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霞是在上海市那家大醫院高聳的病房大樓內獻的血。獻血時,她躺在醫院采血室內的床上,她的左右肘上都插著采血針管。上海市紅十字會人員守護在她旁邊。監護儀進行著全程監控。她目不轉睛看那飛速運轉的“血細胞分離機”,她的血液正在裏麵飛旋。剛開始時,她有一種“失血”的恐懼感,覺得心悸目眩、全身失重,仿佛血液很快就要流幹,那穿刺血管時的蜂蟄感覺被這“失血”的巨大恐懼感所替代,後悔不該來捐獻幹細胞,甚至要讓采血人員停止采血了。她竭力鎮定自己,大口呼吸,想著采血人員對她說過的話,正常人的造血功能是很強大的,你抽取的這點血液是不會影響健康的,相反,還可以刺激其造血能力。醫務人員的話是可信的,雖然捐獻幹細胞的人還不算很多,可是畢竟已經有了不少的捐獻者,還沒有聽說因為捐獻幹細胞而發生問題的。費霞,你怎麽了,可別做口頭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這麽想,她自嘲地笑,是呢,人呐,能夠打倒自己的就是自己,我這是在嚇唬自己呢。她開始適應了,心跳平穩,目光清晰,全身的失重感消失,她嘲笑自己的怯懦和自私,笑問采血人員:“得要多長時間呀?”
采血人員和悅道:“得要4個多小時。”
費霞問:“要這麽長時間?”
紅十字會的人員插話說:“你這邊抽出來的血液經過‘血細胞分離機’分離出幹細胞後,剩下的血還要輸回你體內去,這個分離過程需要時間。”
已經兩個多小時了,費霞覺得小腹漲痛,想要小便,采血人員便將便器送到她的臀下。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躺在床上小便,還真不習慣。
這時候,采血室外記者雲集。醫務人員正對來采訪的記者們解釋:“我再說一遍,真的很謝謝大家,但是,我們必須尊重獻血者的意願,她拒絕采訪報道。……”
史曉穎擔心地在門外踱步,有采血人員出采血室來,史曉穎立即跟上去詢問,了解到分離機要循環過濾費霞的1萬多毫升血液,隻從中提取70毫升幹細胞。史曉穎擔心會對費霞有影響。采血人員笑道,不會的。當然,她得在這裏躺4個多小時,這需要毅力。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可見其種子的巨大潛力和無比重要。費霞的這70毫升幹細胞是血液的種子、生命的種子,將會救活病入膏肓的受血者,將會在受血者身上再造出在其有生之年中生生不息的血液幹細胞!4個多小時是漫長的也是短暫的。采血人員將密封好的裝有費霞的造血幹細胞儲存袋雙手捧到費霞跟前:
“費霞,還帶著你的體溫呢。”
費霞伸手摸儲存袋,粲然地笑:“這就是種子?”
采血人員笑道:“是,血液種子,帶著你也帶著我們所有人願望的生命種子!”
費霞祝福地:“但願能夠挽救那位受血者的生命!”
采血人員點頭:“會的!”
費霞是自己走出采血室的,躺了4個多小時的她感到腿腳發麻,身子發軟。史曉穎在門口迎接她、攙扶她,又駕車護送她回到住屋內,扶她躺坐到沙發上,為她煮了熱咖啡。費霞喝咖啡,心情不錯,心想,當代科學真是神奇,自己那1萬多毫升血液在那儀器裏循環之後,絕大多數又回到了自己體內,篩選出了一小點血液種子,卻可以救活一位垂危者的生命,自己付出的這點代價是值得的!
史曉穎坐到費霞身邊,問:“怎麽樣,董事長?”
費霞道:“沒事兒,人家就取走了70毫升幹細胞,我那血液隻是從那儀器裏轉了些圈,還不都回到我身上來了。”
史曉穎喝熱咖啡:“費總,你偉大!”
費霞笑:“史曉穎,拍馬屁。”
史曉穎兩目灼灼:“真的,費總,你真的偉大!人都說,商人隻認錢,自私自利,可我們費總卻做了大公無私的事情。”
費霞看史曉穎,兩眼發熱:“我九泉下的哥哥會稱讚我所做的事情。”
史曉穎點頭。
“史曉穎,你也去登記吧。”
“什麽?啊,你是說我也去登記捐獻造血幹細胞?”
