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中倒映出一名臉上洋溢著幸福、笑意盈盈的年輕女子,純白的婚紗、精致的小皇冠襯托出潛藏在她豔麗外表下的甜美清純,細長的假睫毛輕輕顫動,水汪汪的大眼睛頻頻瞄向鏡中的另一個人。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夢想,再過幾日她將不再是甘小姐,而是何太太了。
“阿學!你不再試試另一套西裝嗎?”CK擺動身體,長長的裙擺漾出一圈圈波紋。
“除了黑色、白色的差別之外,看起來都一樣啊!”何弼學癱在沙發上苦笑。陪CK來試婚紗真是件苦差事,他完全敗給這個女人了,蹬著高跟鞋的她竟然不會累,婚紗一套接一套地換,在他眼中看來都一樣的衣服,她居然每件都能挑出毛病來。
“不一樣!黑色看起來穩重些,可是白色比較襯我。”CK嘟著嘴說。何弼學太了解自己女友了,這時候一定要選擇襯托她的那套,而不是讓自己顯得更穩重的那套。果然CK再度揚起甜甜的笑意,踩著細高跟鞋蹭了過來,不容拒絕地在何弼學的臉頰上印上桃紅色的口紅印。
“甘小姐,要不要再試試這件酒紅色的小禮服?”服務員滿是羨慕地提醒。知名節目主持跟王牌製作人的世紀婚禮,各大周刊、雜誌、八卦小報早就預告過無數次了,這一回終於將大事定了下來,下個月電視台將會實況轉播這場婚禮。
望著CK跟那個女服務員的背影,何弼學微微地歎了口氣,他不是不喜歡CK,隻是這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實了。他是電視台的王牌製作,手中有無數個節目,美豔的女友是首席主持,兩人感情穩定準備論及婚嫁,可是不知為何,在旁人眼中看來幸福得不得了的生活,何弼學過起來卻度日如年。好幾次他都想大叫,這些全都是幻覺,眼前穿著白紗,渾身洋溢著幸福的那個女人不是他女友,因為CK早就死了,屍體甚至斷成了兩截。
隨手抓起擺在一旁的八卦雜誌,鬥大的標題寫著“首席名模名花有主”,搭配的偷拍照片上,以美腿著稱的名模從雲親昵地挽著一名高挺、帥氣的男人,雖然沒有寫出名字,但何弼學腦中突然蹦出“殷堅”二字。理論上他應該沒見過這個年輕男子,但不知為何,他可以很肯定地描述出對方的一切一切。
“哈!這回我可勝過她了!先嫁先贏!”CK甜甜一笑,穿著膨大的白紗裙還硬是要跟何弼學擠一張小沙發,整個人膩在他身上。
“你跟叢雲很熟?”何弼學很驚訝,美女相忌啊!他知道從雲跟CK兩人是打死絕不同台,兩人的化妝間一頭一尾,為了搞定這兩大美女,電視台高層幾乎快人仰馬翻。
“當然啊!我們同校耶!她之前還一直很想找你當製作,我是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CK得意地吐吐舌、眨眨眼,模樣十分俏皮可愛。何弼學盯了雜誌半晌,他認得從雲,感覺自己和她之間的確有交情,可是他卻不記得對方跟自己同校,好像這一段人生完全不是他的一樣。
“沒想到她居然交新男友了。我記得她的前男友是一位……一位……嗯……好像是姓吳的學者吧?不管了,反正今天晚上的酒會她也會來,到時再問吧!”CK咯咯一笑,撩起白紗又去找服務員試禮服。何弼學再歎口氣,伸伸懶腰,他對這些交際應酬的場合很不適應啊!
酒會裏,高層們來來去去,何弼學的手都握麻了,腦袋裏也記不住這些人名。更重要的是,他手裏的節目太多,四五個製作單位跟著他跑,他連自己的工作人員都弄不清楚。
“學長!你怎麽躲在這裏?曉華急著要早上交給你的文件,他等著帶Lily出外景。”張正傑拉開陽台的落地窗鑽了出來,搖搖頭塞了一大疊資料給何弼學,大小事都要他操勞,看來跟著一位太能幹的製作人也很累,案子、事情做不完。
何弼學盯著手裏的資料發愣。高曉華?Lily?隔著落地窗可以看見他們倆有說有笑。靈異節目收視衝上新高,他們外景小組功不可沒,的確應該感到高興,可是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不對勁,為什麽老是有種高曉華跟Lily其實也已經死了的錯覺?何弼學甩甩頭,可能是婚期將近,工作過多,壓力太大了吧。
“阿學!你躲在這裏幹嗎?叢雲來了!”CK擠開張正傑,杏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她才不允許任何人靠她的何弼學太近,就算是學弟也不行!
緊緊牽著何弼學的手,CK將何弼學拉回酒會。老遠就看到在另一端眾人圍成一個小圈,被包圍在中間的高挑的叢雲自然光彩奪目,嗲嗲的笑聲讓在場的男人骨頭酥了一大把,同時又妒忌又羨慕地盯著她身旁的那個男人。那男人的黑色阿曼尼西裝襯托得他的雙腿更加修長,筆挺的背脊跟帥氣得沒天良的俊秀五官讓人驚歎。他偶爾點點頭回應,偶爾嘴角勾出一抹輕蔑的微笑,指間始終夾著根飄散著香氣的煙。
“小雲!”CK興奮地招招手,走上前去親昵地抱了抱對方,碰了碰叢雲的粉頰。
“CK!”從雲甜美地笑著響應,大方地摟了摟對方,薄唇輕輕擦過CK的嘴角。兩大美女如此親熱而不避諱地擁抱、親吻,鎂光燈自然毫不客氣地此起彼落狂閃,無可奈何地冷落了兩個護花使者。何弼學跟殷堅對望一眼,苦笑,兩人默契十足地走到角落裏。
“看來,美女不管做什麽,永遠都是所有人注目的焦點。”殷堅看了看擁過來的人潮,他跟何弼學兩人被越擠越遠。
“很難想象那兩個抱得這麽親熱的女人私底下卻在詛咒對方,打死不同台,同台又互相較勁……我可不想成為‘被比較名單’的下一個項目。”何弼學搖頭苦笑,殷堅噴了口白煙,點頭認同,有個女神級數的女友,壓力超乎想象地大哩!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靈異節目製作人,我叫何弼學。”
“我是天師,殷堅。”
悶熱的天氣,氣壓越來越低,殷堅的白煙凝聚在四周久久不散,就像他跟何弼學之間尷尬的氣氛。
短短五分鍾之內,何弼學跟殷堅兩人已經不知道四目相接了多少次,每回意外地對上視線,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閃避對方。次數多了,那種欲蓋彌彰的感覺讓彼此間的氣氛更尷尬。
又一次地大眼瞪小眼,殷堅吐出一口白煙後終於再也忍受不了了,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何弼學開口。後者意外地了解他的意思,咯咯兩聲,清了清喉嚨。
“那個……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但……但不曉得殷先生有沒有這種感覺……呃……呃……好像,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我知道殷先生不抽一般市麵上的煙,殷先生沒有心跳……”何弼學嘩啦嘩啦地自顧自說著。殷堅一聽見他沒有心跳這件事,當場臉色一變,伸手揪住何弼學。
“你怎麽知道我沒心跳?”殷堅皺起俊眉,雖然神情嚴肅起來,但語氣卻不顯得凶惡,相反的,他竟有種對方知道這件事是理所當然的感覺。
“呃……我……我也不知道……所以這樣才很奇怪啊!”何弼學無法解釋他現在的感覺,眼前這位應該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可是腦海裏卻可以細數出兩人之間發生過的各種大小事件。
“確實,就好像……甘小姐其實已經死了吧?”殷堅語調微揚,下意識地望進酒會會場裏,CK像隻花蝴蝶似的穿梭在眾人間,粉嫩的膚色充滿活力和朝氣。殷堅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一口咬定她不是活人,尤其還當著她未婚夫的麵。
“你也認為她死了?”何弼學驚叫,這讓殷堅十分訝異,那語氣非但不是憤怒,相反的,何弼學的神情就好像是感激終於有人站在了他那一方。
“嗯……你覺不覺得我們該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好主意,你開車還是我開車?”
