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了推眼鏡,吳進微微地歎了口氣,車內的氣氛萬分壓抑。最糟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了,誰又會料想到,一次又一次地與殷司交手,都一次又一次地敗下陣來,看似大獲全勝的同時,他們失去的總是比得到的更多……
“小侄子,開窗!很悶!”正在閉目養神的殷琳斜斜地靠在吳進身旁,她甚至不必睜開眼睛,就能清楚地描繪出殷堅現在的模樣。過長的頭發全紮在耳後,握緊方向盤的指節泛白,繃緊著俊臉怒視著遠方,在他經曆過魂飛魄散之後,原來還有比那更悲慘的事情。
“殷堅,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換我來開車?”吳進苦笑。他倒不是什麽細心敏感的男人,會因為殷堅的遭遇而生出大量的同情心,他隻是單純地覺得殷堅現在起伏不定的情緒實在不適合開車而已。
“不必,我沒事。”殷堅冷淡地回答,油門一踩,車子繼續在彎曲的山路上飛馳。
時間往後倒回一個星期。當殷琳不曉得用什麽方法聯絡上殷堅之後,吳進強烈地認為自己進入了一個超出他理解能力的世界。正常人使用的聯絡方法—手機對殷家的子孫而言似乎很多餘,在殷琳燒掉了一張寫滿了奇怪符號的黃紙之後,他家的門鈴聲就沒停止過,一堆一看就知道很有作為的年輕人紛紛冒了出來,原來除了這兩姑侄之外,殷家旁係子孫的數量也實在驚人。
接著便進入他更不能理解的部分了,他想他永遠無法明白那道像核彈爆炸的亮光到底代表了什麽,市中心出現了一顆小型太陽?跟著,才報到後便消失了的殷家子孫,又用什麽方法跟殷琳傳遞信息,說他們在某處遇上了逃竄的魆,不過值得安慰的是他們都解決了。
吳進像旁觀者一樣靜靜地看著這些,學者的腦袋不斷收集著所有信息,試著得出結論:他們安全了嗎?那些占領了全市的可怕生物被消滅了嗎?答案也許是肯定的吧?
隻是,並不是每個故事都有美好的結局,至少,他們現在經曆的這一個鐵定不是!
等殷琳再聯係上殷堅時,才知道他受傷了,而且狀況似乎很慘。吳進在這時才有幸見識到比液晶電視還清晰的玄光術,他看到殷堅縮在角落裏發抖,嘴角似乎還掛了點血跡。真正讓吳進感到擔憂的是,他沒見到何弼學。這兩人一直都是對方的支柱,大風大浪都是兩人聯手去闖,為什麽沒見到何弼學?
“小侄子!何同學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殷司那老家夥呢?你不是一起去對付魆嗎?你為什麽受傷了?”聽著殷琳連珠炮似的發問,吳進可以猜到她心底的焦急,畢竟那是她的親侄子,出於天性,她總是本能地會想去保護他,而現在,看到他縮在角落裏發抖,屬於殷琳的那一部分母性便開始發酵。
“殷司……說謊,他的靈力並沒有消失……他……他搶走了創世女神像跟……跟我的玉葫蘆……”殷堅低著頭,聲音仍在發顫。殷琳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起來,她從沒見過殷堅如此脆弱。好吧!曾經見到過吧!那是他的噩夢,被活生生釘在棺材裏是他永生永世的噩夢。但這次殷琳不敢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讓殷堅害怕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小侄子,何同學呢?他……”殷琳倒吸了一口冷氣。除了何弼學發生什麽不幸之外,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事能讓殷堅這麽失控,她驚恐地和吳進對望一眼,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
“小姑姑……我沒事……”何弼學微弱的聲音傳來,殷琳又是一驚。可惜玄光術並不能隨她的心意轉換方向,所以她隻能聽見何弼學的聲音,卻看不見對方是否平安。
“何同學!發生了什麽事?小侄子怎麽了?”殷琳接近尖叫地質問,並用眼神示意要吳進去準備好車子,現在就算是天王老子親臨也不能阻止她去將那兩人接回來。
“殷……殷堅掉了玉葫蘆,整個人……整個人變得怪怪的,他……他叫我不要靠近他,我……我……我……”何弼學解釋不清,吞吞吐吐地說。
“你怎麽了?你受傷了嗎?我看不見你,你傷得嚴重嗎?”殷琳焦急地詢問,這些年相處下來,她早把那個圓圓臉、大眼睛的何弼學當成了親人,對他的關心不下於殷堅。
“那個白癡去搶長生石!”殷堅赤紅著雙眼暴喝一聲。
再一次地長歎口氣,吳進看了看駕駛座上的殷堅。事情就是這麽一回事,一連串的意外造成現在無可救藥的壓抑氣氛。再望了望副手席上的何弼學,那人同樣也繃緊著那張顯得有些稚氣的臉孔,大眼睛始終望著車窗外。沒想到他發起脾氣來也挺嚇人,跟殷堅兩人整整賭了一個星期的氣,到現在兩人還在冷戰。
“喂!前麵那兩個幼稚極了的家夥,麻煩請開窗,真的很悶!還有,下個路口左轉,地圖上沒有白尾這個村子,請不要隨便亂開!”殷琳仍是閉著眼睛,她完全不擔心那兩個笨蛋低智商的吵架,現在的重點應該是如何說服妖怪們站在凡人這一邊,自從接到逃過一劫的管彤的來信後,殷琳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怎麽利用他們的力量來阻止創世女神毀滅人間。
“左轉……左轉!左轉……殷堅你這個路癡……”何弼學狠狠地瞥了一眼握緊方向盤的那個人,跟著轉頭望著車窗外喃喃自語。殷堅對他生氣,他對殷堅不滿,兩人之間的氣氛down到了穀底。
刹車一踩,殷堅惡狠狠地瞪了何弼學一眼,後者不甘示弱地回敬,兩人動作一致地踹開門跨了出去。吳進緊張地也想跟下車,殷琳卻好整以暇地攔下他。
“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小兩口在吵架,你就不要去自討沒趣了!”
“你究竟想怎樣?”殷堅暴喝一聲,赤紅色的瞳孔看上去分外嚇人。不僅僅是他眼珠的顏色改變了,若仔細看,會發現他上下的兩對犬齒都過分尖銳。隻是這恐怖但仍顯得帥氣的外貌對何弼學沒有任何影響,那雙大眼睛仍舊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
“我想怎麽樣?這句話應該反問你自己吧?我承認我笨,不假思索想攔下那個鬼格格,結果搶到長生石。但那是意外,意外!你懂嗎?那不是我能控製的!OK,我道歉!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況且……天殺的我又沒死,你發什麽脾氣?”何弼學撥了撥過長的劉海,他跟殷堅兩人倒黴透頂,被困了好一陣子,結果兩人的體重直降就算了,連頭發都跟他作對似的狂長、狂翹,煩心的事一件接著一件。
“我發什麽脾氣?我發什麽脾氣?”殷堅瞪著何弼學冷笑。這兩人大約是氣過頭了,竟然將車子停在山路中央,逼得跟在後頭的殷銑等人也不得不停下車子,所有人都不耐煩地等著這兩人“又一次”的溝通。
“那個是長生石!摸過它的人都死了!你竟然去搶?管彤罵你低能時我還幫你反駁兩句,結果你幹了什麽?”
“都說是意外了,你還想我怎樣?我怎麽知道會剛好搶到長生石?他媽的簽樂透都沒那麽準過……還有,我又沒死!”
“那是你命大!”
兩人互不相讓地瞪著對方,腦袋裏盤旋著的疑問卻是相同的,為什麽何弼學沒死?這真的不能用“意外”兩個字交代過去。如果隻有皇族血脈才有資格觸碰長生石,那已經被證實了並不是那個唐朝無頭公主轉世的何弼學為什麽可以摸它?見鬼了……他該不會即使不是那位公主轉世,結果還那麽巧地是誰誰誰的後代吧?
