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

第三節 相約·玉佩殤

　　數日後，雲開詫異地從仆人手中接過一張帖子，名目是某某綢緞莊開業。

　　這自然是本來與雲開毫不相幹的，但是雲開卻接受了，打發仆人回應送帖人說，受邀必到。

　　仆人領命離開，雲開眯著眼睛細細打量這封帖子的落款——喜娘。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喜娘發出的這個邀請，與人家綢緞莊開市一事八竿子也打不著。一定是喜娘有事找他，卻又不便直接登門拜訪，隻好巧借了這麽個名目，來與他相約。

　　雲開微笑，那日喜娘在揚州城內的受歡迎程度，雲開已經領教一二，所以綢緞莊老板幫喜娘這麽個小小人情，那自是毫不意外的了。

　　隻是，嗬嗬，雲開暗忖，這靈慧的丫頭啊，百密也總有一疏，想想你喜娘既非綢緞莊老板家親友，又不可能是綢緞莊合夥人，那麽又怎麽可能輪到以你喜娘的名義來發邀請帖子的呢！

　　看來，真的是急著要見自己的呀……心念及此，雲開心底抑不住陣陣甜蜜。

　　綢緞莊開市當日，雲開早早地來到綢緞莊老板家花園，收緊眼神，細細在人叢中搜尋一抹紅色。

　　可是，竟然遍尋不到！

　　雲開心底泛起陣陣懊惱。他惱的不是喜娘的失約，而是自己竟然可能錯過了這一次與喜娘見麵的機會！

　　距離上次街上相逢，已經過去了數日，雲開卻錯覺似乎有數年那般漫長。

　　盡管喜娘業在保媒，但是畢竟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男女大防仍在，所以雲開不能放縱自己的心意前去找她。雲開總不能不顧及喜娘的聲名。

　　找不到喜娘，雲開想離去，卻又惟恐輕易的離去錯過了喜娘。懊惱的他隻好躲開人叢，在花園間慢慢徜徉。一道道亭台回廊走過，雲開不覺走到了一處極為靜謐的院落。好在事先知曉綢緞莊老板家的女眷都遠在京城，否則雲開此舉倒真的有可能逾矩了呢。

　　出於禮數，雲開隻淺淺瞥了一眼小院景致便欲離開，卻隱約聽到院內潭水邊的假山後隱隱有女子啜泣聲傳來，而那聲音，清冽如泉，一聲便抓住了雲開所有的注意力。

　　雲開提起丹田之氣，放輕腳步轉過假山——那蹲踞於潭水之邊隱隱而泣的女子，不是喜娘又是誰！

　　雲開不禁呆了。從小巷初見，一身紅衣、滿麵濃墨重彩的喜娘便留給雲開一個近乎不知人間疾苦的印象；再來的雲府相見，雲開隻是驚詫於喜娘的反應敏捷；接下來的街中偶遇，雲開認識到喜娘對自己容貌很是“自負”的一麵……卻未曾想到，那麽堅強而爽朗的姑娘，躲在人後，竟然是這般的我見猶憐。

　　盡管知道於禮不合，但是心裏莫名的牽掛還是讓雲開隱身假山旁，側耳傾聽喜娘哭泣中喃喃的自語：

　　“娘，我好想你……不過你放心，我活得很快樂，我答應您的保定人間一百樁婚姻，現在距離目標越拉越近了呢！”

　　“我看著那些經我撮合的男女們，幸福快樂，我便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保定人間一百樁婚姻？這是為什麽？難道每個媒婆都曾經給自己確定一個職業目標的數字麽？難道多一個不行，少一個也不行麽？難不成媒婆這個行當，也有行會考核？雲開的腦子裏帶著問號的念頭一串串蹦跳出來。雲開不禁暗歎，“唉，怎麽自從認識了這個不合常規的喜娘之後，我的思維也如此跳線了呀！”

　　雲開偷偷地望著喜娘垂淚的臉頰，映著潭水的光，盈盈含著的一抹笑意。

　　雲開領悟，喜娘原來真的是很愛這份牽係姻緣的工作，並真誠地為世間經自己撮合的男女而用心和快樂著。

　　心思恍惚中，雲開聽得喜娘壓低了聲音又在喃喃自語，隻是接下來的這段說得並不連貫，似是喜娘自己也並未定念，或者這些話是喜娘深埋在自己心底而從未拿出來考量的事情——

　　“這多年來，隻有她……以心待我，所以我也自然應該以心待她……”

　　“她心愛的東西都拿給我……那我……自然也該如此吧……”

　　“反正也是如此了……反正這也是我的命……就隨了她的意吧……我隻要我的數目……”

　　喜娘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雲開實在是聽不出個頭緒，所以也便放棄，轉而目不轉睛地盯著喜娘的眉目——

　　喜娘本來已經五光十色的臉上，因了淚水的衝刷變得更加精彩，幾大主色調之間被淚水勾兌出了更多的中間色，讓喜娘整個臉頰——呃，讓雲開憶起了北方的十裏征塵，聯想到了當今時局的緊迫——喜娘如今的整張臉啊，簡直是“天下大亂”！

　　那淚水，卻，也溶開了喜娘臉上濃妝的“盔甲”，讓她真實的眉眼有機會“重見天日”——

　　那雙清靈盈彩的眸子，那兩彎淡淡卻雅致如遠山雲黛的眉，那微微緋紅卻棱角清晰而圓潤的唇……

　　雲開一時間，竟忘了今夕何夕，忘了此時自己所處之地實是如何逾矩……

　　所以，當喜娘從潭水的倒影中隱約見到假山背後偷藏的人影時，雲開還處於呆呆的震驚之中；直至喜娘重重地在他麵前咳嗽一聲，雲開方才如夢方醒，甚至輕輕地被喜娘的“瞬間位移”嚇了一個小跳。

　　“呃，我見了你的帖……所以來找你，想你必是……有事……”雲開望著喜娘澄澈的眼睛，頓覺自己舌尖打結，仿似頂著一張“天下大亂”般的臉的，不是喜娘，而是自己……

　　喜娘紅著臉，背過身去，用帕子擦淨了臉上的狼狽，邊悄聲說，“是啊，我是有事找你。”

　　“我、把你的、玉佩，送……了給……人了……”

　　喜娘語氣輕輕，卻不啻於在雲開心底埋下一顆炸雷。那塊玉該有多重要，想來上次雲老爺已經說得足夠明白；聰明如喜娘，自然知道事關玉佩，應該慎之又慎。怎地僅僅數日，她就真的自作主張，將玉佩鬆了給人？雲開不禁心生怒意。

　　其實，真正令雲開惱怒的原因，倒不是玉佩送了給人，而是——他從沒想過，自己送出給了喜娘的玉佩，會再有另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