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穎走了,萬凱要出院了。
冬日晃晃,窗簾飄舞。趙鵑為萬凱收拾物品。兩目灼灼的萬凱呆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叨念,車穎小妹,你怎麽就走了,哥可真願意代替你啊。
趙鵑寬慰,萬總,你那心已經盡到了。這時候,萬凱那老冤家費霞走進病房來。費霞穿了貂皮大衣,手拎花籃。
“萬總,我來看看你。”費霞將花籃雙手捧到萬凱跟前。
萬凱看著,一時竟有些手腳無措,他萬沒有想到費霞會來看他:“啊,是費總啊,你來了?請,請坐。”起身接過鮮花,“趙鵑,給費總泡茶。”
“呃。”趙鵑脆生應道,“費總,您請坐。”
費霞笑笑,坐到另一張椅子上。萬凱這才把花籃放下,也坐下。萬凱想,她知道我得的啥病了,是不是故意來看我笑話來奚落我?要不,就是有啥事情?也許是為了那幢舊樓房的事情,想買過去?哼,這個很有姿色的驕傲女人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花籃就在他倆中間,這精心配置的滿盛名貴花草的花籃絢爛多姿。費霞笑盯萬凱,從萬凱這邊看去就如同那名貴鮮花中一朵耀眼的玫瑰。喜歡美女的萬凱心中驚歎,美哉!又感歎,可惜是朵帶刺的玫瑰。
趙鵑泡了茶水給費霞:“費總,您喝茶。”
費霞笑道:“甭客氣。”接過茶水。
趙鵑的手機響了:“費總,你們談。”出門去。
趙鵑到門外接電話,口氣就像萬凱:“不行的,那是套江景房,樓層又好,至低也不能少於8600元一平方。……什麽,有關領導打了招呼?……這樣,首先得摸清楚是哪位領導。……是他嗎,倒是可以考慮。啊,慢,且慢,好像是他已經59歲了吧?……是呀,他就快要退下來了。……我跟你說,什麽事情都得要動腦子,生意人就得要非利不動,我們可不做賠本買賣……”
趙鵑在病房外說生意經,萬凱和費霞三句話不離本行也在說生意經,剛才還是花前月下般心境的二人短兵相接。
“商業競爭就是得各顯其能。”費霞閃眼說。
“費總不愧是強龍能耐大。”萬凱揶揄道。
“不光是我的能耐大,我的決心也大,世上無難事兒。”
“啊,費總是說我的決心不大?”
“萬總辦事一向有決心和毅力。”
“你是在諷刺?”
“不敢。我隻是提醒萬總,幹大事情就是得要有大的決心和毅力,不過做什麽事情都得要有個度,不能過分。”
萬凱生怒:“你啥意思?你說我是亂幹、蠻幹?”
費霞話裏有話:“我可沒有這麽說,你自個兒思量。”
萬凱脖頸鼓脹。
費霞看他,欲言又轉了話:“萬總,你呢,病剛好,又是白……啊,我就不惹你生氣了。”起身,“我留下一句話,萬總,我們兩家公司呢,是不打不成交,也許還會有合作的可能。”
萬凱黑了臉:“對不起,恐怕我萬凱公司不會跟費總合作。”
費霞冷了臉:“你這樣看?”
萬凱點頭:“是的。”
費霞胸脯起落,忍下氣:“祝你好運。”回身出病房去。
費霞氣咻咻出來,在門外偷聽的趙鵑迎上來:“費總,這就走啊!”
費霞強笑笑:“走了,趙總。”
費霞駕駛寶馬轎車離開醫院後,一直在車上等她的李正家和史曉穎追問情況。費霞說,這個萬凱,真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李正家晦氣地搖頭。史曉穎問,費總,你是不是拿話刺他了?費霞說,我隻是提醒了他幾句,要不是看他是個病人,我可得罵他。李正家埋怨費霞不該說氣話,現在是去跟人家談合作,主動權在對方手裏。費霞嘴裏說,我的氣話已經說得很少了,心裏還是後悔,萬凱是個火爆脾氣的人,一點就燃,自己說話的口氣是該緩和些好。
今日出院的萬凱的好心情被費霞破壞,好不是味兒。趙鵑笑道,你這人就是聽不得刺話,你氣啥,該氣的是費霞那個女人。現在牌在我們手裏,想打想不打想咋打都是我們主動。萬凱這才笑了,這高傲的女人還是向我低頭了,走囉,我們出院!