“不要光會罵我!你呢?我隻是笨了點,意外地搶到長生石,結果你呢?他媽的自暴自棄還想再搞一次魂飛魄散?殷堅你真的是幼稚到家了!”
單方麵被討伐,心裏自然不平衡,何弼學氣得同樣也趁機數落起殷堅的“罪狀”。比起何弼學又一次“驚人”的事跡,殷銑對於殷堅幹了什麽能讓那個大眼睛的平凡人如此暴跳如雷很感興趣,他敲了敲車窗,好奇地詢問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吳進。
“殷堅……殷堅他遇到了點麻煩。你知道的,他遺失了那個玉葫蘆,現在變得……變得很怪,就連小琳送他的煙絲都不管用……他甚至……甚至差點在睡夢中殺了何弼學。”
“哦!那是挺嚴重。”
“是啊!他的情緒變得很低落。那天他還寫了個咒語給殷琳,好像是什麽魂飛魄散吧?結果何弼學半途衝出來把符紙給吃了……”
“他是羊嗎?”
“小琳也是這麽說他。不過小琳也為了殷堅自暴自棄這件事發了一頓火,她還撂下狠話,如果殷堅敢再逼她念那道咒語,她就真的把何弼學喂成羊!”
“小姑姑的笑話從來都這麽不好笑。其實,殷堅可以把咒語給我啊!基於兄弟情義,我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一次就讓他永不超生。”
聽著殷銑平淡無奇的話語,吳進隻能說,他們殷家子孫說話真的刻薄得很不好笑,竟然用這種語氣、這種表情說話,若不了解他們的關係,他真會以為這兩人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殷堅跟何弼學兩人考慮過,你大概樂得欣賞殷堅被釘在棺材裏一輩子,所以就不考慮請你幫忙了。”吳進幹笑兩聲。他猜想可能是自己的年紀跟殷堅他們有段差距了,所以不能了解他們年輕人說的玩笑話。
“沒想到我這麽容易被看穿。”殷銑並不否認地搖搖頭,吳進害怕地瞪大了眼睛,他實在弄不懂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
路的那頭,殷堅跟何弼學還在吵得不可開交,其實他們隻是因為太在乎對方,所以才忍不住地情緒激動起來。
對殷堅而言,何弼學意外搶到長生石這件事完全超過了他忍耐的臨界點,他傾盡全力地想保護對方,結果那個白癡卻自己去找死;同樣的,殷堅因為遺失了玉葫蘆,對靈力的饑渴已經強烈到幾乎危及同住的何弼學,他外表雖然堅強,可是實際上卻有著他處理不了的情緒問題,所以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自毀以保護對方。
這無疑讓何弼學十分惱火,他的個性中固執、不服輸的成分比殷堅多許多,就連找到陰間去把人拖回來這種事都曾幹過的他自然不容許殷堅這麽快就放棄希望。這一次的冷戰,剛好就是兩人都踩在了對方的地雷上。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我被害死了?下一次,下一次我若是沒有及時清醒,你怎麽辦?我不想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親手殺了你,我沒辦法這樣過下去!”殷堅越說越激動,下意識地扯著自己脖子上的百日金錢。
遺失玉葫蘆,殷琳的煙絲又不管用之後,在殷堅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下,殷琳翻爛了古籍,終於想出這個變通的方法,就是用續命的百日金錢讓殷堅暫時穩定下來,隻是這個可以讓平常人撐上百日的紅線金錢,在殷堅身上能支持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住手!別動!”何弼學驚叫,殷堅讓他嚇了好大一跳。何弼學緊張地揮開殷堅的手,小心翼翼地將百日金錢重新係好。
“這隻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用百日金錢暫時鎮住我,隻會讓情況更加惡化。等百日金錢沒有作用了,到時我怕我就算殺光所有生靈也不能抵消這種饑渴……”殷堅苦笑。赤紅色的瞳孔、尖銳的犬齒,他不正朝著殷銑希望的方向邁進?為什麽老天這麽不公平?他什麽事都沒有做,為什麽要受到這種懲罰?為什麽?
“所以我們要去白尾村跟妖怪們開這次會議,一定要遊說他們幫忙。隻要搶回創世女神像,你就有再世為人的機會,不是嗎?”何弼學壓低音量。
“阿學……我們不能用……”
“我不管,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出事,絕對不能!”
車子繼續在山路上飛馳,像這種地圖上沒有、GPS也找不到的地方,若不全神貫注地駕駛,很快就會駛到山穀底下去。
“等會兒看到瀑布時,記得左轉……左轉啊!左右不分的路癡……”殷琳仍舊在後座閉目養神。她為了那個百日金錢結耗去不少靈力,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那兩個笨蛋三天兩頭的自相殘殺了。
“這地名好怪啊……為什麽約在這裏?”翻了翻手裏的筆記本,何弼學對著鬼畫符似的地圖直皺眉,想他大山小山征戰無數,怎麽就不曾聽說過有白尾村這個地名。
“要是不怪,還會是‘他們’聚集的地方嗎?”殷堅瞥了他一眼,低聲笑著。這兩位主角也挺神經質,當情緒太過緊繃時,大吵一架發泄過後,兩人就能像啥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有說有笑,又開始聯手解謎,不畏大風大浪地往前直闖。
“白尾村的風水奇詭,好時地靈人傑,壞時窮山惡水。很多高人都在這裏待過,殷堅你爸、我大哥也來這裏觀賞過奇景,我想……吳進你們家一定也有人跑來湊過熱鬧。這裏的風水十分值得研究,許多妖怪們曾借此地修煉,不過現在白尾村的運勢走到最低處。我想,‘他們’會約在這裏,大概是預料到這裏的運勢快要反彈了,等運勢逆轉之後,這裏又是一處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殷琳終於睜開雙眼,泛青的眼眶讓她看上去更加鬼氣森森,吳進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殷琳倒是始終那麽鎮定,危急時她還是很有長輩的氣勢。
“哇噻……這個酷……”何弼學嘖嘖有聲。
“帶好你的東西,前麵沒路了,我們得步行進入。”殷堅拉起手刹,一行人望著路中央的巨大落石目瞪口呆。
“老天……為什麽要到這種地方來?就算要找個隱蔽一點的地方開會,也不用挑這種連路都沒有的窮鄉僻壤吧?”背著背包,何弼學一邊保持平衡以免翻下山穀,一邊喃喃自語地抱怨,原本興奮的心情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走上二十分鍾後就完全被一股腦的不滿所取代。
“這裏原本有路的,隻是被地震震塌了,又讓你頭上的落石砸毀,所以還是認命地繼續往前走吧!現在回頭太遲了。”殷堅伸手拽著何弼學的手肘,他大約是這一行人中最不受影響的一個,即使是穿西裝、皮鞋,依舊健步如飛。
“白尾村的風水很特殊,好的時候好得異常,但運勢衰落時,你無法想象會有多差。”殷琳略喘一口氣後回答,同時氣惱地蹬了蹬自己的高跟鞋。
“看山脈走向,白尾村的運勢又要回來了,而且正是這幾天。我想這就是為什麽那些妖怪們要選這裏開會,誰都希望借著地靈人傑的寶地來幫助自己修行。”殷堅指了指對麵山壁,簡單明了地補充。