“我開!給你開好像會發生什麽不幸的事一樣……”
不知名的咖啡廳裏,兩名身高超過一米八零,穿著過分正式的年輕男子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前者半長不短的頭發攏在耳後,薄唇間叼了一根煙,端正俊美的五官帶著股讓人說不上來的邪氣,就像時下女孩子口中所說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標準範例;後者是個圓臉、大眼的男孩,雙頰上有一深一淺的酒窩,顯出與身高、外形有些不協調的稚氣,微卷的頭發淩亂中有自己的一套秩序,雖然穿著一身名牌西裝,可是卻會讓你不禁好奇下一秒他是不是就要跑去上山下海,再把自己搞得一身破爛。
“堅哥,你是不是腦子裏常會出現很多畫麵,跟你現在的生活完全背道而馳?”才剛坐下,何弼學就連忙切入正題。這一陣子他快讓自己弄瘋了,過著人人羨慕卻絲毫不像他的生活,如果還要抱怨的話在別人眼裏那就是白目了,可是他真的不覺得他的日子應該是這樣的。
剛吸完煙的殷堅,正低頭掏著銀色煙盒,霎時間讓何弼學那聲“堅哥”喊得有些恍惚。從沒有人這樣喊過他,就連他的女友從雲也不曾這樣。理論上他應該覺得不習慣,甚至不舒服,畢竟……對方是個男的,還親昵地堅哥長、堅哥短,想想應該要覺得惡心才對,可是他卻覺得十分自然,好像就該這樣才對。
那頭殷堅拿著銀製煙盒發呆,這頭何弼學卻讓端上來的兩杯咖啡唬得一愣一愣的。黑咖啡跟加奶不加糖的拿鐵?就連CK都會點錯,OK……這位女王從來不在乎他愛喝什麽,所以也沒有點錯的機會,她隻想何弼學喝她選擇的飲品,但為什麽殷堅會知道?
“在今天之前,情況沒這麽嚴重,我隻是懷疑自己什麽時候交了個女友……不過讓你這麽一提醒,我覺得事情有詐,一切美好得太過頭就不真實了,就好像在拚湊記憶裏的事情,卻忽略了它原本的合理性……”殷堅微微擰起俊眉。何弼學靜靜地望著他,這個表情他好熟悉,不知為何,眼前那個冷冰冰、表情少得可憐的男人,他卻可以讀懂他的七情六欲,好像他們早認識了八輩子了。
“聽不懂!”何弼學舉手發問,殷堅意外地讓他這個動作逗得笑出聲音。他腦海裏可以勾勒出更多更多有關眼前這個男子的種種事跡,傻兮兮地一個勁往前衝,運氣很背又奇跡似的好命,簡單講就是個老天爺萬分偏愛的那種好心腸的笨蛋。
“簡單說,就是出現在你周遭的人、事、時、地、物都是對的,但是組合的順序卻錯了。甘小姐確實是你的女友,但她不該還活著,我也真的認識從雲,但她卻不是我女友,就好像有人偷窺了你的記憶,卻又低能得不知該怎麽操控它。”殷堅邊說邊燃起煙。何弼學聽見他那句“低能”,不由得笑了起來,殷堅總有辦法重新定義這些字句,並且把它們說得讓人咬牙切齒。
“嘿……這樣子我更模糊了……說得好像我不是真的在生活,而是住在自己的腦袋裏……”何弼學幹笑兩聲,殷堅卻像是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住了。何弼學轉頭過去,就看見一個人來人往、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突然有個女的毫無理由地像拍電影般朝外飛了出去,跟著悲慘地砸在迎麵而來的高速行駛的車上,血肉模糊。
“你看到了嗎?嘿!剛剛那個女人……”何弼學張口結舌。
“還想再來一次嗎?”殷堅啜了口咖啡,語氣平淡得不像話,何弼學震驚地瞪大眼睛。
“你幹的?”何弼學低壓音量,他是聽說過特異功能,但還沒親眼見識過。
“我什麽都沒幹,隻是心中想著,那個女人如果飛出去我會很高興……”殷堅越解釋麵色越加鐵青。如果證實了他的猜則,那情況比他想象的更壞,他不是被扔到另一個相似但不相司的世界,而是被困在自己的腦袋裏無法清醒。
“嘿!這個酷……”顯然的,另外一個家夥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還興奮地看著窗外的連環大車禍。殷堅有點吃驚地瞪著他,何弼學這家夥跟他純良的外貌根本是兩回事啊……
“先生……請不要太激動……麻煩退到這邊來……”大樓管理員緊張地拿著擴音器叫喊。這年頭日子越來越難過了,一天到晚總有人跳樓,跳就算了,還偏偏選他管理的這棟樓,如果鬧出人命,住戶是會抱怨的。最該死的就是樓底下那家咖啡了,為什麽情侶總會選擇在這裏談判兼分手呢?分手後想不開上來準備跳樓的年輕人一堆。他以前命好,一兩個還能讓他勸下來,可今天的情況很不一樣啊!兩個男的上來?不會是因為戀情不被接納就跑上來殉情吧?真是該死,早知道他就不當大樓管理員了。
“喂……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殷堅噴了一口白煙。他角定這絕對不是他所認識的“現實世界”,所以他決定選擇最激烈的手段來脫離這裏。但這不意味著何弼學需要遵遁他的意思,萬一他估計錯誤,何弼學等於白白犧牲了一條命。
“考慮什麽啊?你不會相信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吧?樓下的連環車禍不見了耶!死了整條街的人,滿地屍塊、血水,現在呢?你看看,你看看,還是幹幹淨淨的一條街,這不可能吧?”何弼學站在陽台邊哇哇亂叫。本來那場連環車禍還能用巧合來解釋,就這麽巧地他想著有車禍就真的發生了車禍,可是怎麽可能在他跟殷堅上到頂樓後,樓下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繁忙的交通,人來人往的街口,如果他看仔細一點,搞不好走來走去的那些人還會是同一批人。
“也許……現實還是現實,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隻是幻覺?”殷堅微微擰著眉。他必須謹慎,他知道他一定要謹慎,他自己不會死,但何弼學卻隻是個平凡人,他不能讓對方陪著自己去冒險,尤其是……他壓根不希望何弼學去冒險。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很在乎對方的安危。
“我相信你!”何弼學給了殷堅一個燦爛的笑臉,眼裏的信任溢了出來。他們才剛認識沒多久,但他就是無法克製自己似的無條件相信對方。
“何同學……”殷堅望著何弼學久久不語。雖然跟記憶相違背,可是他心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訴說著,他們之間不該隻是陌生人,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曾經發生過,還有好深好深的兄弟之情糾纏在他們之間。
“嘿……你知道嗎?我喜歡聽你叫我何同學!”何弼學露出了一個陽光般溫暖的笑臉,一深一淺的酒窩印在雙頰上,跟著他的身影在頂樓天台上消失不見。
“學長!”張正傑用力地拍了何弼學的背脊一下。這家夥太了不起了,在鬼屋裏竟然能走神,他知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很危急啊?
“我……我們在哪?”何弼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望了望昏暗的四周。他其實知道自己在哪裏,在一棟他欽點的鬼屋裏,可是為什麽腦海中有一部分記憶卻在尖叫著說,他剛剛其實跳樓了……跳樓?殷堅呢?
