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喜娘妙目盈盈地望來。雅丹竟然心頭一撞,臉頰不覺熱了起來。
“你……幹嗎這麽看我?”
藍寶石一般的眼睛幽然如波,“難道說,你想明白了,決定先給自己保一樁姻緣,先把我這西域三十六國中最優秀的男人給搶到手?”
雅丹話音未落,淩空就有一團不明飛行物直奔雅丹麵門而來!
“蒼鷹雅丹”自然不是浪得虛名。隻見他平地橫躍數步,身子躲過不明飛行物飛行的方向,伸手一叨,恰恰手到擒來。
攤開手掌一看——一塊粘膩的麵團,已然呈麵餅狀平攤在了雅丹掌上。
順著不明飛行物飛來的方向,雅丹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身紅裙的喜娘,杏眼圓睜,兩個腮幫氣鼓鼓地瞪著他!
雅丹暗歎:都說漢家女子溫柔賢惠,怎知這一位不但如鄯善女子一般潑辣,更要命的是壓根兒就不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裏!
不過……這也倒是更加配得上這身紅衣呢。
初時,雅丹本想給喜娘換穿一套鄯善女子常穿的箭袖胡服,誰知喜娘死活也不願意,隻要了些當地的土織粗布,挑選那些紅顏色的布料,給自己縫製了一身換洗的衣裙。
中原那些細致的、輕飄飄的衣料,鄯善自然沒有;但是土織粗布穿在喜娘身上,一樣有種特別的味道。
就好像——喜娘生來就有西域女子的氣質,穿起西域的布料完全地相得益彰!
尤其是,看到喜娘頭上戴的那尖頂小硬帽,鄯善女子人人必備的裝飾——
這是雅丹最後的底線:他可以允許喜娘在自己的土地上依然穿戴漢裝,但是至少要在頭頂,留下一點身為鄯善人奴隸的標誌——戴上尖頂小硬帽的喜娘,完全沒有漢人初作此裝扮時的別扭,而仿佛是,她天生就該戴這樣的帽子的!
小帽,剛好輪廓清晰地拉長了喜娘的臉部線條,讓她明如晨星的雙眸更加深邃而清冽。她的發柔柔地壓在帽子下,宛如無風而有波紋的黑色瀑布,傾瀉在柔致的脊背上。
漢人的婉約,與西域族人的颯爽,完美地組合在了這個小小女子的身上。
雅丹心神微漾:這個女子,怎會初見如沙礫般不起眼,可是卻會越看越有味道,就仿佛沙礫裏閃爍的寶石?
“我在看你身上‘漂亮至極’的傷口和血跡。”
“我在看你到底什麽時候會倒在地上,我好跑出去向整個城池裏的人宣布你不行了,好讓那些對你的位子虎視眈眈的敵人趕快奪走你的一切……”
雅丹自己還在魂遊天外呢,卻愣生生地被喜娘冷冰冰的嗓音給拽回了地麵。
雅丹這才想起來,自己依然穿著染了血跡的衣衫。
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剛剛經曆了那般的浴血奮戰,安然回到城池之後,他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回到家裏。
甚至連換換衣衫、處理一下傷口的時間都舍不得,便急匆匆地跑來喜娘這裏。
哪怕,隻是看一看她。
哪怕,隻是聽一聽她的聲音。
哪怕——被她絲毫不留情麵地數落上幾句。
他與她之間,到底誰是奴隸,誰是奴隸主?
喜娘當然知道,雅丹之前幹嘛去了。
大約二個時辰前,城牆上有衛兵敲響銅鍾,召集兵士,說城外的雲頂山遭遇烏孫國重兵圍困,聲言山中匿藏了漢人的奸細……
如果要是平時,一個漢人而已,不過是少了一個奴隸,雅丹大可賣烏孫國一個麵子,把漢人給了他們便是。
誰都知道,烏孫國“民剛惡,貪狼無信;多寇盜,最為強國”,他們現在都已經跟中原公然開戰,對於西域這些小國,就更是兼並之心昭彰了。
對待烏孫的強勢,西域諸國多以忍讓相對。大家都想著看看中原與之對敵的結果,再考慮以後是繼續對中原稱臣,還是要投靠烏孫……
夾在兩強之間的小國,從來都是沒有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力的。
不過,這個漢人,卻是不同。
他到底有什麽不同?