“記住,何同學,尤其是你,在白尾村的運勢還沒改過來之前,千萬不能隨意亂跑。這裏的磁場異常混亂,再加上是極惡之地,若不想發生什麽危險就安分一點!”殷琳警告著吳進跟何弼學,甚至威脅似的瞪了何弼學一眼。若不是吳進這位考據狂對長生石跟四件玉器的曆史十分熟稔,而何弼學又意外地成為長生石的持有人,她是鐵定不準這兩個平凡人跟著來攪和這渾水的。
“你會這麽說……那就是……曾經發生過不好的事情?”吳進咽咽口水,他雖然覺得能親身參與這件事很榮幸,但他畢竟不如何弼學這般見多識廣,越是接近白尾村,他的心跳就越不受控製地加快。
“嗯……莫名其妙地發生一場來不及阻止、無可救藥的大瘟疫,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光了,你覺得算不算是不好的事?”殷琳冷哼一聲,發狠地踢飛了自己的高跟鞋。剩下那三個男人對看一眼,殷堅跟何弼學默契十足地轉移視線,吳進隻好苦笑幾聲,隨即心甘情願地背起殷琳。
“死光了?都死光了誰留下這個傳聞呀?”何弼學眼神一亮,好奇心殺死貓的性子又起來了,殷堅俊眉一皺,怒瞪他一眼。
“我怎麽知道?不準質疑我!”殷琳白了他一眼。
眾人艱難地朝著山穀走去,天空開始變得灰暗,飄起了毛毛細雨,四周的氣溫開始驟降。何弼學莫名地緊張起來,也許,他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白尾村。
一行人走進一個廢棄的村子,路口有塊傾倒的石碑,上麵模模糊糊地刻著“白尾村”三個字。何弼學吐吐舌頭,有必要這麽應景嗎?又不是拍電影……
“小姑姑,你知道‘他們’約在哪裏嗎?”殷堅左看右看,白尾村像是籠罩在一片陰影中,抬起頭來看不見天空,斜飛的毛毛細雨讓四周的景象變得灰暗無比。
“殷堅!”殷銑打著手勢,他察覺不到妖氣,或許該說整個白尾村都被濃重的妖氣覆蓋著,這才使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自己小心!”殷堅點點頭,他同樣也存在這個問題。看來殷琳的警告太小兒科了,這裏不僅僅是風水不好而已,他們幾乎像是一腳踩進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堅哥,這裏!”何弼學望著某個方向,猛向殷堅招手,所有人對看一眼後有默契地跟上。這麽多次的經驗告訴大家,必要時,一定要相信這隻會走路的雷達。
東一拐,西一轉,何弼學熟稔地穿梭在這個廢棄的小村子裏。雖然不至於雜草從生,但在荒無人煙的情況下,毛毛細雨中的白尾村看起來異常荒涼。
“堅哥……”何弼學停在一棟看起來像是民宿的二層樓房外。他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白尾村,他卻對這棟房屋有印象。
“怎麽了?”殷堅將何弼學拉回自己身邊,同樣也好奇地打量著那棟樓房,不像是鬼屋,但隱隱約約覺得裏頭有些什麽。
“我……我好像來過這裏……”
“來過這裏?”殷堅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一邊向殷琳、殷銑他們打著手勢,要他們分頭偵察,這個廢棄的村子始終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白尾村可能在你出生之前就廢棄了。”殷堅皺著俊眉提醒,語氣僅僅是提醒而不是反駁。何弼學這家夥的經曆太輝煌了,如果他真的見鬼似的來過這裏,殷堅也隻會在他那不尋常的事跡中再多加一筆而已。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我真的來過這裏,好像是小時候吧?”何弼學推開樓房大門,讓白蟻蛀蝕得快腐爛完了的大門抖落一大片木屑。
“小時候?”殷堅狐疑地問。何弼學這家夥的腦部構造十分特別,跳躍式的思維讓他的記憶力具有選擇性,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可以記得一清二楚,可是有關他自己的事情卻又迷迷糊糊。他說他小時候來過,殷堅卻懷疑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有過“小時候”。
“真的……我記得這個樓梯,我想跟媽媽開玩笑,於是自己跑上樓去躲起來……然後躲進客房裏的衣櫃中……”何弼學摸著扶手,小心地跨上被白蟻蛀得幾乎快塌的樓梯。殷堅微擰著俊眉跟上樓,樓上正如何弼學所說的是一間客房。
“你看!就是這個衣櫃!我那時就躲在裏麵。”何弼學有些興奮、有些得意地指著一個日式衣櫃。殷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就算他真的來過,就算他記憶沒有出錯,一個躲在衣櫃裏打算嚇媽媽的死小鬼有什麽好驕傲的?
話才說完,何弼學像是陷入了回憶中似的臉色漸漸刷白,呼吸莫名急促起來,不安的情緒傳染似的滲入殷堅身體裏,害他也跟著緊張起來。
“怎麽了?”殷堅拍了拍何弼學的背脊,想要平撫他的情緒。後者朝他微微一笑,那深深的酒窩不知多久沒出現了,殷堅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這麽想念那對讓何弼學看來有點傻氣的酒窩。
“沒什麽,隻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我記得那時……我在衣櫃裏躲了很久,結果我就睡著了,然後……然後衣櫃的門突然自己打開,有……有個眼珠血紅、還有獠牙的妖怪在外頭瞪著我……”何弼學覺得很無稽地苦笑,然後順手拉開衣櫃的門解釋給殷堅聽。隻見殷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退了一步,何弼學讓他的神情嚇了好大一跳,跟著就是一聲高八度的尖叫。
“媽咪……”一個身高不到一百厘米的小孩穿過何弼學向外跑去,留下何弼學跟殷堅兩人驚魂未定地瞪著對方,他們剛剛看到了什麽?
“那……那是什麽?”殷堅竟然結巴起來,在這種地方遇到妖怪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在這裏遇上一個不到兩歲大的小孩,這才叫做可怕啊!
“小……小孩子?”何弼學咽咽口水。讓他心跳停了半拍的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正在回應小孩的叫喚,而且,用著讓何弼學差點脫口答應的叫喚方式—“小學”。
殷堅跟何弼學兩人一前一後奔下樓。忽明忽暗的光線讓民宿的客廳看起來很不真實,何弼學他們所處的空間仍舊灰暗,但不知從哪裏透出來的燈光卻使得客廳那頭看起來色彩鮮明而又溫暖。
“噓噓噓……小學怎麽啦?”一個圓臉、大卷發的年輕女子溫柔地拍著那個小孩,心疼地將他擁進懷裏輕輕搖著,替他築起一個安全的避風港。
“媽咪,媽咪。”那個小孩拚命地將自己埋進那個年輕女子的懷裏,用小小、短短的手指著殷堅跟何弼學的方向,那個女人隨著他的動作抬頭看向他們。有那麽一瞬間,何弼學的心跳漏了一拍,而殷堅則是覺得不可思議似的看看那個女人,再看看他身旁的何弼學。
“那裏什麽都沒有啊!小學不怕,不怕。”那個年輕女子輕聲哄著,末了牽著那個小孩走進餐廳裏。隔著牆可以隱約聽見她的聲音,用溫柔的腔調哄著那個小孩,又是可樂、又是點心地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那個……是?”殷堅的心情仍舊無法平複,張口結舌地問。
“是……”何弼學也好不到哪裏去,隻是呆呆地回答。
“喂!你們兩個在這裏幹嗎?”管彤拉開大門探頭進來,一臉笑意地蹭到殷堅身邊,打擾別人的好事是他的強項啊!