“學長……你還好吧?不會被那個惡鬼拍了一下就嚇跑了三魂七魄吧?”高曉華關心地詢問。就說不要玩那個什麽Square嘛!瞧,現在好了吧?何弼學失魂落魄,殷堅追出去後沒消沒息,留他們困在這裏,外頭一堆僵屍,還有沒有比這更慘的?
“堅……堅哥呢?”何弼學訥訥地問了一句,記憶一片紊亂。前一刻他還認為CK是他女友,下一秒她就已經死了。雖然現在的腦袋裏清楚地記得CK已經死於電梯意外,但何弼學還是不由得甩甩頭,心涼地發現這依舊不是他的現實,因為他發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人—蔣佳玲。
“堅哥他衝出去追那個惡鬼了。”回答他的正是那個應該已摔斷頸骨但現在怎麽看都是完好如初的美女。何弼學苦笑兩聲,他有些明白問題出在哪了,這是他“希望”的現實,而不是真正的現實。
“哦……那個……你們照顧自己,我去找他!”何弼學再看了蔣佳玲一眼,跟著長腿一踹,踢開大門。
當你發現一切都不真實的時候,再恐怖的景象出現在眼前,都有一種荒謬甚至是好玩的感覺。就像現在這種時刻,被困在鬼屋裏,門邊塞滿了喃喃自語的僵屍,不僅如此,還有一隻惡鬼在屋子裏竄來竄去。當初何弼學可是被嚇得半死,最後還得放出CK當召喚獸跟惡鬼PK才得以平安收場。可是這一回,一切發生在自己的腦海裏,還是混亂並且不正確的記憶,何弼學提不起勁去害怕。踹開門後在靈異節目製作小組成員無限崇拜的目光中,何弼學慢條斯理地走了出去,如果手邊正好有煙,叼起來會更帥的話,他八成會這麽做。
“我不想傷害你們啊……”何弼學無奈地長歎口氣,手腳卻對著那些僵屍又捶又踢。說實在話,有種痛快感哩!
“為什麽扔下我?為……什麽扔……下我?”不知從哪裏伸出一隻手扯住何弼學的衣領,何弼學身體一轉、手一扭,然後驚恐地吐吐舌頭,他不是故意要把對方的手扯斷的。
“Sorry!Sorry!我趕時間!”何弼學一邊狠命地踹開那些僵屍,一邊向前擠出去,當中不小心弄斷了不少手手腳腳,甚至還有腦袋,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殷堅!”好不容易擺脫那些慢吞吞又囉唆的僵屍,何弼學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殷堅身邊,這家夥果然躺在地板上裝死。
“喂!這又不是真的,不要躺在那裏裝死!”何弼學毫不客氣地伸腿踢了踢殷堅的“屍體”。若在當時,他當然會很緊張對方的安危,那時還不知道殷堅本來就沒呼吸、心跳嘛!給殷堅做人工呼吸的下場是靈魂差點出竅,他可沒那個興趣再試一次。
“喂!照劇本你應該要人工呼吸才對啊!”
“白癡!懶得理你!”
“不要告訴我……我們會一直被困在記憶裏,無限循環下去……”何弼學撇撇嘴。兩人背靠背地窩在嬰兒房裏,有些無奈地望著天花板,如果要將他們所有的經曆重新演練一遍,那他們要到何時才會清醒過來?
“這可能就是它們的目的……”殷堅依舊萬分冷靜。打從一開始認定了這不是真實的世界,他就可以用很冷靜、理性的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一切。他猜測他跟何弼學的身體被困在某處,最有可能是那些惡心的生物幹的,隻要他們一天無法清醒,他們就無法反擊。這些記憶半真半假,就像何弼學推測的一樣,是他們所“希望”的而不是他們所經曆過的現實。若是信念不夠堅定的人,或許就會這樣沉迷在自己所希望的世界裏。很可惜,他跟何弼學都不是這種人,發生過的就是發生過的事,雖然痛楚,但他們敢於去麵對。
“現在該怎麽辦?”何弼學望了殷堅一眼,不會又要跳樓吧?才二樓而已啊!摔不死人的。
“再死一次嘍!”殷堅苦笑。真是詭異的對話,但偏偏這些話出現在他跟何弼學之間又顯得那麽正常,看來他們真的是很不平凡的一對兄弟啊!
“你覺得下一次會是什麽?”何弼學咯咯笑了起來,遇到這種事還會覺得好玩、有趣的恐怕隻有他一人而已。
“如果照你的記憶推測,應該是無頭公主吧?”殷堅揚揚眉。其實他也搞不懂為什麽會按著何弼學的記憶走,又或者根本不是這個模式,總之,對方不正經起來,他也實在很難嚴肅麵對啊!
“OK!下一世見!”何弼學陰笑兩聲,從背後抽出斧頭往前一劈。
尖叫聲讓恍惚中的殷堅突然驚醒,Lily跟張英男兩人一前一後地衝出女廁,張口結舌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看到女人的頭?”殷堅搖搖頭,果然如他所料,還是困在記憶裏。
“堅……堅哥,你怎麽知道?”分不出是驚訝還是恐懼,Lily睜大眼睛瞪著殷堅。殷堅同樣也回望著她,從來沒注意到這個小姑娘其實有她獨特的清純模樣,可惜她運氣不好,遇上了變態的殺人犯,白白地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我能未卜先知。”殷堅低聲地笑了笑,語氣格外地溫柔。能在記憶的幻覺裏再見她一麵也好。他能理解何弼學心底的渴望,這些朋友們,這些年輕又美好的生命,比什麽都值得珍惜,他相信何弼學在開朗的外表下,內心一定不止一次地希望時間能倒轉,希望能回到過去,希望他那些朋友能一直平安地活著,陪在他身旁。
“走吧!去找你的製作人,他應該要撞鬼了!”殷堅燃起一根煙,奇妙的緣分就是從這裏開始的呀!
用手托著下巴,何弼學歪歪斜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陰魂不散的陳泰之趴在他腳邊,這惡心的死老頭,不管看多少次還是這麽令人討厭。
“為……什麽……不肯……認我?”陳泰之緊緊地捉著何弼學的腳踝。當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之後,赫然發現被捏得快斷了的腳踝果然不會痛,這正悲涼地證實了自己還被困在幻覺裏,他沒有嗑藥的習慣啊!現在要怎樣才會清醒啊?
