩亂的紅衣,如秋夜狂風之後的片片落紅。
雅丹幽藍的眸子裏卷起青灰色的肅殺。
滿場的鄯善貴族,嘲笑的神色冰淩般閃爍著冷白的寒光……
好冷啊。廳堂上縱然高燃著火把,都無法溫暖暴露於人眼前的皮膚……
好靜啊。數十人的言笑喧嘩仿佛都已經隔世般遠去,空留下自己一個人孤獨地站在當場……
如果……能夠……這樣……消失……該……多好……
茲嘎嘎嘎——
雅丹城堡那扇巨大的,堅硬的胡楊木包著鐵皮製成的不可摧毀的門,忽然毫無防備地一點點地——開了……
那些守衛在門外的衛兵正在全神貫注地把守著,全然不知這是怎麽回事兒……
一陣狂風毫無征兆地忽然從大廳外漫天席地地呼嘯卷來。衛兵不禁抬頭望天,晴朗的夜空裏,月色皎潔,這本該是個風平浪靜的夜晚啊……那麽,風從哪兒來?
牆上熊熊燃燒的火把,在乍來的狂風中,顫抖成了巨浪上的小舟。
鄯善貴族們掛在臉上的嘲笑、譏諷,忽然被狂風吹入了張大的嘴巴,讓他們驚惶得再顧不上等著看喜娘的笑話。
婀旎更可觀。她長過膝彎的長長的金色卷發,被狂風驟然卷起,讓她看上去宛若千萬條毒蛇在她頭上狂舞!她所有的嬌美和嫵媚都被翻卷而起的長發掩埋,她的頭整個被卷起來的長發層層包裹住,簡直成了一枚金色的、巨大的蠶蛹!
隻有雅丹,沒有因這場突起的狂風而異動。他依然穩固地坐在高椅之上,微眯著幽藍的眸子,仔細地觀察著場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不放過任何一點異常的線索。
狂風,卻讓喜娘,倍感溫暖。
一幅高懸於廳堂之上的榴紅輕紗,被狂風漫卷而下,化作一縷緋色的流雲,圍著喜娘輕舞飛旋……
風定。宛若它來時一般突然。
搖曳的火把終於恢複了平靜,重新又格外賣力地燃燒起來。
場中人紛紛忙著收拾自己的狼狽。
喜娘驚訝地看自己身上纏繞而成的“紗衣”,將自己裸露的身體完美地遮掩起來,卻又似乎在火光映照之下,將身體的玲瓏凸現得若隱若現。榴紅輕紗的兩端分別在臂彎打結,多於出來的一段輕紗,在廳堂微微的風中輕柔曼舞,宛若敦煌城外千佛洞壁畫中的翩翩飛天……
是誰?是誰在自己這樣窘迫的當口,借了這場狂風,解了自己的圍?
不會是雅丹。他整個過程中都定定地坐在高椅之上,而狂風是從門外漫卷而來,恰好與雅丹的方向相反。
可是,除了雅丹,在這陌生的西域之國,又有誰能夠伸出援手幫助自己?
這場詭異的風,似乎超脫於人力之外。難道,難道是遠在天國的娘親?
娘,我好想你啊……
長發已亂。喜娘索性拋開所有的矜持,隻將長發在頸側微微挽起,用一隻金釵斜插入鬢,不在意幾縷不聽話的發絲自在地從頸邊流瀉……
她不去看向場中人的反應,微微閉上雙眸,在這重要的時刻來臨之前,放縱自己好好思念一下,娘親……
臂彎的輕紗,被廳堂中微微的風輕輕帶動,仿佛是娘親溫柔的眼神……
想著娘親,喜娘的腦海中忽然有莫名的記憶片斷,如曾被關在閘門中的蝴蝶,不期然地紛至遝來。那些記憶的蝴蝶,片片繽紛,段段多彩,紛飛在自己冥想的世界中,讓自己恍如置身一個光怪陸離卻奇妙瑰麗的璀璨天地!
那曼妙的身姿,那凝眸的一笑,那翩然飛舞的披帛,那如雲繾綣的長發……當一片片蝴蝶般的記憶片斷連綴起來,喜娘的腦海中竟似出現了一個女子,舉手投足間風華無限!
那女子,怎的像極了,娘親……
冥冥之中似有牽引,喜娘情不自禁地隨著那女子,翩然起舞。
看不見了外麵的世界,聽不到身邊的任何聲響,喜娘隻看得到腦海中曼舞的女子,喜娘隻想跟隨著她盡情舞動……
借著火光遠遠望去,喜娘身上的榴紅輕紗宛如一團燃燒的火,輕輕籠罩在喜娘身畔,光焰飛舞,風華流轉,讓喜娘宛若上古傳說中五百年一次火中涅磐的鳳凰,絕美而神聖。
婀旎的臉色瞬間蒼白——
巴圖張大了嘴巴,手中的酒全都灑在了衣襟上——
烏庫死死用右手抓著自己的左手,左手上已然紅色淤血盡顯卻忽然不覺——
雅丹,幽藍的眸子裏,蕩漾起瀲灩的波,如月光下的牢蘭海,光影粼粼——
婀旎知道自己敗了。
不是她自己外貌不夠美豔,更不是自己的舞姿差強人意。
隻是因為,自己再美豔,舞姿再曼妙,都不過是人間的絕色。
而此時喜娘的舞蹈,早已不是人間可見的景象。
她身上的輕紗,宛若一團淩風飄動的緋紅雲朵。喜娘窈窕玲瓏的身體,仿佛是在緋紅色的雲朵之間舞蹈。
喜娘縱身輕躍,廳堂間微微的風輕輕吹起喜娘臂彎的兩段輕紗,那完全沉浸於舞蹈之中的喜娘,刹那間化身為淩波仙子,衣帶飄飄,狀若飛天……
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身子如此可般輕鬆。
從來不知,心無雜念之時心竟有這般快樂。
喜娘不由得展顏輕笑。
宛若一朵含羞帶怯的蓮,在無限清純中,光華悄綻——
雅丹的心跳如急遽擂響的羊皮大鼓。一麵、兩麵……待到自己覺察,已然是千萬麵羊皮大鼓共同敲響,一聲緊似一聲,一聲更比一聲響亮!
看著在場所有男人那驚豔的目光,雅丹忽然心底湧起蒸騰的怒意——
她是屬於我的!不管她是鄯善人還是漢人,也不管她是否早有了婚配。是上天讓自己在幹涸了的牢蘭海救起了受傷暈厥了的她,那麽她的命就是他的,她是上天賜給他的!
即便,她是中原張閣老的女兒;即便,她極有可能是那個心有圖謀的老狐狸安插而來的一枚棋子;即便——他有可能因為她而卷進中原與烏孫的戰爭;即便!——他有一天可能會因為她帶來的戰爭而喪失了自己的領地、城堡、子民,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他都不在乎!
他隻在乎一件事——他要她!她隻能屬於他一個人!
雅丹忽地衝入喜娘舞蹈的場中,巨大的身影仿佛卷起一陣黑色的旋風。他將喜娘紅衣的身影裹挾到自己黑色的披風中,回身朝向在場所有人邪邪而笑:
“她接下來的舞,將換在床上跳。而觀眾,隻有我一個人。這裏所有的舞娘兄弟們隨意享用,隻有這個,是我的獨享!今夜,我要好好嚐嚐我的禁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