殷堅終於回過神來,民宿裏又恢複成灰灰暗暗的樣子,自然找不到那個溫柔的女人和那個小孩。如果他猜想得沒錯,剛剛他們經曆了一次時空交錯,就像當初他們在鬼屋裏打轉一樣,隻是這一次更特別,再給他一百顆腦袋,他也不會料想到能遇上三頭身Q版的何弼學。
“你們遇到小時候的何弼學?”重新在民宿裏會合的一行人驚叫,紛紛將目光停留在主角身上,何弼學隻好尷尬地看著自己的鞋帶。
“哦?可愛嗎?”其實中最鎮定的是殷琳,居然還有心情問了一個最不相幹的問題。
殷堅先是一愣,看了何弼學一眼後,好玩地笑了笑,跟著再點點頭。Q版的何弼學真的很像小動物哩,三頭身的模樣十分可愛。
“好了!了卻心願,你可以死得暝目了!現在辦正經事要緊,拜托你不要隨便分心了,OK?”殷琳沒好氣,早說了這裏磁場紊亂,管他是時空交錯還是這見鬼的房子殘留的回憶,總之這不是他們該關心的重點。
“知道了。怎麽隻有你在這裏?”殷堅切換情緒的本領跟何弼學跳躍式的思維有得一拚,就見他神情、語氣一變,正經八百地詢問著管彤。
這個福大命大僥幸逃過一劫的狐狸精向殷琳通風報信說殷堅被魆抓走後,隨即就被召回了深山裏。妖怪們經過幾番討論之後,終於說服了蛇族,決定再信任凡人一次。
還沒來得及跟心愛的殷堅敘舊,屋外突然傳來打鬥聲,殷堅跟管彤對看一眼後並肩掠了出去。其間管彤覺得很有意思地瞟了殷堅幾眼,似乎經過同魆的這一次戰役之後,殷堅的能力爆發似的大躍升,他眼神中流露出自信與智慧,再也不像是個二十來歲、半桶水的小天師了。
屋外,殷銑跟其他殷家子孫正與一青一白兩位年輕女子纏鬥。在這個時代,看著一群穿著時尚卻又手握長劍決鬥的男男女女,說實話,那畫麵真是詭異得好笑。果然,就有人很不識相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那個人不出所料正是何弼學。
“喂……你們在幹嗎?”管彤手指一彈,一道銀光射入纏鬥的人群之中,跟著炸開一朵銀花,將那些人硬生生地逼開,並且令他們毫發無傷。
“就是他!就是他背叛了姐姐!這個負心人該殺!”那位穿著青綠色、綴有流蘇的衣服的豔麗女子,杏眼圓睜地緊盯著殷銑,劍尖對準他的喉嚨,就像隨時準備撲上去戳穿他的喉嚨,或者劃斷他的氣管。
“負心人?”晚他們一步的何弼學好奇地硬擠開管彤,站在殷堅身旁。這個形容詞太酷了!殷銑這家夥帥氣歸帥氣,但他比殷堅更加木頭,你可以用任何難聽的形容詞咒罵他,但是說他是“負心人”就太誇張了一點。這個沒心沒肝又沒肺的家夥哪會有女人愛他,他還有機會負心?沒買獎券怎麽可能會中樂透?
“青……算了,他不記得了……”那個穿著白色套裝的女子微微歎口氣,何弼學隻能愣愣地瞪著她。形容不出她的容貌,似乎是很美,但他腦中浮現出的字眼卻是“寶相莊嚴”。那個白色套裝的女子會讓他直接聯想到狐仙小芸,隻是小芸充滿空靈的氣息,而這個女人,卻是一種熱情燃燒殆盡的幽怨。
“她是誰?不會是……”何弼學湊到殷堅耳邊壓低音量詢問。現在對他而言,遇到妖精鬼怪已經不稀奇了,但是遇到“傳說中”的妖怪還是會讓他的腎上腺素狂升。
“是,就是她。”殷堅側著頭,同樣也壓低音量回答。這可不同於狐仙小芸,眼前這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女子,當初發生過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她對愛情的渴求與執著絕不是感情淡薄的小芸所能相比的。如果殷銑是她們口中的負心人,那就非常有意思了,殷堅不由得嘴角一挑,頗有在一旁看好戲的意圖。
“啊?是她!那殷銑不就是……”何弼學捂著嘴。完全無法將殷銑和那個人聯係在一塊,怎麽看這個陰險的家夥都不像是那種會替女孩子畫眉毛T情的溫柔書生嘛!
“應該就是他!”管彤點點頭附和,不過內心很讚同何弼學的驚疑,殷銑真的跟那個人完全不像啊!
這邊三人事不關己地在那裏看戲,那頭一群人再次惡鬥起來,尤其是那名青綠色衣衫的豔麗女子,劍劍都想直接了斷殷銑的性命。
“白小姐!這不是你來的目的吧?”殷琳陰森的嗓音突然冒了出來。正在混戰中的那群人全都停了下來,殷家子孫不約而同地退到殷堅他們身旁,壁壘分明。
“要不是因為他,姐姐不會差點就被打回原形;要不是因為他,姐姐也不用躲在塔底,一待就是幾百年。都是因為他!”青綠衣衫的豔麗女子用長劍指著殷銑,赤紅著雙眼打算再撲上前來,那名白色套裝的女子微歎口氣,將人攔下。
“白小姐不會是被殷銑打回原形吧?雖然這跟現實很接近,殷銑確實是這麽陰險兼冷血,但跟‘那個故事’不符合呀!”何弼學嗬嗬笑了兩聲。青綠衣衫的豔麗女子怒火中燒,直接就想用眼神將他瞪得千瘡百孔。殷堅、管彤一邊一個將這個白癡擋在身後,不該說話的時候就乖乖閉嘴。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故事就讓它繼續保持淒美吧……”白色套裝的女子淺淺一笑,幽幽一歎,又望了殷銑一眼。
“如果‘這件大事’完成了,殷銑這小子你要殺要剮請自便!”殷琳推了她身旁的殷銑一把,後者驚恐地回瞪著她。這女人竟然為了利益就把他賣了?而她居然還有臉擺出那種“以大事為重,為了人間必須有所犧牲”的表情。
“殷家不插手?”一青一白兩名女子異口同聲,白色套裝那位是憂心,青衫那位則是挑釁。殷銑不敢相信殷琳那女人竟然點頭表示成交了。
看著夾在當中的殷銑那五味雜陳的表情,何弼學用力地咬住下唇才能克製自己不大笑出來。殷銑那扭曲的五官堪稱一絕,平日裏囂張得欠扁的家夥也有今天。
“這樣好嗎?”最晚到達的吳進關心地問。他大約是最不在狀況內、最有同情心但最沒觀察力的一個人了,因為在場的沒半個人擔憂殷銑的安危,打從那個被稱為白小姐的女子看見他第一眼,眼中那繾綣纏綿便出賣了她,她不會殺他,她舍不得傷害他。
“真是不敢相信,殷銑跟白小姐……”吳進拿著紙筆抄抄寫寫。略為打掃過的民宿還隱約可見當年的舒適、奢華。殷家的子孫跟“他們”去商量事情了,身為平凡人的何弼學跟吳進沒被邀請,隻能無奈留下。幸虧何弼學目前是長生石的持有人,天下間可能沒有第二件護身符比長生石更具有攻擊性了。
“白小姐那麽溫柔美麗,殷銑就算是木頭好了,那也隻是根木頭而已,我很難想象他會背叛白小姐。”何弼學不解地搖搖頭。他雖然討厭殷銑,但不可否認,這家夥還算正直,個性機車不代表他就會出賣女友,況且對方是修煉了上千年的蛇精啊!他被出賣、被吃了還比較有說服力。
“他一開始不是這樣的。”被喚做“青”的那名豔麗女子突然冒了出來,嚇得何弼學、吳進兩人差點翻下椅子。就看她風情萬種地坐在破舊吧台的另一端,眼波流轉,漾出誘人的光彩。
“青小姐。”吳進咽咽口水,麵對著這名豔麗女子,他總會莫名地心跳加速。雖然他心底一再告誡自己,最愛的是殷琳,但隻要多望她一眼,就會無法抑製地口幹舌燥起來。
“有人姓青嗎?”那名豔麗的青衫女子咯咯笑著。何弼學很驚訝地發現她微吊的三角眼竟然非常性感。
破舊吧台這一頭的兩個男人突然警覺地使勁甩了甩頭。看來善於勾引人的狐狸精遇到對手了,那名青衫女子得逞似的眨眨眼,豔麗之中混雜著頑皮的神態。
“其實……他一開始是很好的。我從沒見過有哪個男人能如此坐懷不亂,雖然有時讓人覺得悶了些,但姐姐就愛他正直、嚴肅的模樣。”青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口裏緩緩勾勒出當年的情景,斷橋、細雨還有那把油紙傘。
“不會因為一把傘就一見鍾情了吧?”何弼學翻了翻白眼,就算是他跟CK都沒那麽浪漫。
“很可笑吧?一隻修煉了上千年的蛇精就這樣栽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手裏,姐姐是鬼迷心竅才會這麽愛他。”青微微歎了口氣。她陪著她修煉了五百年,她陪著她經曆風風雨雨,可是在她的心中,她的地位始終及不上他。
“反正有的是時間,可以說說嗎?”吳進推了推眼鏡,這位考據狂的可怕症狀又無法阻止地發作了。青點點頭,笑了笑,她也憋了數百年,難得有機會讓她宣泄。
“他和姐姐的感情很好,雖然談不上轟轟烈烈,但姐姐求的就是那份平淡。本來一切都很好的……直到……直到他死而複生……”青幽幽地訴說著。
“死而複生?”何弼學跟吳進愣了一愣,現在是怎樣?死而複生很容易嗎?