“老先生……我不是你的什麽無頭公主轉世啊!你認錯人了……”何弼學好聲好氣地解釋,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
“現在是要殺你還是殺他?”站在門邊的殷堅歪著頭詢問,身後的張正傑等人嚇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被這景象嚇壞了還是因為殷堅那句話。
“拜托……殺我……”
“啪啪啪啪……”一隻鷲振翅高飛,殷堅驚醒似的瞪著自己血淋淋的雙手,茫然地望著四周,一雙雙焦急的眼睛瞪著他。殷堅腦袋裏轉了又轉,弄不清自己被困在哪段記憶中。
“小侄子,你還好吧?”殷琳關心地問道。這是殷堅第一次成功地使出式神,這個家夥從來不好好學習殷家道術,她深怕殷堅在情緒不穩時,勉強使出式神反而會傷了自己。
“我很好……”殷堅微微一歎,都不必看羅盤,他就能知道何弼學現在在哪裏。
“阿Joe!阿Joe!快開門!”張正傑他們幾個大男人焦急地敲著門。任誰看到靈魂出竅的何弼學,都會被他那血淋淋的模樣嚇得心驚膽戰,雖然殷琳說了他還活著,但看那種慘狀,他離死不遠了。
殷堅凝視著門鎖,利用九字訣破門而入太容易了,正當他準備捏起指訣時,大門突然自己打開,何弼學像個血人似的走了出來,雙腕上的傷口仍然血流如注。
“哇……學長……學長你……”張正傑哇哇亂叫。何弼學臉色蒼白地橫他一眼,任誰被人捅了那麽多刀,心裏都會不爽的。
“你自己掙脫了?阿Joe呢?”殷堅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何弼學整個人看上去像塊破布似的,身上的傷口仍在冒血,蒼白的臉色再搭配上他那雙過大、過亮卻又殺氣騰騰的眼睛,他必須承認,何弼學發起火來還挺有威嚴。
“浴缸裏,扁人也是會手酸的!他媽的……雖然知道是假的,但是被捅幾刀還是會痛耶!”何弼學撇撇嘴,領著殷堅離開這層公寓,留下一頭霧水的眾人。
“休息一下吧!你的氣色不太好。”一邊瞄著副手席,一邊駕駛車子,殷堅低聲提醒。他們越是想從幻覺中掙脫,越是被困在裏頭,他不知道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行跨越記憶,是不是會造成何弼學的身體負擔。
“我沒事,這隻是過去的記憶而已……”何弼學微微一歎。其實他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他更擔心的是殷堅,這家夥現在是無煙不行,他們在這裏困得越久,他擔心殷堅會越危險。
“阿學……”
“原來,這就是失血過多而死的感覺啊……”
不斷地在記憶的幻覺裏跳躍,殷堅不知該如何表述這種感受,無預警地插入這段記憶,再強硬地用自裁的手段脫離,也許何弼學習慣性的跳躍思維接受得了這種思考方式,但他卻有種自己變得支離破碎的錯覺。
每一段記憶都跟原始的版本不太相同,也正因為如此,殷堅跟何弼學才能輕鬆地分辨出真偽。該死的CK仍然活著,隻剩一團皮囊的高曉華談笑風生,蔣佳玲躲過摔下樓慘死的命運,Lily的男人運變得極好並嫁進豪門,甚至連喵這個女學生都挽著男友出現在他們麵前。
也許真的有人在玩弄他們的記憶,打算借此將他們困在幻覺裏無法清醒,但殷堅必須承認,這個方法真的夠殘忍,夠讓人無法抵禦。一方麵他跟何弼學都想早一步離開這個循環,另一方麵心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催眠:再看一眼,再看這些朋友們一眼,就算不是真的,但能看到他們活得好好的,活得快快樂樂,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這個渴望讓他們明知是幻覺卻仍不得不一段一段認命地去經曆。
“也許……是我們自己不想清醒……”何弼學窩在沙發上苦笑。在這段記憶裏,他們解決了管彤的事件,現在那隻公狐狸正風騷地在鏡頭前賣弄,反正凡人的攝影機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因為在這裏可以彌補現實中的缺憾?”殷堅坐在何弼學身旁,伸手揉了揉他淩亂的頭發。
他們太了解彼此了。雖然殷堅看上去對任何事都冷淡、不在乎,可是實際上,他極度珍惜這些他僅有的友情。原本被摒棄在塵世之外的人,意外地因為何弼學的關係而被拖進現實世界裏,空虛、貧乏的生命中瞬間冒出了許多熱情、有趣的故事。所以當那些不幸降臨在那群朋友身上時,他其實十分自責,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失去生命。
另一方麵,何弼學一直都像這群人的核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所有人總是不自覺地繞著他打轉,他也習慣將所有責任扛在肩上,就連殷堅的安危他都關心不已。雖然隻是個平凡人,但在他可愛外貌的偽裝下麵,其實卻是堅毅、強韌的個性。他多麽希望這些不隻是幻覺而已,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盡一切努力救回所有認識的人,生命不該以這種方式消逝。
“我們不應該浪費時間!趕快到下個記憶片段中去。”何弼學深吸口氣後揮了兩拳,自己替自己加油打氣。
“阿學,你如果撐不下去,就不要逞強!”殷堅按下他的手,雖然兩人處在幻覺中,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他知道對方是在硬撐,何弼學肯定有些地方不對勁了,隻是死鴨子嘴硬不肯開口而已。
“我還OK,你該問問你自己!有哪個男人會說自己不行的?”何弼學一臉欠揍表情地哼哼兩聲,殷堅眉一揚,反手就朝他後腦袋刮了下去。
“這回要用什麽方法結束生命?”
“喂!沒有人連死都要耍花招的,給我正經點!”
“砰”的一聲,莫名的重物撞擊在車身上,何弼學茫然地眨眨眼睛,他現在到了哪段記憶裏?
“呃……何同學……”殷堅望著自己手中的玉如意,真是好樣的,就連在幻覺裏他們都無比黴運,要撞的鬼真是一隻不少。
“Shit!”何弼學嚇得驚叫一聲,車窗外一個人頭睜著空洞的眼睛瞪著他。
殷堅將玉如意塞到何弼學懷裏,鑰匙一扭,油門一踏,車子飛也似的往前衝了出去。雖然他們的目的是經過一段一段的記憶往前跨,但人總是會本能地想求生,突然間冒出一大堆人頭追著你飛,很難不想逃跑啊!
“坐好!”殷堅急喊。車子衝出高坡,人頭仍不斷猛力撞擊著,車子失控地打滑兩圈後翻落到土坑裏。
“堅哥?”張正傑幹澀的聲音自遠方傳來,殷堅茫然地望著他。又一段記憶?四周飄散著幹幹冷冷的氣息,昏暗的長廊,來來往往麵無表情的陌生人,一股莫名的痛楚糾結在心口。
“學……學長的親人都在澳大利亞,如果……如果你覺得太難受,那還是我自己進去就行了……”張正傑最後哽咽得無法再繼續。一旁的管彤拍了拍殷堅的肩膀表示支持,他可以陪著他麵對這一切,身為女性的殷琳則堅強地握了握叢雲及張英男冰涼的手,也許還有奇跡。
這不是何弼學的記憶,在他的記憶中絕不可能出現這一段,殷堅發覺自己無法抑製地微微發顫,這不僅僅是他最不願想起的過去,這根本就是噩夢,一個循環了無數次幾乎讓他崩潰的噩夢。
“小侄子?”殷琳關心地輕觸他的手臂,殷堅遭電擊似的閃到一旁,隨後又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長長呼出口氣。沒想到那段過往影響他這麽深,就連明知是假的也能讓他失控至此。
“我沒事……”殷堅深吸了幾口氣,硬是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推門進去。
“你們可能要有心理準備……並不是太……好看。”法醫找了找號碼牌,在冷凍櫃前站定。
管彤靠向殷堅,他預計後者會需要他的支持,但意外的是殷堅卻冷靜如常,沉默地等待著法醫將冷凍櫃拉開。
陰冷的寒氣竄出,殷堅眼前的色彩一瞬間完全褪去,跟著又渲染似的恢複,殷堅苦笑,他果然還是沒想象中那樣堅強。
法醫搖搖頭,對於年輕生命的消失,他永遠抱持著同情,伸手拉開裝屍袋的拉鏈,裏頭躺著身上布滿刀傷、大量失血後膚色異常慘白的何弼學。
“殷堅……”麵對一直不出聲的殷堅,管彤擔憂地叫喚一聲。後者僅僅是皺皺眉,湊在何弼學身邊仔細打量著。
“何同學……別裝死!”殷堅湊在何弼學耳邊冷淡地說著。管彤跟法醫同情不已地對看一眼,許多人都有這種不願接受事實的反應,他們並不責怪殷堅。
突然間,死寂的停屍間內傳出不協調的噴嚏聲,法醫跟管彤兩人張口結舌地瞪著從裝屍袋中掙紮著坐起來的何弼學。
“God……這是在幹嗎啊?好冷……咦?我的衣服咧?”