費霞點頭。
史曉穎道:“這,我還得想想。”
“你害怕打針?”
“是的。”
“我就不相信你這一輩子不去醫院打針。”
“打,我早就打過針了。”
費霞乜她道:“是呀,那你還怕什麽?”
史曉穎看費霞:“費總,我說過,你真偉大!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和你一樣的。”
費霞笑:“我啥偉大呀,我就一個普通公民,不過是做了我自己心甘情願做的事情。”
史曉穎點頭:“你的這次行動在我的眼中就是偉大,就是不凡!”
疲乏的費霞在臥室睡了一覺,被門鈴聲驚醒,再沒有睡意,人也覺得精神,就去到客廳裏。見史曉穎正和陳加坐在沙發上說話。陳加看見費霞過來,立即起身手捧鮮花和包裝精美的水果獻上。陳加是接了史曉穎的電話後來的,史曉穎說費總有些小恙,告訴了他費霞的住址。
費霞得知陳加是來探望生病的她時,哈哈笑,接過了陳加恭送的鮮花、水果。她知道,是史曉穎作怪,想找機會讓陳加來親近她。她請陳加坐,讓史曉穎為他衝了咖啡,說自己沒事兒,有點輕微感冒而已。史曉穎不知是真來電話還是又在作怪,反正她那手機響了。接完電話就說,對不起,陳博士,我有點急事兒,就不陪你倆了,你們慢慢談。朝費霞壞笑,出門去,帶死了房門。這偌大的屋子裏就剩下他兩人,都有些不自在。陳加放下咖啡杯,問費霞喜歡茶道否,費霞道,略知一二。陳加就按費霞指點找來煮茶工具,熟練地煮茶、泡茶,倒好兩小杯:
“費霞,請。”
費霞接過茶杯,盯陳加:“你怎麽把第一壺茶水倒掉?”
陳加說:“第一壺是洗茶,茶葉中總會有些不幹淨的物質,得洗去。再說,第一壺茶缺少茶味兒。”
費霞喝茶:“看不出來,你的茶道還挺不錯,這茶夠味兒。”
陳加笑,喝茶,打開話匣子,每次見麵都有說不完的話。費霞並不討厭他,倒願意聽他高談闊論,潛意識裏也覺得這個男人喜歡跟自己見麵,卻又總說些與男女相愛無關的話。也許他確實是單純不好啟齒,也許是深藏不露等待時機。東扯西拉,他倆說到了勤勞致富的事兒。
“陳加,我不同意你這觀點,事實是,勤勞致富是毋庸置疑的。”費霞說。
陳加笑:“其實,我要說的問題是,中國人勤勞卻為何不富有?”不等費霞回答便接著說,“眾多廉價勞動力的勤奮工作,可以在經濟增長初期彌補其經濟製度資本的不足,這是我國近二十年來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原因。”
“是呀,我國現在發展很快,中國人其實已經在開始富裕了。”
“我看到一些資料,越勤勞的國家,人均GDP反而越低。”
費霞道:“你可不能以點帶麵。”
陳加滔滔不絕:“應該承認,我國的經濟製度正在朝著有利於市場交易的方向變遷,但是,與真正的市場製度結構還存在差距,特別是產權保護製度的變遷,這隻是近幾年的事情。這些不足並沒有阻止我國經濟近二十年來以年均9%的速度增長,這種經曆似乎否定了製度經濟學的核心命題。其實不然,促使經濟增長的資本包括自然實物資本、人力資本和經濟製度資本。即使是經濟製度資本欠缺時,如果人力資本或者是自然資源出奇地豐富,那麽,這兩種資本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彌補經濟製度資本的不足。”
費霞認真聽。
“也就是說,人力資本和經濟製度資本有一定的相互替代性。倘如,在給定的人力資本與自然資本的情況下,如果想挖掘其最大的市場潛力並使市場達到最深化的地步,那麽,經濟製度資本則會是決定性的因素。你清楚我的意思?”