“並不是真的死而複生。他大病了一場,就好像……就好像魂魄不齊一樣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姐姐愁得都白了頭發。正想上昆侖山盜仙草救治他時,他又突然好了,隻是……清醒過來後……他人也變了……”青長長歎了口氣,眼神中的痛楚仿佛是將當年的傷害又重新體驗了一遍。
“他醒過來後性格大變?”何弼學狐疑地問,末了跟吳進對看一眼。他也認識一個從昏迷中轉醒進而變了個人的家夥,心底不由浮現出一些不好的推測。
“是的。我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蠱惑了姐姐,害得姐姐真的為他去盜仙草,得罪了昆侖山眾仙。他搶了姐姐的仙草,打傷姐姐後便一走了之,留下姐姐遍體鱗傷地等死,最後不得不躲入塔內重新修行。”青搖搖頭,這正是為什麽她會這麽恨殷銑的原因,她萬分心疼那個癡情的女人。
聽著青幽幽的敘述,何弼學與吳進不難想象當年的種種場景,如同傳說般恩愛的夫妻,因為一場大病之後全變了樣,而那場病卻來得詭異。
“我現在開始擔心,你們可能怨錯、恨錯人了……”吳進嚴肅地說明,何弼學同意地點點頭。殷銑可能早在“大病一場”的時候就被害死了,而醒過來的還會是誰?九成九是那個天殺的殷司,真沒想到這個老鬼早在宋朝時期就是個壞蛋了。
“先暫停一下,我還要聽……人有三急!”何弼學舉手止住話題,跟著習慣性地跳了跳,到處去找廁所。
小心地推開木製的門,何弼學進到廁所裏。也不知道是誰規定的,廁所永遠蓋在陰暗的角落裏,大白天時就已經曬不到什麽日光了,現在外頭飄著毛毛細雨,室內變得更加昏暗。
“噓……”終於解放了的何弼學長長呼出一口氣。廁所裏髒髒舊舊的充滿黴味,不禁讓人好奇這裏究竟荒廢了多久。
“咦?居然還有水?”扭開水龍頭,先是一股濁得厲害的渾水,流了一陣後終於出現清水,這倒讓何弼學覺得涼奇。他推測這裏大約是引用山泉水,所以才在荒廢了多年後還會有水。
隨意地甩了甩手,處在這種空間裏就會變得特別敏感的何弼學頓了一下,拉長耳朵仔細聆聽。通常在這種時候一抬起頭來,總是會在鏡子中看見些什麽恐怖的東西站在你身後。何弼學深吸了幾口氣,不斷地提醒自己,在這種地方見鬼是很正常的,千萬不要驚慌……
倒數著“三、二、一”,何弼學猛一抬頭,驚嚇地退了一步。天殺的這裏沒有半麵鏡子,竟然是因為這樣而被嚇了一跳,實在是丟臉,幸虧旁邊沒人。
“把鏡子拆了也不通知一聲,害我沒有心理準備。”觀察著坑坑窪窪、積滿灰塵的牆壁,何弼學抱怨似的喃喃自語。
水、鏡子或玻璃這些可以反射影像的東西,都可能是聯結不同空間、時間的媒介,何弼學自己就有過不少這樣的經曆。處於磁場紊亂的白尾村,殷堅非常謹慎地處理這些事情,為免發生意外,他幹脆拆了這棟樓房內所有的鏡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何弼學的黴運永遠超乎他的想象。
其實,何弼學的黴運也超乎他自己的想象,似乎永遠沒有界限般地冒出新花樣。就像他現在,站在一個廢棄的廁所裏,水龍頭裏流出斷斷續續但冰涼、清澈的泉水,而眼前則是少了麵鏡子、色澤深淺不一的牆,在這個應該隻有他一人的空間裏,他卻聽見身後傳來“咯咯”、“咯咯”的撞擊聲。
“老鼠……一定是老鼠……”何弼學咽咽口水,那種像是想撞開馬桶蓋的咯咯聲,一定是老鼠吧?如果是蟑螂那就太可怕了,那得多大一隻?
“不要自己嚇自己……”何弼學瞪大眼睛,緊盯著仍在那裏咯咯作響的馬桶蓋,心裏不斷默念著“人因為無知才會覺得恐懼”,然後看著一根一根細白的不明物體從馬桶蓋的縫隙間鑽出,如果他沒眼花的話,他會稱那些東西為手指。
一根、兩根、三根……等到五隻手指全都攀附在馬桶邊緣時,何弼學可以肯定自己正在親眼目睹所有恐怖片的經典橋段。一隻手掀開馬桶蓋伸了出來,他這時跳躍的思維竟然是慶幸自己沒有坐在上頭,否則情況會很尷尬。
“何同學,你沒事吧?”吳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約發覺他離開太久,有些不放心地過來詢問。
“呃……沒事,一切正常……”何弼學盯著那已經整隻伸出的手臂,幹笑兩聲,然後貼著牆壁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滑出去。
不耐煩地敲著桌麵,殷堅瞟了幾眼仍吵得不可開交的妖怪們。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如果沒有利益可分,他們是不可能來蹚這渾水的,雖然殷堅懷疑,人間若是毀了,他們能毫不受影響嗎?女媧若是要滅世,還會挑對象來殺?
