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

第三節 就算死，也要與你相擁

　　喜娘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顆核桃。

　　看上去那麽堅硬，卻隻要一記猛錘就會被砸得四分五裂。

　　就像，麵對雲開。

　　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硬了，牢牢樹立起層層心防，遠遠地躲開他的目光，他的消息，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心，不再因他而跳，不會再在無人的夜裏，思念他的眼神、他的懷抱、他溫暖又微微顫抖的唇、他激情時刻眼睛裏燃燒起的灼灼火焰……

　　此刻，他就跪在自己身前不足百步的地上。

　　一條腿已經被鮮血染紅。

　　他用另一隻手，握住插入泥土的長劍，強自撐住自己的身體。

　　搖搖晃晃，眼神卻滿仍是驚痛未平地直看向自己的方向……

　　就因為剛剛那兩個黑衣人向自己的方向縱身飛躍，就因為他知道馬車裏的兩個女子全無抵抗之力，所以他就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拚盡了全力，棄了坐騎騰身阻截！

　　在那電光火石間的致命一擊中，兩個黑衣人被硬生生橫截為兩段！而雲開，也滿腿鮮血地跪倒在塵埃，搖搖欲墜……

　　從沒見過如此決絕的雲開！

　　從沒見過如此凶狠的雲開！

　　喜娘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宛如被重錘擊碎的核桃！

　　碎成片片，幾成齏粉！

　　那一刻再看不到滿地的屍首和鮮血，也顧不得遠處依然在與黑衣人以命纏鬥的魏遠，喜娘拚命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喊出雲開的名字——畢竟，身邊還有曼瑤，那個對自己情真意重的女子，那個被自己親手定下姻緣的女子，那個——身體裏與自己擁有相同血脈的姐姐！

　　雲開勉力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腿上的劇痛時時讓自己有想昏迷過去的感覺——不用說，一定是黑衣人的長劍上事先淬了毒！

　　看來，黑衣人此舉一定早有準備，而且務求一擊致命！

　　雲開努力回頭望了一眼依然在黑衣人包圍下纏鬥的魏遠。又抬眼望向馬車的方向——

　　已然是臨近黃昏時分。

　　戈壁殘陽如血。

　　雲開的眼睛，也被殺戮的鮮血蒙上了一層殷紅的霧靄。

　　卻，依然能夠清楚地看見，馬車上那個滿身紅衣的女子，慘白的麵頰，還有被牙齒咬到青紫的嘴唇……

　　她的眼，盈盈望著自己，裏邊有淚，更有——深摯的情感……

　　雲開忽然想笑。

　　這個傻姑娘，看來這世間真的隻有紅色才最適合她啊。麵孔上的慘白，還有嘴唇的青紫，放在渾身豔紅的她身上，實在是不倫不類！

　　她還是麵帶紅潤最好看。

　　她小小的，宛若初熟櫻桃的，殷紅潤澤的唇。

　　她與他唇舌相對時，臉頰上那兩朵毫不退讓的紅雲。

　　她在他懷裏時，臉上含羞帶怯，卻又似乎矛盾重重的紅霞……

　　雲開忽然好想再看看那時的喜娘，好想再跟喜娘鬥一次嘴，好想再惹出喜娘臉上不服輸的紅暈，好想——再傾心吻上喜娘櫻桃般嬌嫩的紅唇……

　　可是那一切，為什麽已經那般遙遠了呢？

　　就連，本來不足百步之遙的喜娘，也漸漸從視野中漸行漸遠……

　　最後留在雲開記憶中的，是喜娘大哭的臉。

　　他隻來得及朝著喜娘輕輕一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自己沒事不用她擔心——

　　忽然間，天旋地轉，山川黑暗。

　　撲通——

　　雲開仰、麵、栽、倒。手中的長劍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被彈起空中，劃了一個美麗卻無力的弧線，在夕陽金燦燦的映射下，宛如銀白的流星——

　　悠……然……頓……地……

　　目睹此情此景的曼瑤，早已在驚慟之下，昏暈過去……

　　喜娘撕心裂肺地喊：“雲開——”

　　喜娘撕心裂肺的哭喊，沒能阻止住雲開的跌倒，卻引來了一個黑衣人，猙獰的眼神。

　　那個人本來還在包圍圈中與魏遠鏖戰，隻是在雲開腰斬了兩個黑衣人之時投來怨毒的目光。此時見雲開跌落塵埃，那黑衣人全然顧不得繼續與魏遠纏鬥，長嘯一聲騰身而起，如發現獵物的鷂鷹，挺劍直撲雲開——

　　說時遲那時快，也不知道馬車中的喜娘，哪來的勇氣和速度。隻見她宛如強弓射出的雕翎箭，絕望地飛身撲過去。在黑衣人的劍尖刺入雲開身體前的一秒鍾，撲在了雲開身上！

　　喜娘隻知道，不管雲開此時是死是活，她都要挺身保護住他，把他好好地帶離這片殺戮，把他好好地帶在自己身邊……

　　劇痛，自肩胛而入。一股冰涼直透肌骨，整個身體宛如被瞬間撕裂！

　　來不及看一眼包圍圈中忽然悲鳴長嘯的魏遠，來不及看一眼馬車中暈厥的曼瑤是否安好，喜娘隻來得及用手臂緊緊抱住雲開的身體——

　　她忽然極其輕忽，宛若透明水晶般，淡淡地笑了，“現在，我們終於可以，不顧一切地，在一起了……”

　　整個世界陷入無邊黑夜。

　　整個世界忽然寂靜無聲。

　　身體忽然如飄飄的羽毛。

　　躁動的心忽然和平寧靜。

　　山穀的風，從半空旋過。輕輕吹起地麵上兩人的發絲，吹過他們死死相擁的手臂……

　　遠處的魏遠，也早已渾身血跡。

　　黑衣人也個個遍體鱗傷。

　　整場纏鬥變成了以生命為賭注的肉搏。

　　都早已拚盡了力氣，一招一式也都早已失去了威力，隻剩下機械的肉搏……

　　隻是，魏遠還有巨大的精神力量。他還要救護那三個全無抵抗能力的人。

　　如果，雲開和喜娘都已經不幸殞命，他還要背負起為他們報仇的重任！憤怒與驚慟如熊熊燃燒的火，映紅了魏遠美麗的眼睛——

　　剩下的幾個黑衣人，顯然被魏遠驚住了，或者說，他們被整場戰鬥驚住。

　　本來他們憑借著埋伏的地利，本來他們擁有人數上的優勢，本來他們以為這是一場速戰速決的遊戲——卻沒想到，來的九個人隻剩三人；卻沒想到盡管三人對抗一人，卻依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為首的黑衣人，忽地怔忡，繼而唆唇長嘯，與另一黑衣人騰身躍起，飛身而去……

　　那劍刺了喜娘的黑衣人，在騰身而起的刹那，忽然又看了眼地上被腰斬為兩截的屍首，忽地急轉方向，直撲喜娘而去。長臂一伸，便將喜娘撈入懷中！

　　隻是，喜娘死死地抱著雲開的身子，即便黑衣人全力拉扯，都無法分開。黑衣人無奈，隻好背負起他們二人的身體，飛身而去！

　　黑衣人的動作太過突然，體力已經極度透支的魏遠居然來不及營救！

　　魏遠望著黑衣人帶著喜娘與雲開遠去的背影，嘶聲長嘯，宛如荒原上獨行的孤狼，嘶聲中是無盡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