“喂!殷堅!你最好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裹著毛毯,何弼學無視其他人驚恐的眼神,追問著殷堅。
這肯定不是他的記憶片段!廢話!誰會這麽不幸地“記得”自己死成這副德性?沒有心跳、呼吸這就算了,反正殷堅每天都是這樣過活的,但是渾身都是深可見骨的刀傷,眼睛睜大點眼珠子還會掉出來,他媽的這是在開玩笑嗎?
“你不要管,往下一個記憶跨越就對了。”殷堅不願正麵回答。他該怎麽回答?因為我的失敗,所以導致你死了一回又一回?還是要說,嘿!不好意思,你命中注定就該死得這麽慘,是我不願接受事實,一次又一次讓時間倒回,將你硬是從陰間拉回來?不管是哪個答案,殷堅都說不出口,這是他的噩夢,噩夢沒必要跟別人分享。
“殷堅!”何弼學強勢地將人拉住。他才是那個死得像破布一樣的人,總有資格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讓你知道了這段過去,我很抱歉!你本來不該知道這些事情!因為這些事情根本‘不曾’發生過!”殷堅甩脫何弼學。後者“噢”地驚叫一聲,就說動作不能太大,眼珠子會飛掉啊!
“在你這段記憶裏,我死了很多次?”換上借來的衣褲,何弼學盡量想辦法遮掩身上的傷口。鮮血流幹,膚色灰白得可怕,渾身都是深可見骨的刀傷,以這種模樣在大街上東逛西逛,即使何弼學的五官仍舊純良可愛,隻怕還是會嚇死其他路人。
“嗯……”殷堅靜靜地應了一句。明知道隻是幻覺,但這段記憶對他而言仍然沉重,雖然何弼學活蹦亂跳地在他身邊蹭來蹭去,但是那個殘破的模樣,再次勾起了當初認屍時的那種感覺,心裏頭空空洞洞的,令他覺得渾身不對勁。
“嘿……你撐了很久?”何弼學拉住殷堅,語氣溫柔,充滿關心。他相信殷堅一定是咬著牙力挽狂瀾,事實上他也成功了,否則自己不會仍然活得好好的。
“我以為我可以一直撐下去……可是……我差不多崩潰到想跟你同歸於盡,我甚至準備親手殺了你……”殷堅苦笑。何弼學陪在他身旁,握了握他的手,流盡鮮血的身體卻不冰冷,也許,這是殷堅所擁有的最溫暖、最珍貴的親人。
“謝謝。”何弼學低低地說了一句,這一句也是殷堅藏在心底的話。表麵上,是能力高強的殷堅在保護著何弼學,可是在最私密最柔軟的內心深處,卻是何弼學在保護著殷堅。
“接下來該怎麽辦?你本來就不是活人,我也已經死掉了,現在該怎麽往下個記憶邁進?”思維跳躍得厲害,何弼學的情緒也轉換的速度也快得可怕。
“我大概已經掌握了轉換記憶片段的方法了。隻要靜下心來,不需要用‘自殺’這麽強烈的手段也可以輕鬆跳躍到下一段記憶中去。”殷堅簡單地解釋,其實前幾次他早想告訴何弼學,可是後者似乎玩得很過癮,千奇百怪的詭異想法不斷冒出來。給何弼學足夠的時間,搞不好他可以玩出一百種不同的死法。
“哦?隻要靜下心來?好啊!我們去找副棺材來躺躺,這才是兄弟結拜、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最高境界啊!”
“何同學……你能不能不要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小學……你的朋友摔下樓了!”何士瑋焦急的嗓音突然傳來。何弼學眨了眨眼,愣了一下,瞪著身旁那人,忍不住眼眶泛紅。前一次看見何士瑋,他像個植物人似的躺在醫院裏,生靈已經讓固倫和靜公主吞食了,他的身軀最後甚至還讓殷司奪走了。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自己,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也許何士瑋就不會遭遇到這些事,一想至此,何弼學內疚得又是一陣鼻酸。
“哥……”何弼學緊緊擁著對方,他好想念、好想念何士瑋。
“小學……怎麽了?你的朋友跟著那個女人跳下樓了啊!”何士瑋輕輕拍了拍何弼學的背脊,一直都知道這個小堂弟有些黏人,但像這樣激動的表現還是讓他很驚訝,活像兩人經曆了什麽生離死別似的。
“能再見到你真好……”何弼學在放手前,再次擁了擁何士瑋,這是他的真心話,記憶中的何士瑋永遠那麽美好。
“砰”的一聲,重物重重地落在車頂上。奔下樓的何弼學悲淒得忍不住想為自己車子再度掬一把同情淚,不管經過多少次,他還是很心疼他的車、他的錢。才剛跑下樓,果然碰上同樣也跳躍到這段記憶中的殷堅,還有砸在他車頂上的CK。情敵見麵分外眼紅,殷堅同CK不出意外地大眼瞪小眼。
“嗨……阿學。”CK眨了眨大眼睛,豔紅的薄唇微微泛起漂亮的弧度。也許是被扭曲的記憶吧?何弼學竟然覺得就連死去多時變成僵屍的CK都顯得可愛漂亮。
“嗨!CK!”何弼學條件反射地打招呼,說完後注意力便放回殷堅身上。經過這段日子的曆練,何弼學對於鬼靈妖怪不再那麽害怕了。人是因為無知才覺得恐懼,了解每個事件背後的故事,害怕的情緒往往會轉變成同情或憤怒。何弼學正是如此,現在的他再麵對CK,隻會記得這位前女友的種種美好之處,為她的突然逝去而感到難過,再也不會想起她可怕的死相和變態的執著。
“見到何士瑋了?”瞧見何弼學微紅的眼眶,殷堅微笑著詢問,他知道在何弼學心裏,那位年輕又善良的堂哥占有不輕的分量,而且就連他自己都很想念何士瑋這個朋友。
“嗯!這段記憶還蠻讓人珍惜的!”何弼學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熱情地向一頭霧水的CK揮揮手,拉著殷堅轉身離開。
“雖然這樣一直困在記憶裏蠻煩的,可是某些片段能重溫一下也挺不錯的!”
“不要太沉迷啊!我們必須趕快清醒!”