跟別的出院病人不同,歡送萬凱到醫院院壩的人,除了血液科主任、醫師、護士長和護士外,醫院的院長和醫務處長也都來了。萬凱清楚,並非自己是大老板,是因為自己是寧泉市首例接受血液幹細胞移植病愈出院的病人。冬日耀眼,二目閃閃的萬凱向蕭春和院長等人深深鞠躬。趙鵑含淚把一麵大紅錦旗展開,交給萬凱,萬凱雙手恭敬地呈送給院長,院長笑著接過錦旗又交給了蕭春。蕭春接過錦旗,展示給眾人看,上麵繡有“精誠大醫,救命恩人”的楷體字,這字是萬凱請寧泉市書法家協會主席寫的,在冬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萬凱回到公司後,心裏一直不安,想到有一件事兒得去辦。就駕駛了他那新型皇冠轎車去街上買了白花和水果,驅車去看車穎。日光朦朧,萬凱將這白花、水果放到公墓中的車穎墓前。墓邊的小草在風中搖曳,仿佛在向他泣訴。萬凱目視墓碑上車穎的照片,帶有渴盼的車穎正笑望著他。萬凱朝車穎墓深深鞠躬:“車穎小妹,哥可真要供你念大學的,可真希望你來我們公司工作的啊!……”雙目閃閃。
蕭春手捧鮮花走來。
萬凱看著車穎照片說:“車穎,你說這人呢,活著的時候拚搏呀奮鬥呀,為了啥呢?就為了一個想法,是吧?你呢,就是想上大學,進大公司,還想當老總。你這想法對啊,你年輕、天真、活潑,真是應該有一番大的作為!……”
蕭春聽著,兩眼潮了。
萬凱繼續說:“車穎妹妹,哥哥不想讓你走,你去那地方太孤寂太冷清了。還是人世間好,有大喜大悲,有成功失敗,有享受磨難,有滋有味!你還好年輕,花朵樣的年華,你還沒有好好地經受過、享受過……”
蕭春上前將鮮花放到車穎墓頭。
萬凱看見蕭春,朝她招呼:“蕭主任,你也來了。”
蕭春朝萬凱點頭,向車穎墓鞠躬,看著車穎的照片說:“鮮花般的車穎,你安息吧,有些事,我們當醫生的一時還沒有辦法,沒辦法。我們會努力的。”
照片上的車穎笑著,仿佛在說,蕭主任,你已經努力了,謝謝你!一生一死,萬凱感慨萬千:“蕭主任,你可別責怪自己了,你是個好醫生,你和你的同事們已經盡力了,你看,車穎她在向你笑呢!”目視蕭春。
“謝謝你的理解,萬凱。”蕭春的兩眼已是泓泓一眶淚水盈盈欲滴。
兩個人離開車穎墓往回走。車穎的墓漸漸遠去,綠蔭中的公墓群漸漸遠去。故去的人永遠走了,活著的人還有做不完的事情。
“生命至上,健康是福。萬凱,聽我這個當醫生的一個忠告,事業要做,可是得悠著點兒,別太玩命了,尤其是你的病剛好。”蕭春叮囑。
“呃,我聽你的。可不是,那個陳逸飛吧,大畫家大導演,正當壯年,就是太玩命了,可惜,英年早逝了。”萬凱頗有感觸,“聽說他第二天就要做肝移植手術了,可離開了人世。嗨,你們醫生可真是偉大,肝髒可以移植,腎髒可以移植,血液也可以移植。”
“醫學科學發展確實快,還是留下不少遺憾。”
“蕭主任,你又責怪自己。我知道,為車穎的事兒你很難過,但是你已經盡力了。”
“要是有很多的人自願捐獻幹細胞的話,車穎是完全有希望找到供血者的,她是可以治好的。”
萬凱點頭,又問:“蕭主任,有自願捐獻肝髒的人嗎?”
蕭春說:“有。我們醫院肝膽外科曾經收治了一個50多歲的急性肝壞死病人,沒有時間讓他等待因為車禍等腦死亡的供肝者,就是他的親人自願捐獻的肝髒。”
“他那親人獻了肝髒還行?”
“行。人的組織器官有很強的代償功能,人的肝髒有五分之一工作就可以保證身體需要,切除一部分肝髒是不受影響的。當然,手術取肝髒有一定風險。”
“這病人的親人了不起。”
“他家兄弟姊妹多,好幾個都爭著要為他獻肝髒,後來,是他的小妹妹為他獻的肝髒。現在,這個接受肝髒移植者和捐獻肝髒者都活得挺好。”
“奇跡,生命的奇跡,醫學的奇跡!”
“萬凱,你也是奇跡!”
萬凱感慨萬千:“蕭主任,我幸運,遇上了你這個好醫生。”
蕭春說:“你是遇上了這個好時代。”
萬凱點頭,又說:“蕭主任,你願意聽聽我對你的忠告嗎?我是耳聞目睹了你不知疲倦地工作。生命至上,健康是福,事業要做,可是得悠著點兒,別太玩命了,尤其是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大專家。”
蕭春笑:“你用我給你的忠告回贈給我,好吧,聽你的。”
“蕭主任,我萬凱這條命是你給我的,你有什麽事情盡管說,我萬凱兩肋插刀,萬死不辭!”
“好呀,我就是有事情求你,請你好好地愛護自己的身體,好好地工作生活。”
萬凱感動了:“你這哪是求我,是在關照我。蕭主任,我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蕭春道:“你問。”
萬凱說:“我也聽說了你一些個人生活上的不幸。”
蕭春眼裏掠過憂傷,又笑道:“萬凱,我們不談這事兒。”
蕭春的心裏煩亂、憂傷起來,等著她要做的事情好多,除了科裏的日常事情外,明天該她給醫學生上大課了,科研也要做中期匯報,後天市科委的領導就要來醫院檢查驗收,還得給研究生上英語課,給進修醫生講課,科裏的年終總結也得起草了。那個戈主任又請她去他們醫院做學術報告,也不知是真請還是隨口說說。去吧,人家不一定是真請,不去吧,又怕說她驕傲請不動。令她憂傷萬分的是依然見不到女兒,女兒盼待她的淚眼時常在她眼前閃現,哭泣聲時常在她耳邊回響。再忙,她也沒有忘掉尋找女兒,這不得不花費她好多的時間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