“這是凡人自己造的孽,就該他們自己去承擔!他們作威作福這麽久,人間也該換別的物種來當家做主了。”不知是啥妖怪冷哼一聲,挑釁似的瞄了殷堅一眼,甚至還不知死活地伸出分岔的舌尖舔舔嘴唇,仿佛對方在他眼中不過就是一道鮮甜可口的美食罷了。
自從失去了玉葫蘆之後,殷堅就變得極容易焦躁不安,任何細微的挑釁都足以讓他暴走。就像現在,那妖怪分岔的舌頭還沒來得及收回嘴裏,殷堅“嗖”的一聲已經閃到他身前扯住他的舌頭。赤紅的雙眼、尖銳的犬齒伴隨著輕蔑的冷笑,殷堅比在場的所有妖怪都更像大魔王。
“要不要猜猜……是你吃我還是我吃你?”低沉的嗓音混雜著危險及誘惑的氣息,殷琳的百日金錢隻能讓他不發狂,可不能讓他不饑餓。
“小侄子,坐下!不要亂吃髒東西,不衛生!”殷琳冷哼。她先是讓殷堅接近瞬間移動的速度嚇了一跳,隨後立即恢複鎮定。她不冷靜不行,殷堅越是表現出超出常人的一麵,她就越有責任將人看牢,她絕不能辜負她大哥的囑托。
“既然你都說這裏是‘人間’,那當然是人類當家做主!女媧如果要滅世,你以為鬼靈精怪就能躲得過?蠢成這樣,難怪你一直修不成正果……”殷琳“嗬”地笑了一聲,殷家那票子孫居然都動作一致地翻了翻白眼。這讓努力促成會議的管彤一個頭兩個大,有人這樣談判的嗎?殷家的刻薄是不是遺傳的啊?由上到下沒一個不這樣說話的。
“除非四件玉器日後歸我們保管。對凡人而言,玉器最多隻是個護身符,但對我們而言,玉器卻有助於我們修行。”又不知道是誰這樣提議,霎時間大多數的妖怪們都點頭認同。殷堅他們都見識過玉器對妖怪的作用,短短數十年就能讓山魈成精變人,這是求都求不來的大好機會,妖怪們會提出這個條件也是理所當然。隻是從殷堅他們的立場來看,玉器最好是全毀了,才不會有下一次的滅世危機。
“就是!那個大眼高個兒的凡人身上藏有一塊吧?叫他把東西交出來!”妖怪們起哄般地叫囂不已。殷堅跟殷琳對看一眼,大眼高個兒,說的是何弼學吧?他身上那哪是玉器呀?
“你如果不怕死的話,可以去搶搶看,這裏不會有人阻止你。”殷堅帥氣地聳聳肩。長生石的威力他們都見識過,隻要何弼學多戴它一天,他就多一天天下無敵。
前後轉變太大,殷堅那種不痛不癢、事不關己的欠揍模樣,讓那些妖怪不禁狐疑起來,紛紛擔心他暗藏詭計,又或者隻是虛張聲勢。另一頭,殷琳他們則認真地盤算著,如果最後真的聯手,勢必要麵臨奪回玉器後該怎麽辦的問題。阻止女媧滅世之後,妖怪們肯定會翻臉搶奪玉器,他們該怎麽處理這個隨時都有人會倒戈相向的危機?
“你們慢慢考慮吧!我隻想提醒你們,女媧滅世之時,活著的都躲不掉。”殷堅終於忍無可忍地不想再耗下去。他不曉得其他人是否有感覺,但他已察覺到白尾村陰冷的死氣大盛,他不想放任何弼學一人在外頭亂逛,這裏可不是郊遊、度假的好地方。
凝望著遠處聚集起來並向這裏飄近的黑霧,蒙蒙細雨讓她身上的白色套裝濕濕地緊貼著她,展露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身後有腳步聲接近,她不必回頭也能知道走來的那人是誰。她等了他多少年,她就怨了他多少年,可怨他這麽多年後,再見麵,她卻發現自己對他隻有無盡的想念。
“白小姐,你不參加會議嗎?”殷銑撐了把傘走到她身後。那一瞬間,細雨、斷橋的景象讓他一陣暈眩。殷銑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他可以肯定,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地肯定,眼前這個女人他認得,並且會牢牢印在他心底一生一世,從第一眼開始。
“不了。”她搖頭苦笑。會議前,她信誓旦旦地說不會再幫凡人,因為她不想再讓他背叛、出賣,可是再見到他那一眼後,她的一顆心便再也忍不住地傾向他。還是那個木訥得不懂體貼、不懂情趣的男子,可是那雙深情的眼睛,讓她覺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那年飄著細雨的斷橋上。他們之間的情愛糾纏了數百年,豈是一句放下就能放下的。
“素……”殷銑靠得更近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喊她,隻是,那一聲叫喚讓她整個人像是活了過來似的發亮,他知道就是這個神態,才讓他在第一眼時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這是場延續了數百年的一見鍾情。
“我不記得前世做過什麽讓你這麽恨我,我甚至不能確定我前世是不是跟你有關聯。”殷銑苦笑。在這種時候,他終於明白自己並不特別,他也是個平凡人,除了懂得殷家道術之外,他跟何弼學並沒有什麽分別。
“我知道你是……恨或不恨,已經不重要了。”素靠在殷銑身旁,將頭倚在他的肩膀上。誰能料想到,輪回了幾百年之後,他們又在紛飛的細雨中重逢了。
一個才見麵不到一天的女人這樣親昵地倚在自己身旁,若在平日,殷銑肯定會冷言冷語地拒絕,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那種熟悉的感覺竟然讓他有點懷念。也許這就是殷堅為什麽喜歡賴在何弼學身旁的原因,因為一種叫做舒服的感覺。
這樣的靜謐沒能享受多久,黑霧向著他們快速飄近,素的臉色一變,“情況有點不對勁!你快去通知其他人趕緊離開!”說完她反手想將殷銑推進屋子裏。
一瞬間,黑霧中冒出無數隻慘白的手捉向素,殷銑符紙一射,火龍衝向黑霧,他趁這個空當將素拉進屋。大門才剛關緊,奪魄勾魂似的拍門聲大響。
“怎麽回事?”聽見樓下的嘈雜聲,殷琳蹬著高跟鞋快步下樓。反正那個會議暫時討論不出結果,還不如學殷堅那樣一走了之來得痛快。
“不清楚,外頭有一陣黑霧想攻擊我們。”素看了殷銑一眼,見他對她的說法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不由得開心起來。也許他真的沒有背叛過她,一切隻是場誤會。
“我們?”殷琳挑了挑細眉,眼神好奇地在素跟殷銑之間溜來溜去,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位比殷堅更難親近的年輕男子窘得連耳根都泛紅了。
“什麽黑霧?”比殷琳先一步退出會議的殷堅,從廚房那邊走了過來。他原本料想以何弼學的習性,九成九是躲在廚房裏想辦法燒熱水衝泡麵,結果竟然撲了個空,真是次次都給他意外的“驚喜”啊!
殷銑跟素兩人對看一眼後搖搖頭,他們都沒遇到過這種情形。而殷堅跟殷琳則想起身體被奪走後的殷司,他也是一團黑霧,充滿怨念、恨意的黑霧。
“霧裏麵冒出許多隻手,看起來好像有無數的人被埋在黑霧裏,我強烈懷疑這個村子曾發生過什麽事。”素微皺起秀眉,不禁擔憂起殷銑的安危,看來她真的是命中注定欠了這個男人幾生幾世的情,再也沒辦法還清。
“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光了,你說嚴不嚴重?”殷琳翻出包包裏的銀製粉盒狀的小羅盤。羅盤果然轉動得毫無章法,這裏的磁場紊亂到了極點。
“我想,你們還是先離開這裏,雖然白尾村的運勢快要逆轉,但正是這種關鍵時刻,怨念會反撲得更厲害。”素幽幽地說著,殷琳同意地點點頭。當初她就不是很讚同到這裏開那什麽鳥會,要不是這些妖怪貪圖這裏即將轉變成的地靈人傑的運勢,她打死都不會到這裏來。
“小侄子,你去找何同學跟吳進,我們先避一避,至於那些不是人的……哦!我不是指你。那些妖怪們,就隨他們去搞吧!”