睫毛快速地顫動著,殷堅睜開眼睛,毫不意外地又來到另一段記憶裏。
“這位也是殷先生,是個天師呢!帥成這樣跟他的職業很不相襯吧?”身旁是嚴麗的輕笑聲,殷堅意識到自己站在一間古董店裏,而眼前那個平凡、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就算再魂飛魄散一次他也不可能忘記,那個該死又老是不死的殷司。
“很高興認識你。”殷司大方地伸出手與狐疑的殷堅相握,那力道讓殷堅感覺到別有一番含意。殷堅忍不住皺起俊眉,就在此時,一個討厭的聲音硬是鑽進殷堅的腦海裏。
“終於找到你了。”
“你一定在懷疑,我究竟是你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休息室裏,殷司悠閑地倒了一杯咖啡。很難想象在他平凡、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外貌下,竟然是位跨越了數百年的老鬼,腦袋中的經驗、智慧高得根本不是道術半桶水的殷堅可以相比的。
“你會這麽說就證明你也被困在這裏。”殷堅冷哼。雖然不怎麽明白,為什麽被困在幻覺裏的人都會攪和在一起,但不管是現實還是幻覺,他對殷司永遠保持著高度的敵意。
“我沒你這麽失敗,小鬼……”殷司輕啜了一口咖啡,眼角眉梢掛著譏諷的笑意。殷堅不得不承認,他們殷家人說話那種刻薄的語氣真的是挺欠揍的。
看著殷堅仍然戒備但顯然不是太理解的神情,殷司不由得搖搖頭。這家夥空有天資,卻不夠勤奮,殷家的道術若在殷堅這代失傳,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好訝異的。
“這叫他心通,我可以進到你的意識裏與你對話,事實上,你已經本能地這麽做了,否則你不會一次次地進入何弼學的意識裏……你不會天真地以為,幻境就像網絡世界一樣,能把所有人聯係在一起吧?”殷司揚了揚眉。殷堅有種想擰斷他脖子的衝動,這家夥就連在幻覺裏都一樣自傲得令人反感。不過他即便冷靜下來,這點讓殷司頗為讚賞,殷堅有著超乎他年齡的成熟、堅毅,有時會讓人覺得他太過冷漠,對事事都提不起勁去關心,但正是這種不動如山的個性,才讓他就連魂飛魄散了,還能不當一回事地將自己一點一滴地拚湊回來。
“你想做什麽?”輪到殷堅揚揚俊眉。他相信對方沒那麽好心腸特地進來關心他,也沒那麽無聊特地進來嘲笑他。
“來幫助你,也幫助我自己。”殷司掛起一副誠懇的笑臉,他相信殷堅夠聰明,能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自從殷堅成功地奪回身軀之後,殷司接近八成的靈力都讓殷堅一並搶走,可惜殷堅還不擅長使用,甚至還苦於靈力過度開發後所造成的他對生靈的強烈渴求。一開始,殷司還覺得這是件好事,算是給殷堅一個教訓,傷害他的固倫和靜公主的人都不可以有好下場,就讓殷堅因為對生靈的渴求而慢慢逼瘋自己。可是漸漸地,殷司發現不對勁了,雖然仍保有他絕大多數的經驗、智慧,可是失去靈力後,他不能挪用玉器的力量來醫治固倫和靜公主,更別說湊齊玉器,驅動創世女神,讓他們跨入西方極樂世界去尋找永生了。
“廢話少說,我在聽。”殷堅果然如殷司所想的那樣聰明,在遇到強大的敵人時,他不介意聯合次要敵人去取得第一場勝利。
“首先,你要了解那些在暗處的敵人究竟是什麽。我跟吳進研究了一下,猜測它們可能是魆,一種在黑暗中生存的生物,隻是在《山海經》中無法考證,我們隻能根據它們的習性作出這樣的推論。”殷司嚴肅地講解,在這一瞬間,他倒是真的挺像殷家的祖先、長輩正在諄諄教誨後生晚輩。而殷堅雖然仍擺出一副戒備、不信任的神情,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聽進耳朵裏。
“你們其實已經被困了快兩個星期了,在這兩個星期中,本市淪陷的麵積更大,我們幾乎快退到鄰縣了。”殷司沉聲說著,神情、語氣裏隱隱約約地流露出氣憤。這讓殷堅不禁有些好奇,怎麽看對方都不像是會悲天憫人的那種人,他不相信殷司會因為那個什麽魆占領全市、殺光所有人類而難過。
“不必用這種狐疑的眼神看我,我之所以願意跟殷琳合作救你,主要是因為創世女神像還留在本市,而我現在僅剩的力量是無法安全地將她運出來的。另外一方麵,玉葫蘆還掛在你的脖子上,如果這個不取回來,就算有其他玉器和女神像,我還是無法帶固倫和靜公主到西方極樂世界去。”殷司誠實地回答,毫不掩飾他語氣中的侵略性。他之所以選擇幫助殷堅他們,全是為了他自己跟固倫和靜公主,就算幫助了殷堅,也不代表他將來不會背叛他。殷司的解釋簡單明了而且直接,因為麵對的是殷堅,他相信自己不必費神再去編出一套說法,而且對方也不會相信。
“嗯!這理由我接受。”果然不出殷司所料,殷堅僅僅是聳聳肩、點點頭,完全不在意對方這些話背後的深遠含義。
“跟你說話就是這麽令人開心。”殷司笑了起來,平凡的外表下散發出睿智的光芒。雖然理念不同,但他依舊喜歡跟直來直往的殷家兩姑侄來往,比起殷家那些思想老舊的活化石,這兩姑侄的變通性才有可能讓這不朽的道術一直流傳下去。
“你知道嗎?我一直非常欣賞你。既然你已經得到我大半的靈力,不如就直接拜我為師,我將殷家所有的道術全部傳授給你,包括一些根本沒寫在古籍上的禁咒,如何?”殷司提議。即使彼此立場不同,但他骨子裏還是有種想要將自己所寫下的咒術傳下去的念頭,可惜殷堅僅僅隻是冷哼兩聲,並不買賬。
“你還是先煩惱要怎麽把我弄出去吧!”
“要把你弄出去簡單,我既然能用他心通找到你,自然就可以推算出你肉身所在的位置,麻煩就在於我該怎麽找到另外一個……”殷司皺起眉,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掐了掐。
“找另外一個?”殷堅跟著皺起俊眉。他當然知道對方口中的“另外一個”是指誰,隻是他不相信殷司會這麽好心,買一送一地順便救出何弼學。
“當然不是因為我突然善心大發,隻不過是買個保險罷了。你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把你救出去之後,天知道你會不會來個恩將仇報,一招五雷轟頂把我打得魂飛魄散。”殷司邊說邊笑,那語氣明顯是想說,就算殷堅真的這麽幹,他也不擔心,憑殷堅的實力還不足以威脅自己。
“別忘了,我會的不止是五雷轟頂。”殷堅冷冷地揚眉提醒。是誰將固倫和靜公主燒得像塊黑炭?殷司不會是那種剛結了癡就忘了痛的人吧?
“是的,這就是我為什麽要替自己買份保險。”殷司依舊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欠揍表情。殷堅雖然道術不精,可是本身天資奇高,再加上得了自己近八成的靈力,如果豁出去蠻幹,天曉得會發生什麽事。
“何同學是你的保險?”殷堅哼哼兩聲。他當然知道對方打什麽主意,牽製殷堅最好的方法就是挾持何弼學,他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反正他也不會死,但是不能不顧忌何弼學是不是會掛。如果殷司以何弼學做人質,殷堅就不能使出天打雷劈這類瞬間殺無赦的招式。
“沒想到你這麽無恥哩!你才應該叫陰險……”殷堅冷笑,殷司揚揚眉並不受激。
“你該燒香拜佛保佑我盡快找到何弼學,你不會死,他卻不可能長命百歲!”