雅丹身邊的人隻知道,這個漢人儀表不凡,肯定不是平常的漢人子民。
對於雅丹,又多了一層:他是喜娘拚死也要用雙臂抱緊的男子。
問過喜娘,她隻說,他是她的哥哥。
就算他隻是一個販夫走卒,既然他是喜娘的哥哥,是喜娘重視的人,雅丹便不可能將他作為籌碼送給烏孫。
即便,這要以戰鬥和流血作為代價。
好在,烏孫此來的兵士不多。
烏孫舉國兵力都集中在玉門關外,全神貫注地應付與中原的戰爭。
西域諸國,盡管實力無法與之抗衡,但是前線大敵當前,烏孫並不想輕易惹怒了諸國,搞得自己後院起火,腹背受敵。
所以,盡管雅丹的兵士有所折損,但是並未付出更大的代價。
雅丹身上的傷,也隻是流了些血,看起來很驚心,傷勢倒無大礙。
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雲開和喜娘這兩個陌生的漢人。
喜娘,又怎會不知?
所以,喜娘才會那般在意,雅丹身上觸目驚心的血,擔心他的傷勢。
雅丹小麥色的臉頰微微一紅,對著喜娘赧笑,“沒什麽的,都是敵人的血迸濺過來的。我自己好好的。”
雅丹隨之神情一轉,“誰不知道我是‘蒼鷹雅丹’啊,是與魔鬼城”三隴沙雅丹同名的“蒼鷹雅丹”!
“所有敢於侵犯我的人,都會遭遇到魔鬼的報複,都會在狂風卷起沙礫的夜裏,伴隨著悚人的鷹嘯,在幢幢的鬼屋黑影之中,被梟去首級!”
“不論,那是一個普通的人,還是——一個國家的國王!”
……
雅丹幽藍的眸子,宛若冰冷的水晶,閃過殘酷的光芒。
喜娘不由得,寒毛豎起。
這個人,從來都是個魔鬼。
隻不過,他偶爾會對自己微笑。
即便微笑,那微笑的溫度卻永遠無法直達他幽藍的眼底。
即便微笑,他依然是一個微笑的魔鬼。
看到喜娘的愣怔,雅丹岔開話題,“怎麽,真的不著急問問你哥哥的情況如何了?”
聽到“哥哥”,喜娘的眼睛裏忽然閃爍起星碎的光芒。
跳躍著喜悅,萌動著羞澀。
唉——雅丹心底黯然,誰能相信,那個家夥會真的是喜娘的哥哥呢!
雅丹嘴角的微笑,消失不見。
就像,誰都不知,曾經浩瀚豐沛的牢蘭海之水,一夜之間去了哪裏。
雅丹開口,“你哥哥身體裏的毒十之八九已經排出體外。”
“隻是,他現在依然羸弱,估計百日之內,還不能下山。”
雅丹的第一句話,讓喜娘喜出望外。
雅丹的第二句話,讓喜娘的眸子蒙上淡淡的霧靄。
隻是,喜娘並不知道,雅丹的話並不都是真的。
第一句話沒錯。
第二句話,卻是雅丹“改編”過了的。
半個時辰前,巫醫說給雅丹的原話是,“三日之內,他即可下山。隻是還不能輕易調動真氣,以免傷了自己。”
雅丹吐到舌尖的話被他吞回。
他不想見到喜娘眼裏,因為那人而閃動起的星碎光芒,跳動著喜悅,萌動著羞澀。
他不想,讓那人見到喜娘,然後——就此離開。
喜娘是自己的奴隸。喜娘是上天賜給自己的。
那就隻能屬於“蒼鷹雅丹”,不管她來自哪裏,也不管她身上埋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他要她,這就是天理。
雅丹創造,並親手執行的——天理。
雅丹自然也不會忘記,剛剛挑開門簾走進喜娘房間前的兩分鍾,他剛剛給衛隊親兵下了一個口令:“給雲頂山的那個漢人一匹馬,告訴他可以自行離去。”
“封鎖一切見過他的人的口徑,絕對不準提到喜娘一個字。”
“隻告訴他,是鄯善國人偶然在隔壁灘上救回受傷昏迷的他。”
“隻有他。”
“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