麵無表情的何弼學硬拉著吳進快步下樓,他開始覺得有點惡心、反胃,通常出現這種反應時,多半是又撞上啥了。
“何同學,怎麽了?”被硬拖著走的吳進好奇地追問。跟在他們身後的青則是頻頻回頭,看來她也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息。淡淡的、淺淺的怨,慢慢自廁所內滲出。
“何同學!”前來找人的殷堅沒好氣地喚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竟然一把將他推至牆邊,跟著就是一記深吻。哦,好吧!那根本不算吻,殷堅貪婪地吮吸著如甘露般的靈。
“呼……舒服多了!”何弼學得逞似的笑了起來,甚至還舔舔嘴角,不知道令他滿意的是擺脫了惡靈還是那記熱吻。
“我是垃圾桶嗎?”殷堅揚揚眉。一開始何弼學還會很介意自己被當成“飯票”來養活殷堅,可久而久之,這家夥竟然也會利用殷堅來擺脫那些靈,這對他的工作幫助很大呀!
“別那麽小氣嘛!這是雙贏的局麵啊!”何弼學笑得極開心,深深的酒窩讓他樣貌瞬間又更可愛了幾分。殷堅舉起雙手佯裝投降,他對小動物天殺地沒轍。
“你死哪去了?我不是叫你別亂跑嗎?”拽著何弼學的手肘,殷堅片刻不停地繼續往下走。他們必須先離開,何弼學就算有長生石護身,他也還是個平凡人,更別說還有殷琳的心頭肉一比何弼學更沒戰鬥力的吳進,真搞不懂殷琳帶他來幹嗎?
“哦哦……快走!快走!”何弼學的反應再次出人意料,他比殷堅更積極地想離開。倒不是因為他怕了,說真格的,活到他這個份上,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就一隻手從馬桶裏伸出來是嚇不倒他的,有點尷尬倒是真的。不過既然自己來這裏不是為了拍電視節目,而且重點是要說服妖怪們站在凡人這一邊,聯合力量來對付殷司,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情況下,還是別沒頭沒腦地亂撞比較保險。
殷堅、何弼學兩人一前一後跨下樓梯,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變。那種溫暖的昏黃燈光再次鋪灑在客廳裏,那個同樣也有著深深酒窩的小孩,瞪著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盯著樓梯口,盯著殷堅跟何弼學。
“小學……怎麽了?那裏有什麽嗎?”溫柔的女聲再次靠近,那個女人越過殷堅所站的地方,心疼地擁了擁那個小孩。
“妖怪……”小孩眉頭一皺,臉擠得跟個包子似的,大滴大滴的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殷堅很受打擊地瞪了何弼學一眼,後者無辜地聳聳肩,他是覺得紅眼、尖牙的殷堅還是很帥,但對小朋友而言就比較有挑戰性了嘛!
“小學,不可以說謊!這個世界上沒有妖怪!”那個漂亮又溫柔的女人微擰起眉警告,小孩哭得更厲害了。完全沒想到三頭身Q版的何弼學哭起來會這麽驚人,小孩子的肺活量實在不能小看。
“他沒有說謊,世界上有很多事並不是看不見就不存在。”突然又有一個略顯蒼老的男聲插入,何弼學完全摸不著頭腦,可是殷堅一見到那人的模樣,臉色立變。
“你認得他?”何弼學用口型詢問,殷堅點點頭。
“吳進他爺爺,神算無遺,吳移。”殷堅同樣也用口型無聲地回答。雖然他懷疑這根本是兩個不同的時空,對方完全聽不到他們說話,但就是會莫名其妙地跟著何弼學幹這些蠢事。
“吳進他爺爺?他來幹嗎?”何弼學很驚訝。雖然殷琳開玩笑地說過吳家也會有人來這裏瞎攪和,但真的被證實了還是好驚訝。
“你……你是那個打電話說可以幫助小學的人?”那個溫柔的女子擁緊自己的兒子,神情戒備地瞪著眼前陌生的老人。
“是的!你能找來這裏,真不簡單。”吳移慈愛地微微一笑。這世上最勇敢、最偉大的可能是一種叫做“母親”的生物吧?雖然嘴上說著不相信有妖怪鬼靈,但她還是為了兒子的將來,努力地替他尋求解決之道,沒有哪個母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最後因為神經衰弱而住進療養院。
“……其實……是小學找到這裏的……”微微一歎,那位溫柔的女子再次擁了擁自己的兒子。知道他特別,知道他與眾不同,一方麵是為他而感到驕傲,另一方麵,見他被看不見的東西嚇得半夜大哭,身為母親卻束手無策,她心裏唯一的願望隻是想讓她的兒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長大。
“我想也是,這個村子的磁場太特殊了,以令公子的特殊體質一定會被吸引過來,我也是想來見識一番,才約你們在這裏碰麵的。請別擔心,令公子雖然有個劫,但絕無大礙。”吳移揉了揉那小孩的頭發,睿智的目光卻直射向殷堅跟何弼學,驚得他們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這位神算無遺的老頭子,該不會在當年就算出了他們今日的時空交錯吧?好可怕的功力……
“你說有辦法可以幫小學?你知道他的問題……”
“我知道,就如同我在電話裏所說,天地間的所有定數都逃不過吳家的算盤。他的命格如此,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看到的東西,這都是無法擺脫的。”
“我相信人定勝天,沒什麽是不能改變的!”雖然外貌可能有些纖弱,可這名溫柔的女子卻有種過人的固執和堅定。殷堅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身旁的何弼學,他確實被培養得很好,那種樂觀、堅持的信念即使是殷堅也自歎不如。嘿!如果是何弼學魂飛魄散了,他懷疑自己有沒有那個決心跟勇氣找去陰間將人拖回來。
“是的,我相信你很堅強,你真的有個很特別的兒子。”吳移伸手揉了揉那個小孩微卷的頭發,沉吟了半晌後,下定決心似的自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狀似葫蘆的玉器。
殷堅跟何弼學兩人失聲尖叫,玉葫蘆在這裏?哦,這是過去。
“你的兒子很特別,他生來就與眾不同,隻能說,你嫁了個不平凡的丈夫。”吳移低聲笑著,那個溫柔女子則“嗤”的一聲,翻了翻白眼,不以為然之中又帶點驕傲似的俏皮。
她也許不太明白吳移這番話的意思,但殷堅跟何弼學則很震驚,這有可能就是為什麽何弼學可以觸摸長生石的最大原因。如果他父親真的擁有帝王血統,再加上他前世“差一點”是那位唐朝的無頭公主,老天,他豈止與眾不同,他真的生來就是具雷達,專門負責聚集玉器跟長生石。
“這個護身符可以讓他不再被那些東西騷擾,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就算是緣分吧!這個玉葫蘆就當是見麵禮。”吳移慈愛地笑了笑,將玉葫蘆塞進小孩的手掌裏,那位溫柔的女子連忙想退回,吳移卻擺擺手便離開了。
他不知道那個小孩會不會將玉葫蘆掛上,吳家的算盤無法推算出這樣的變量,他隻能在他戴上或者不戴後,推算出結果。如果他戴上了,玉器的本質將會阻擋他對靈界的吸引,或許,他就不再有機會湊齊其他玉器了。這就是吳移想要的變異,他試圖修改人間被毀滅的變量,即使成功的機會很微小,他還是不能不做,他要為這個人間盡一點力。
“這就是玉葫蘆會在你身上的始末?若不是因為CK偷了你的玉葫蘆,你根本不會遇鬼,也不會認識我……不會認識其他家族的人,更不會遇上殷司,間接替他湊齊了四件玉器……”
“是……是我害人間毀滅的……”
“白癡!關你屁事啊?這叫人算不如天算,吳移再怎麽厲害,還是算漏了CK。是禍躲不過,人間是滅亡定了,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們現在怎麽辦?”何弼學用眼神詢問。
那對母子手牽手準備上樓,那個小孩還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果然在玉葫蘆還沒掛在他脖子上之前,他一直都看得見這些他不想看見的東西。
殷堅還沒來得及回答,何弼學突然臉色慘白地跪了下去,像全身力量被抽幹似的發不出聲音。
“小學!”另一頭,那個溫柔的女子驚聲尖叫。殷堅隨著她的目光望去,跟著倒吸口冷氣,一隻慘白的手憑空伸出,緊緊揪著那個小孩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堅……堅哥……”何弼學像是讓人掐住脖子似的呼吸困難。殷堅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個小孩,那小孩果然也是一副翻著白眼、隨時可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可憐樣。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破!”殷堅扶著軟倒的何弼學凝神一喝,本來隻能用來開門的道術,威力竟然大得在空氣中炸開一道火花,那隻勒著小孩的手臂瞬間被燒得焦黑。
“小學!”那名溫柔的女子還沒來得及撲到自己的小孩身邊,突然就有個穿著鐵灰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越過她,神情溫柔地拾起地上的玉葫蘆,再小心翼翼地掛在小孩的脖子上。
“別怕,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壞人。戴著這個,它會保護你不受侵襲,你不必再害怕看見那些妖魔鬼怪了……”殷堅揉了揉那細軟的微卷頭發,溫柔地低聲安慰著那個小孩。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含著淚水回望著他,殷堅有種想要緊緊擁住他、永遠保護他的衝動。後來想想,這個外貌可愛但內心其實很險惡的家夥不就一直待在自己身邊?還真是孽緣啊!