不同於前幾次順利地跨越記憶,這一次何弼學迷失在白茫茫的一片虛無中。他下意識地不願記起任何有關殷司的回憶,那意味著何士瑋的死亡、殷堅的魂飛魄散。
白茫茫的一片,何弼學伸手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勉勉強強能瞧清楚自己的五指。再往前一些,就像陷入了什麽濃稠的白色乳狀物裏,甚至還有些冰涼的觸感,何弼學分不清楚這是真實的感受,還是他單方麵的幻覺。
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這一次影像更加模糊了,就好像原本離你還有一段距離的白色乳狀物,“嘩啦”一聲全都湧到你眼前,讓你就連睜開眼睛都覺得吃力。何弼學心一驚,剛張口想叫,那些白色乳狀物便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淹沒了他的口鼻,令人作嘔的腥臭味讓他巴不得從此斷了嗅覺神經。他本能地想躲避,眼睛一閉,那些白色乳狀物似乎又退回到一段距離外。不斷地睜眼、閉眼,何弼學一顆心狂跳,他有種遊走在清醒與幻覺這兩個世界間的感覺,隻是這兩個世界又莫名其妙地重疊在一起。
“殷堅……”分不清自己是在心裏呼喚還是真的張口尖叫,何弼學隻記得向自己最信任的那個人求救。
“阿學!”因為殷堅突然波動的情緒,殷司麵前的那杯咖啡突然應聲而裂,後者僅僅是挑了挑眉,並不太感到意外地回望著殷堅。
“你能用他心通找到阿學嗎?我擔心他出事了!”殷堅表麵上依舊冷靜,可是語氣間卻隱隱約約可以聽出他的焦急。
“這問題你該反問你自己,如果你能感應到他出事了,為什麽你不能用他心通去到他的意識裏?殷堅,集中精神!”殷司低喝一聲,殷堅果然靜下心來。如果他能一次次找到何弼學,沒理由這次會失敗。
然而當你越想達成某件事時,你就越容易搞砸它。當殷堅還不懂何謂他心通之前,他已經本能地一次次借用這種方式進入到何弼學的意識裏,兩人無風無浪地攜手跨越每個記憶片段,而現在他卻接觸不到對方。越是接觸不到何弼學,他就越急,越急心就越亂,簡直是惡性循環。
“‘關心則亂’這句話可不是什麽好話,你如果很想何弼學死,就繼續這樣下去好了。”殷司在一旁事不關己地說著風涼話。殷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下一瞬間立即定神,細長的睫毛顫動著,側著頭似乎在傾聽些什麽。前者則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年輕人就是受不得激呀!
白色乳狀物,腥臭的氣味,何弼學的現實跟幻覺重疊在一起,就好像噩夢醒來還是噩夢一樣,想掙脫卻無力掙脫,生理上、精神上的虛耗讓何弼學有種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溺斃的無力感。
又一波白色乳狀物湧來,何弼學隻能任由自己被淹沒。前幾次的慌亂這一次卻被一種安心的感覺所取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引導著他離開這裏。何弼學靜下心來,閉上眼睛,細長的睫毛顫了顫,再次睜開那雙大眼睛時,他四周的景物又是一變,張正傑他們正全都好奇地盯著何弼學,太平洋會議室裏亮著緊急照明燈,灰灰藍藍的燈光映得每個人都詭異萬分。
“我……我到了下一個記憶了嗎?”何弼學疑惑地詢問。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殷堅,不由得心底警鈴狂響,擔心對方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
“學長,你在說什麽啊?我們是來陪你熬通宵的耶!都說不可以睡著了,結果你自己卻走神,到時出現什麽怪物,我看你怎麽收拾?”張正傑沒好氣。何弼學仍是茫然地望著他,印象中張正傑從來不曾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或許自己潛意識裏希望這位學弟偶爾能反駁自己的意見,這樣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的不幸,不過物以類聚,張正傑本身也不是什麽安分的角色,他有任何天馬行空的狂想,通常會認真執行的便是張正傑。
“是啊……不可以胡思亂想,不然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何弼學喃喃自語,這跟他遭遇的狀況很類似不是嗎?幻覺跟現實僅有一線之隔,諷刺的是,幻覺中的一切看起來是那麽真實,現實裏的事物卻像是幻覺。
“學長,你不要緊吧?氣色很差啊!”叢雲微微一笑,關心地詢問。何弼學感傷地望了她一眼,很想念這位半人半狐的美女,希望她修行順利,隻是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恐怕有生之年都不會再相見了。
“我沒事……”何弼學苦笑。雖然這是在他的記憶裏,一切都隻是幻覺,理論上他應該很安全才對,但是他卻明顯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在微微發抖,那種由內而外的發冷的感覺,絕對不是一句“沒事”就可以搪塞過去的,隻不過麵對這些記憶中的好友,抱怨、訴苦似乎也無濟於事。
“哎呀……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再聊下去都快沒有豔遇可講了。”張正傑嗬嗬笑著,這家夥還在臭屁著自己的情史。何弼學白了他一眼,不管是現實還是幻覺,張正傑這渾蛋仍是不改色胚本性。
“堅哥他們應該快來了吧?降妖除魔是他的正職啊!”何弼學悠閑地應了一句。在這段記憶裏最大的改變是,他們不再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被自己創造出來的幻覺嚇得雞飛狗跳。何弼學經曆了太多事了,早些時候還可能因為不了解而感到恐懼,現在的他變成一個非常稱職的靈異節目製作人,天塌下來恐怕他也能冷眼旁觀了。
“哇噻!學長……你通靈了嗎?”在其他人的驚疑聲中,殷堅跟殷司兩人推開會議室大門走了進來。
何弼學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隨後二話不說將殷堅拉到一邊,護衛似的擋在他身前。兩人身形差不多,說實話,他沒能遮擋掉多少殷司的視線。
“你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何弼學壓低音量質問。這段記憶中不該有殷司吧?見鬼了,這老家夥怎麽這麽陰魂不散?
“殷司是來幫忙的,他能夠找到我們的身體究竟在哪裏。如果能清醒,一切就好辦了。”殷堅一樣也壓低音量地回答。若在往常,那群多事的製作小組成員肯定會拉長耳朵圍在一旁偷聽,然而在這裏,所有人都對他們這種交頭接耳視而不見,現實跟幻覺果然是有很大的分別的。
“你腦殘啊?他如果找得到我們的身體,還不直接斃了你?別忘了你把他的女友燒得跟塊焦炭似的。”何弼學凶狠地瞪著殷堅,這家夥神經斷線了嗎?竟然跟自己的仇人攪和在一起。
“他暫時還需要我的幫助。除了玉葫蘆還在我手上之外,他的那尊創世女神像也並沒有運出去,還藏在本市的某個角落裏,如果不把這些東西湊齊,他就沒辦法帶固倫和靜公主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尋找永生。”殷堅自信地回答,他當然知道殷司心懷不軌,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想要再世為人的不止固倫和靜公主一人,如果他有機會……
聽到這裏,眼睛一亮的不止殷堅,何弼學舔舔嘴唇,腦袋裏一左一右地在矛盾。一方麵覺得伺機搶劫是不對的,雖然他也有小奸小惡的念頭,但還沒那個膽子真的去犯法;另一方麵又覺得,殷司跟固倫和靜公主根本不是好人,把那什麽玉器、長生石還有創世女神像搶過來,這叫做替天行道吧?
看著何弼學陰晴不定的表情,殷堅馬上就猜想到他腦袋裏在打什麽鬼主意,沒好氣地伸手一敲。就連被困在幻覺裏他都能走神,真不愧是何弼學。
“事情由我來處理就好了,你別多事!”殷堅俊眉一擰,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把這個隨時都會送掉小命的平凡人安全地帶離這個循環似的幻境。
“你才不要多事!我一定不會讓你再魂飛魄散一次……”
“既然已經找到了何同學,你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們清醒?”殷堅將其餘人等全“請”出了會議室,反正不是真的,不用顧慮那些人的心情。
“事實上……何弼學你曾經清醒過來,對吧?就在不久前?”殷司疑惑地望著何弼學。他不可能感應有誤,有那麽一瞬間,他察覺到何弼學的思緒波動得異常厲害,就那麽一下子,他便可以清楚地感應到何弼學的身體在哪裏。隻是有些地方他始終弄不明白,殷堅的靈力本來就高過何弼學,再加上吸收了他將近八成的靈力,可能天地間再也不會有人比殷堅更厲害,這樣的殷堅還無法憑自己的力量清醒,憑什麽何弼學可以?
