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張閣老帶著夫人和女兒來訪。
張閣老可是揚州城舉足輕重的人物,即便揚州知府都要派人日問其安。
這都是因為張閣老曾在朝中為相,後告老歸隱民間,居於揚州。雖不問國事,然朝中大小官員,或為閣老部下,或為閣老門生,或受過閣老提攜之恩……於是乎,雖然閣老目下隻是布衣身份,卻有著左右朝政、手眼通天的能力。
對於張閣老,各級官員士紳都是極力逢迎的,登門拜府尚不及,能讓張閣老屈尊前來拜訪,尤其是帶著家小同來,這對於雲家,實在是極高的榮耀了。
雲開重整衣冠後,在前廳拜見張閣老。張閣老忙起身扶起雲開,拊掌大笑,“雲將軍果然風神俊雅,儀表堂堂!早聽聞雲將軍上殿可為肱股之臣,下殿便是勇猛將軍;執筆可作千古文章,挺槍直取敵酋首級!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這樣的人才,本朝百年難得一遇呀!能與雲將軍共居一城,真乃老夫榮幸啊!來來來,近身來坐,讓老夫好好看看這難得的人才!”
張閣老一席話說得雲老員外喜笑顏開,受寵若驚。雲開縱是沒有過多將閣老的溢美之詞放在心上,可也很是承情,心下滿是感激。
茶過三巡,寒暄已畢。張閣老忽抓過雲開手臂,“來來來,隨我去後堂,見見我那夫人。我夫人也對雲將軍早有耳聞,今天特地跟我過府來開開眼界呢!”
別看張閣老說得輕描淡寫,雲老員外和雲開可自不敢怠慢。誰不知道張閣老的夫人,乃是當朝郡主,當今聖上的嫡親表姐!
丫鬟稟報,說雲老夫人陪同張夫人與小姐,已經在後花園備好茶點,請張閣老、雲老員外和雲開移步。
後花園裏,柳絲垂碧,一潭幽水之間有一座整塊漢白玉雕塑而成的亭榭。亭外樹樹桃花,開得正是芳菲盡展。亭榭四周,懸了珠簾,隱隱可見珠簾之內有人影端坐。
雲老員外和雲開招呼著張閣老在花園回廊邊落座。
丫鬟們剛斟上香茶,水中亭榭中便有絲弦叮咚三聲而起,吸引了這邊三人的注意力。
張閣老會心一笑,回身對雲老員外和雲開說,“來得匆忙,沒有備下什麽禮物。隻好讓小女撫琴一曲,還請雲老員外與雲將軍不要見笑啊——”
正言語間,亭中的琴聲便淙淙而來,清越、激蕩宛如山間清泉,直入胸臆。張閣老滿意地看到雲老員外和雲開都定定地聽著琴音的模樣,捋著長髯,頗含深意地笑了。
三月的春風,裹挾著桃花的芬芳,軟軟地吹來,撩動起雲開的衣袂,俊雅飄然。
張閣老與雲老員外,一邊享用茶點,一邊時不時瞥向雲開;而雲開,始終一個姿勢,眼睛望向水中亭榭的方向,卻又似乎投射得很遠很遠。雲開的嘴角,還輕輕噙著一個微笑,他的模樣似足側耳凝神傾聽琴音,並且會心而笑。
張閣老臉上的笑,更加深沉。
的確,雲開聽著淙淙的琴音,聽到癡迷;不過令他癡迷的,並不是琴音本身,而是這猶如山泉般清冽的琴音讓雲開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個人——
那人的嗓音也恰如清冽泉水,那人的眼睛也有如一泓清泉……
春風徐來,雲開驚覺自己身上還保留著那人的氣息。
他的臉上,他的唇邊,他藏在袖間的汗巾,處處縈繞著那人的氣息……
都說春風吹得人欲醉,而此刻,令雲開微醺其中的並不是春風,而是那人的淡淡氣息。如春風中飄散而來的桃花,如河堤岸擦身而過的新發柳葉,如山間流淌的清澈泉水,如幼小孩童粉嫩溫暖的肌膚。這氣息那般芬芳,那般清新,那般明淨,那般甜香……
想著她羞紅了的臉頰,想著她鼻尖上顆顆晶瑩的汗珠,想著她踮起腳尖給自己擦拭時笨拙卻努力的樣子,想著她迎向他目光時小鹿一般勇敢卻又閃著羞怯的眼神……
想著想著,雲開不由得癡了,無法控製地在心中默默地念著一個人的名字: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