退了一步,殷堅回到何弼學身邊,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變,他們已經回到那個灰灰暗暗的客廳裏,看來交錯的時空又恢複原狀了。
“怎麽了?”看到何弼學的臉色依舊蒼白,殷堅不由得擔心起來,該不會是因為他剛剛插手,進而改變了什麽吧?
“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壞人。戴著這個,它會保護你不受侵襲,你不必再害怕看見那些妖魔鬼怪了……”何弼學盯著殷堅喃喃地說出這一長串話。後者不解地回望著他,這不就是他剛剛說過的話?隨後殷堅理解地倒吸一口冷氣,對他而言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可對何弼學而言,這是他幼年時期遭遇的事件。
“這……這就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想做這一行的原因,上山下海地去找鬼,因為我想告訴那個紅眼睛的妖怪哥哥,我不害怕了……”何弼學瞪著殷堅,激動得都有些結巴了,經曆了這麽多事,繞了這麽大一圈,原來身旁的那人就是自己最初想要找尋的對象,是殷堅讓他有了這股勇往直前的信念。
“老天……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可惜自己並沒有心跳,否則殷堅可以肯定,他的心髒現在絕對會躍出自己的口腔。
“代表什麽?”何弼學還處在慌亂中,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突然揭開的真相。他早在幼年時期就遇見過殷堅了,那他該怎麽看待現在的殷堅?
“嘿!你因為小時候的一句話就開始尋找我這位‘紅眼睛的妖怪哥哥’,隻是為了告訴我你不害怕了?真是孽緣喲!嗬嗬嗬嗬……”殷堅開著玩笑,何弼學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過也因為這一句話而恢複平靜。他們之間的關係隻會因為這樣而更緊密,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喂!你們兩個杵在這裏幹什麽?二本柱嗎?”殷琳冷冷的嗓音將他們倆拉回現實。
“快!快離開!”等在門邊的素跟青緊張地叫喚。那團黑霧時聚時散,看準機會便攻擊他們,已有不少妖怪被那些伸出的手臂拖進黑霧裏,除了聲嘶力竭的最後一聲慘叫之外,什麽都不剩。
“素!你不跟我們一起走?”緊要關頭,殷銑竟然兒女情長起來。
“我拖住他們,你們快走!”素將殷銑推上車,和青對望一眼後兩人相視一笑,她們又再一次為了這個男人並肩作戰。
“白尾村……運勢逆轉了……”吳進愣愣地望著天空,細雨停了。
一直籠罩在白尾村上空的烏雲散去,空氣中原本彌漫著的腐黴味被一種充滿欣欣向榮感覺的濕氣所取代。一行人愣愣地望著眼前轉變的景象,死氣沉沉的小村莊變得有生氣起來,灰蒙蒙的天空變得清晰,泥地裏冒出雜草,枯木上發出新芽。
“太好了!在下一次運勢逆轉前,這裏會是最好的修行之地。”青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她知道是時候分手了,素不再需要她的陪伴,她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她。
“青……”察覺到青的離開之意,素伸手拉住她。
“姐姐,你會很幸福的!”青抱了抱素,然後向其他人擺了擺手,末了還不忘瞪殷銑一眼。她會在白尾村的深山裏修行,她有她自己該走的路。
“現在該怎麽辦?我看像青這樣打算留下來修行的妖怪可能會很多,他們還願意幫助我們去對抗殷司嗎?”何弼學還是覺得心裏犯嘀咕。那團黑霧因為運勢轉變而消弭了怨恨?在他的印象中,小姑姑為了要超度冤魂,每次都得很慎重做法事,東搞西搞很久才能辦成。
“別管了,你跟吳進還是先回市區,反正這裏的事情你們幫不上忙。”看來,同樣也覺得不對勁的還有殷堅,他仍然希望何弼學能先一步離開,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偏偏卻又說不上來。運勢已經逆轉了,照理來說白尾村又成為了地靈人傑的風水寶地,為什麽他還是會感到不安。
“等等……”素突然神情一變,蛇精對大地的變化特別敏感。不隻是她,同樣也有著動物直覺的管彤也跟著皺起俊眉。地,在震動。
“地……地震!”連吳進都臉色發白地急叫。其餘人早就抓緊機會,找些東西來支持住自己。
大地劇烈地晃動著,好像整個山穀將要反轉過來,原本清新的濕氣瞬間轉變成血腥味,一陣黑暗籠罩下來,耳邊盡是男男女女淒厲的慘叫。何弼學抱著自己的頭,黑暗中有無數隻手臂拉扯著他,那種像是想將他活生生撕裂的狠勁讓何弼學忍不住地放聲尖叫。
“阿學!”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將他拉到身旁,殷堅低沉的嗓音讓何弼學鎮定了許多。
“小侄子!這才是怨念反撲!”在那些可怕的慘叫聲當中,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殷琳扯著嗓子的呐喊,雖然有些著急,但聽得出來她並不害怕。由此可以推測吳進應該也很平安,否則她不會那麽冷靜。
“小姑姑!用殷家的道術衝破這團黑霧,否則這些冤魂永遠無法超生!”管彤高叫。這時他就有些氣惱,如果他像狐仙小芸那樣法力高強,就可以自己動手了。
“小侄子!”殷琳高叫,她自然不夠法力衝破這團黑霧,但已經學會大日如來金輪咒的殷堅卻能辦到。
“閉眼!”殷堅低聲命令。何弼學想也不想地配合,用力地閉緊眼睛,雖然心裏有些緊張,但殷堅低低念動咒語的聲音,對何弼學而言就像是天籟。
先是有幾絲光茫透出,接著就像是一顆小型太陽自黑霧中心炸開,萬丈光芒瞬間蒸發了所有怨念。一行人茫然地看著彼此,若不是所有人渾身是傷、狼狽不堪,很難想象剛剛整個村子還籠罩在充滿怨念的黑霧中。
“解決了?”何弼學略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聽到殷堅的回應,他的臉色又是一變,驚恐地瞪著殷堅。
“阿學……”察覺何弼學的異狀,殷堅同樣也麵色鐵青。一隻覆蓋著紗布的手緊緊掐著何弼學的脖子,虛空中出現一道裂痕。
“鬼格格!”殷琳的反應比她的聲音更快,話音未落金錢劍就朝鬼格格的手臂劈了下去。固倫和靜公主閃躲得極快,扯下何弼學脖子上的長生石便縮回裂縫裏,消失在空氣中。
完蛋了,所有人的腦海裏都浮現出同樣的字眼,創世女神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