“你究竟是什麽人?”殷司牢牢地盯著何弼學。他開始懷疑對方的來頭也不小,這反而更可以解釋為什麽何弼學會出現在殷堅身邊。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所有的事情早在一開始便安排好了,誰都逃不脫命運的掌控。
“他隻是個平凡人,充其量不過就是個雷達般精準的靈媒。”殷堅擋到何弼學身前,天知道殷司這個老不死的會幹出什麽事,沒想到就連被困在幻覺裏都要跟殷司這家夥周旋。
“隻是雷達嗎?他已經厲害到像間諜衛星了吧?”殷司表情一變,又像沒事人一樣笑了起來。他確實對何弼學有所懷疑,但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間諜衛星?嗯……這形容很貼切。”殷堅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他也沒有天真地相信殷司那老家夥會買他的賬,總之大家走一步算一步。
“喂!我是人!我就站在這裏,你們兩個混賬不要無視我的存在!”
正當何弼學還想再爭論幾句時,殷司突然憑空消失了。何弼學先是驚訝,隨後有些理解似的望著殷堅,殷堅肯定地點點頭。殷司一定是確認了他們的肉身所在,現在正想辦法救醒他們。
“嘿……殷司說你自己清醒過一陣子,外麵的世界變得怎麽樣了?殷司說我們被困了將近兩個星期……”察覺到何弼學的臉色過分蒼白,殷堅擔心這是由於殷司強行用他心通闖入何弼學的意識裏所造成的副作用,又或者是何弼學由於討厭殷司而產生的單純的生理反應,不管怎樣,他都要嚐試著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我沒看到外麵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又回想起那充滿腥臭氣味的白色乳狀物,何弼學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怎麽了?”
“好……好冷……心……心髒好痛……殷堅!”
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恐懼?何弼學倒吸一口冷氣,心髒劇烈的抽痛讓他一時間視線一片模糊。
站在他身旁的殷堅也讓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驚嚇不已。雖然明知被困在幻覺裏過久絕不是好事,但狀況惡化至此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有理由相信,外麵的世界肯定有極大的變動,而這個變動已經危及何弼學了。
“該死……”殷堅焦急地扶著何弼學。他知道殷司已經離開幻境,並且正在想辦法救醒他們,但現在的問題是,萬一他跟何弼學的肉身並不在一起,殷司一次隻能找到一個人,若先找到何弼學,那他還放心些,但萬一先離開幻境的是自己,那何弼學該怎麽辦?他說什麽也不能讓這個笨蛋一個人孤零零地被困在這裏。
“嘿……我沒事……”何弼學勉強擠出個比哭還淒慘的笑容,蒼白的麵孔再次說明他的情況真的極差。殷堅咬咬牙,他知道何弼學不是什麽需要人保護的弱小動物,甚至,你管束他太多,他還會不高興。隻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殷堅很難不在意對方,偏偏在這種時候,他又自身難保,無能為力,越想就越氣惱。
“阿學……”這回輪到殷堅倒吸一口冷氣,何弼學吃驚又擔憂地望著他。如果連殷堅也遇到危險,那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顯然,情況還沒糟到這一步,殷堅還來不及多說什麽,“嗖”的一聲就消失不見了。何弼學先是一愣,隨後微微鬆了一口氣,看情形是殷司找到人了,並且順利地把殷堅拖了出幻境。
“隻剩下我一人了啊……”何弼學捂著胸口,心髒還隱隱抽痛著,他茫然地望了望四周,輕輕“嗤”了一聲,苦笑著。
“咕嚕咕嚕”的水聲響起,殷堅猛地睜開眼睛,白色乳狀物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強烈的腥臭味從他身上各處的毛孔硬鑽了進去。
“殷堅!”沉穩鎮定的嗓音傳來,一隻手臂衝破白色乳狀物插了進來,牢牢地抓住殷堅的手臂,片刻不停留地將人拖了出去。
雖然根本不需要呼吸,但殷堅還是反射性地嗆了幾口,咳了起來,身旁那個高挺的年輕男子則拍了拍他的背脊,幫助他站起來。有那麽一瞬間,殷堅覺得天旋地轉,不知道是因為脫離了幻境的虛弱感,還是因為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怎麽?不認得我了?”殷司笑了起來,用何士瑋那張充滿陽光、朝氣的臉孔,竟然讓人感到有幾分溫暖。
“這裏是哪裏?”看了殷司一眼之後,殷堅移開視線,麵色有些泛青地望著四周。放眼所見全是乳白色的“囊”,垂吊在天花板上,離地有十來厘米,其中一個“囊”已經破損,白色乳狀物流了一地,當中還有一隻像是放大了數百倍的蛆正在蠕動著。即便是身經百戰、天塌不驚的殷堅,看著那條超出正常比例的蛆,也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打了一記冷戰。
“這裏是電視台斜對麵的那棟大樓,那些囊莢是幼魆的保護物,你不是親眼見過魆嗎?不難想象它們的幼蟲長成什麽樣吧?”殷司皮笑肉不笑,說的話聽起來一點都不幽默。
“我沒想過我的人生會豐富成這樣。不要以為放大數百倍之後它就能從蟲變成妖怪,又不是在拍異形……所以說,我討厭科幻片!”殷堅繃緊著一張俊臉,長腿狠狠一踏,“撲哧”一聲,那隻正在蠕動的巨蛆就讓他踩得肚破腸流,墨綠色的不明液體混進白色乳狀物中,顯得更加惡心。
心髒每跳動一次便抽痛一次,何弼學倚在牆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不清楚他的肉身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知道,如果再不趕快清醒,他就可能永遠被困在這裏。
大眼睛一眨,一瞬間大量的白色乳狀物朝他湧來,何弼學驚訝地猛吸一口氣。雖然那氣味很惡心,但白色乳狀物意味著現實世界,何弼學不由得興奮起來。
“Come on, come on……不要緊張!你可以自行脫困,嗬……如果你能自行脫困,到時候就可以去取笑殷堅了……”何弼學再次陷入習慣性的喃喃自語中,神奇的是他竟然真的冷靜了下來。深呼吸幾口氣之後,閉上眼沉澱思緒,他有種無法解釋的感覺,那就是當他再次睜開眼睛後,他肯定能離開這裏,回到現實中。
細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何弼學緩慢地睜開眼睛,白色乳狀物從四麵八方湧向他,腥臭味毫不留情地滲進他身體裏。何弼學五指握拳,用力,強自鎮定地麵對這白茫茫的一片。他已經經曆過一次了,沒道理第二次還會像個愛哭的小鬼似的嚇得哇哇亂叫,雖然仍舊弄不清楚為什麽現實會變成這樣,但何弼學不再像前一次那樣驚慌。
隻是這份冷靜維持不了兩秒,一隻巨蛆在白色乳狀物中快速地遊動,不知道是頭還是尾的部分冒出細小的顫動著的息肉,跟著它“嗖”的一聲躥到何弼學的麵前,朝他胸口猛力一撞。劇烈的痛楚自心髒部位傳來,何弼學咳了一聲,僅剩不多的氣體被擠壓出肺葉。
眼看著它快速擺動著身體遊遠,何弼學知道它一定會回頭再撞向自己,不用多久它就會鑽進自己的身體裏。無法抑製的恐懼躥升,何弼學不能自已地拚命掙紮,他不想死在這裏,尤其是這種惡心的死法。
揮舞著的四肢似乎碰到了盡頭,何弼學心裏的恐懼感更加強烈了。他被困在一個窄小的空間裏?他跟那個惡心的生物被關在同一個窄小的空間裏?
“不……”何弼學死命地掙紮,揮動雙手想將那隻巨蛆拍遠點。悲慘的是,這種行為似乎激怒了對方,那隻巨蛆再次凶狠地撞向何弼學。
眼看著它就要撞破何弼學的胸腔,突然有隻手臂撕裂了白色乳狀物,抓向那隻巨蛆,尖細的指甲深深地插進巨蛆的身軀裏。有一瞬間,何弼學有種聽見它在尖叫的錯覺。還來不及反應,另一隻手臂也伸了進來,拉住何弼學,終於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拖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