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九月。時間已入四月,留給張、雲兩家不足半載的籌備時間。
喜娘的忙,更勝往日。
一來是兩家都將婚禮大小細節托付給喜娘打理;二來雲開總是對籌辦事宜挑三揀四,隻除了喜娘親自前去解釋,才可化解。
雲老員外實在是捉摸不透雲開喜怒之間的玄機,為了婚事能夠順利進行,便也全權交給喜娘去應付。
更是言詞殷殷地邀請喜娘住進雲府,既免去喜娘奔波之苦,又可以時刻依仗這“滅火器”熄滅雲開的無名之火。
推卻不過雲老員外的盛情,喜娘隻得勉為其難地住進雲府。就在雲開隔壁的“紅妍苑”。小小的院落裏,種滿了芍藥,枝枝簇簇,殷紅而倔強地挺立在初夏的風中。
芍藥開得熱鬧,卻襯得喜娘的心更為蕭索。
一日一日數著婚期,卻也一日一日撿拾著自己的心碎。
白日倒也罷了,畢竟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去忙;隻是到了夜晚,小院靜默不語,遠處傳來雲府上下忙碌的喜氣洋洋,喜娘的心便會特別特別的孤單。
她時常在夜裏夢見母親,夢見母親溫柔的眼神凝望著她,夢見母親用溫暖的雙臂擁抱著她,夢見母親的手輕輕從自己額上滑過,夢見母親的唇輕輕印上自己的頰邊……
“娘,娘,你可知道,喜娘有多麽想你……”每一次當喜娘想抓住母親的手,都會隻握住一捧空氣,突然的跌落感總是讓喜娘從夢裏哭著醒來,獨自麵對一室的清幽。
隻是,這感覺怎麽如此地真切?真的是思念母親,思念成狂了吧……
日日忙碌,加上對於母親的思念,喜娘終是一病不起。
雲老員外請大夫開了方子,並特地遣了丫鬟碧鳶前來照顧,並特意囑咐喜娘這幾日不必下床,好好將養身子。
喜娘倒是自覺病不甚重,隻是頭微微發沉,喉嚨有灼熱的痛,就連飲水都會牽連起火一樣的疼痛。
連著兩晚,喜娘食不下咽,碧鴛隻得搖著頭原封不動地將托盤上的餐食端走。
喜娘靠在床頭,一遍一遍地核對著喜筵賓客的名單,恐有疏漏,卻一抬頭見雲開端著剛剛碧鴛端出去的托盤走了進來。
喜娘一窒,喉嚨的裏燃燒的痛感又來,惹得喜娘一陣心慌的咳嗽。
雲開倒也不避嫌,徑直將托盤放置喜娘床邊,自己也跟著坐下。
雲開細細地將青花瓷碗裏的蛋花粥攪勻,將羹匙裏的粥送向喜娘唇邊,粗啞著嗓音說,“不吃飯,怎麽行?”姿態、語氣親密自然得仿似民間普通的小夫妻,喜娘的口中陣陣苦澀。
怎麽可以這樣?雲開怎麽可以這般對待自己?他是即將成婚的人啊,自己正在忙碌地幫他籌辦著婚事啊!
他這般溫柔對著的人,該是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張家二小姐張曼瑤啊!自己與他,注定是擦肩的陌路人……
他明知如此,卻偏偏這樣對著我,難道是故意輕薄看我,以示懲戒?
喜娘心底小小的自尊重新燃起火苗。
不管眼前這個人與自己有過何樣的糾葛,也不管自己的身份是如何的低微,但是喜娘也絕不允許任何人輕視自己的自尊。
更何況,自己並非小我一個存在,自己身上還流淌著母親的血,自己是母親在這個世界上生命的延續!所以,絕不許自己,接受任何的輕忽!
喜娘挺直自己小小的身軀,努力揚高戀家與雲開直目相對,“不勞雲公子。小女子想吃的時候,自然會勞煩碧鴛姑娘;不想吃的時候,即便是您,小女子也是斷斷不會張口的!”
喜娘的眼睛宛若寒星,射得雲開的心忽地瓦涼。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從來沒有人這樣無視自己的好意……卻也,從來沒有人如此攪動自己的心疼,從來沒有人讓自己恨不得以身代其苦……
雲開高張的熱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喜娘澆熄;雲開藏在心底的感情,卻也在喜娘的逃避下,一點點,一滴滴地加深!
越是慌忙逃避的,就越是心底在意的。不是嗎?
雲開的眼神幽然一黯,轉而將羹匙裏的蛋花粥盡數倒進自己口中,旋即捧住喜娘的頭,將自己的唇堅定地壓上了喜娘的唇!
喜娘的眼前頓時一片白茫茫!
宛若晨間飄蕩於蘆葦間的白霧,宛若夜晚月光下的梔子花,宛如江上悠然的雲靄,宛如村舍鄉間嫋嫋的炊煙……
愣怔間,喜娘忽覺雲開的唇越發火熱,柔軟卻又堅定地輾轉著與自己的唇反複廝磨……奇異的感覺,讓喜娘倒抽一口涼氣,卻益發地讓自己無法呼吸!
震驚與窒息感,成功地讓喜娘張開了嘴;雲開的眼睛裏閃過促狹,滿意地將自己口中的蛋花粥盡數渡入喜娘口中,手掌輕輕地拍著喜娘的後背,幫著她將蛋花粥咽下……
說也奇怪,這一次,幹澀灼燒的喉嚨,竟沒有一絲痛意。喜娘的臉,熱得像燒紅的火炭。
該如何麵對雲開?
喜娘緊緊閉住雙眼,期望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眼前的幻影,閉上雙眼便可以將幻影趕走,再睜開眼睛就又是一個秩序井然的世界。
卻聽得雲開輕笑,“閉著眼睛又有何用,我還是坐在你的眼前。”
“更何況,你此時閉眼已然晚了的——”
“早幾日我便已經如此對待過你了……”
什麽?
早幾日他便如此對待過我了?
他的意思是這般——
這般地吻過我了?
驚雷一顆顆在喜娘耳邊炸裂,震得喜娘幾欲暈倒,拚命壓抑著自己的忐忑,用眼睛逼視住雲開,想從他那裏找到確切的答案——
原來,喜娘剛搬入雲府的幾個夜晚,因為思念母親而夜夜夢魘。夜晚出來練功的雲開聽到喜娘夢中囈語哭泣,便放心不下,用了輕功悄悄地趁著夜色在床邊坐著陪伴喜娘。
開始,一切安然無恙。
隻是忽然一夜喜娘夢中以為坐在床邊的是母親,便拚命攀住母親的手臂,想要求得母親的擁抱。
月光中,喜娘洗盡鉛華的小臉,宛若水中蓮花般輕靈秀美,長長的睫毛隨著夢境而微微顫動,她嫩若櫻桃的口中輕輕呼喚著母親,腮邊掛著滴滴晶瑩的淚珠……
雲開掩飾已久的感情再也無法壓抑,便再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再也顧不得什麽張家二小姐。
他隻知道,心愛的人兒在自己懷抱;他隻知道,除了這個女子,世間女子再難進駐自己心間!
唇,於是落下,仔仔細細在喜娘眉眼間逡巡,仿若嗬護無價的珍寶,卻帶著灼熱的不容置疑的占有。
直到那團火熊熊燃燒起來,雲開才戀戀不舍地將依然睡夢中的喜娘安置好,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夜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