“我在努力聽清楚。”
陳加說:“我已經講得很通俗。”
費霞道:“聽經濟學博士的話得要費些勁兒。”
“這樣,我給你打個比方,假如某城市要建一個仿古的大劇院,用料全部是全國能找到的最好的泥土燒出的青磚青瓦。結果,建築公司找到江西景德鎮,決定從景德鎮買來1000萬噸泥土,每噸售價100元,共計10億元。可是,假設購銷雙方對法院解決合約糾紛的能力都不放心的話,那麽,賣方在沒有收到付款之前是不肯發貨的,而買方在沒有收到貨之前也決不會付款。”
費霞深有感觸:“嗯,是這樣。”
陳加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樓下林立的高樓、高樓間如織的道路、路上的車流人流和遠處滔滔的黃浦江水:“你這位置不錯,上海灘盡收眼底。”
費霞等待下文:“呃,陳加,等會兒再發感歎,往下說。”
陳加一笑,回身過來,不坐,在屋裏踱步,如同在大學課堂上講演:“出現這種情況時,雙方可能就會有兩種選擇。一是絕對不跟陌生的外地人做交易,這樣的話,跨地區的交易就難以進行,往大處講,就會影響國家經濟的發展;二呢,就是通過某些運作上的安排來規避這種交易風險。”
費霞笑:“搞歪門邪道?”
陳加認真地:“不。把這宗大筆交易分成100次小交易,每次運送10萬噸泥土,運到買方後,買方再付錢給賣方。這樣,即使是哪一次買方不能付款,賣方最多損失1000萬元,而不是損失總交易額的10億元。”
“不行,這樣不是耽誤工期了嗎。”
“費霞,你不愧為董事長、總經理,有商業頭腦!是呀,不是說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嘛。可不是,如果分成100次小交易,每次需要兩天的話,那麽,整個交易就需要200天才能夠完成。”
“太長了。”
“是呀,倘如司法能夠非常可靠地處理合約糾紛,那麽,雙方就能以交易合約為準,整個交易就可以在兩天完成。”
費霞點頭:“合約糾紛,我是受過其害的。那個萬凱公司,法院判決賠償我們飛霞公司的270萬元,也是拖了好久才付的。”
“270萬,和我舉這個例子隻是小數。”
“那也是錢!”
“對,是錢。而且,是體現法律和信譽的錢。你們飛霞公司是必須得要這筆錢的,而且對方是必須依法按時付錢的。”
費霞生氣道:“那個萬凱,軟硬兼施,說了好多客觀理由來拖欠,耍無賴。”
陳加如像法官:“這就是學法、守法、執法的問題了。有法可依,執法必嚴,人們對法律的信任度高,是很關鍵的……”手機響,是史曉穎發來的短信:“情況如何?”他一笑,回短信:“氣氛不錯。”
費霞還想聽:“老板呼你?”
陳加道:“不,一個朋友。”
費霞佩服陳加剛才的談論:“陳加,你就像是學法律的。”
陳加道:“經濟與法律密不可分。你看,我舉這例子,這樁生意被拖成200天而不是兩天完成,全國各地要是都有一些這樣的事情發生,會耽誤多少時間?這在我國也許還可以接受,原因是,我國目前的勞動價值相對於發達國家低得多,且勞動力數量又多,辛苦一點,忍一忍就過去了,而在勞動力少、價值高的國家,或者是我國的勞動力價值也增高了之後,這種規避風險的做法顯然就行不通了。”
費霞點頭:“這樣的成本實在太高了,實際的損失太大了。所以呀,國家不正在加大改革的力度嘛。”
“改革,隻有改革才會使我國的經濟發展更快。”
“佩服,佩服。”
史曉穎開門進來,她有費霞這屋子的鑰匙:“費總,你對我老同學佩服了呀!”
陳加笑。
費霞道:“鬼丫頭,在門口偷聽我們說話。”
史曉穎詭詐地笑:“不,我辦完事兒,剛進來。”
費霞想起什麽:“呃,陳加,你這個當總經理助理的經濟學博士,一定幫助老板賺了不少錢吧。”
陳加搖頭:“慚愧,我沒有實權,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我去之後,生意反倒虧了。”
費霞不解:“為啥?”
陳加說:“我那老板太自負,太喜歡女人,喜歡那個剛來公司不久的漂亮的女秘書,他對她言聽計從。”
史曉穎插話道:“那女秘書盡出爛點子?”
陳加懷才不遇之態:“我看那女人早晚得把公司整垮。”
史曉穎說:“你呀,還是到我們飛霞公司來吧,我們費總可是格外重視人才!”
費霞拍史曉穎:“你別使壞啊,人家大博士的,會到我們公司來。”心裏說,這個陳加,倒還真是個有見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