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也是一種幸福,萬凱曾經這樣說過,這是他從愛情角度來看的。
現在,萬凱也在等待,等待好心人的血液幹細胞植入他的體內。這種等待對他來說,既有度日如年的焦渴,也有欲過險關的不安,更有渴求第二次生命的期盼。這一向,他的病情穩定,心情也不像剛入院時那般恐懼,確實是既來之則安之了。人的適應能力是強的,不論是順境或是逆境,時間和意誌是可以改變其心態的。有時候,他還會輕哼起自己喜愛的歌子:
“千萬裏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卻並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夢裏/在夢裏你是我的唯一/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問我到底愛不愛你/Timeand time again I ask myself/問自己是否離得開你/我今生看來注定要獨行/熱情已被耗盡/我已經變得不再是我/可是你依然是你……”
劉歡唱的這支歌大氣磅礴、寓意匪淺,有耗盡人生的況味和尋求人生的向往。萬凱去過美國,是冬天去的,看了《北京人在紐約》的電視劇和聽了這《千萬次的問》的歌後,引起他一種莫名的衝動和聯想,高興或是苦惱時都喜歡哼唱這歌。他的歌喉不錯,趙鵑就曾經說過,萬總,你其實是可以去當歌星的。他並不想當歌星,他覺得當老板好,想到自己一言九鼎的權威,看著通過自己努力建造起來的一幢幢別致或是恢宏的房屋他就有一種充實的滿足,這是當歌星的人根本體會不到也不可能享受到的。趙鵑這個他早先的秘書現在的副總是個不錯的女人,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想跟自己好,他也並非沒有動過心,可還是跟她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
潛意識告訴他,她還不是自己尋求的終身伴侶。電影、電視和小說裏常常展現男老板和女秘書女副總是情人或是夫妻。他不認為沒有這種可能,卻也認為都這樣描寫太淺薄了。其實,人的感情是最豐富、難測的,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那天晚上,他是真想占有趙鵑或者說是滿足趙鵑,事後,他後悔不已,自己身患絕症就肆意妄為,這是對自己的放縱對別人的不尊!他也耍過女朋友,也跟女人上過床,可最終沒成。對方不是看重他的錢財就是和他沒有共同語言,有個才貌不錯的女友反倒對他有錢擔心,擔心他會變壞,還暗示也許他根本就是個壞人。唉,自己的愛情歸宿在哪裏呢?患病前他問過自己,覺得茫然。患病後他再也不想這事兒,生死未卜的自己哪還有心思想這事兒。就在心裏或是嘴裏哼唱這《千萬次的問》。這幾天,他哼唱這歌子多了,他萬般擔憂的小車穎的病情有了好轉。小車穎是他住在這令人鬱悶的病區裏的陽光天使,看見病危的她能夠下床走動,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和笑意他真高興。同病相憐,車穎病情的轉歸成了他臉上的晴雨表,車穎痛苦他痛苦車穎快樂他快樂。
“萬總,你唱得好呢!”車穎輕步走進病房來,還顯得虛弱的她坐到他病床邊,雙手支著下巴看他,“繼續唱呀!”
萬凱不唱了,笑道:“車穎,你命大!”
“當然!”車穎說。她對媽媽說了,一心一意要治好自己的病,要考上大學,今後由她撫養媽媽。
萬凱道:“車穎,有什麽事兒嗎?”
車穎抿嘴笑:“萬總,我們拉過鉤的。”
萬凱戚眉想:“啊,對,我萬凱公司一定要聘用你,我要把你培養成大老板。”
車穎點頭:“萬總,你記性好。”
萬凱道:“當然,我說話算數。”
車穎目視萬凱:“萬總,你好帥氣!”感歎遇上這樣的好人。
萬凱說:“當然,人家說我是武鬆的身板孔明的智慧。”
車穎道:“這比喻正確。”想到萬凱對自己這麽好,兩目晶瑩,“萬總,車穎我,還有我媽媽都謝謝你,你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謝謝你資助我治病。萬總,將來我會想辦法還你錢的,就是我死了,我也跟我媽說好,一定要想辦法把錢還給你。”
萬凱鼻頭發酸,撫摸車穎的頭:“看你,見外了吧。車穎,你要堅強,你的病會好的!”看著眼前這個天真無邪、生死未卜的姑娘,鐵漢男人的他心子陣陣發痛。
車穎反倒鼓勵他:“萬總,你也要堅強,你就快要做幹細胞移植術了,一定要過五關斬六將。”
萬凱閃眼笑,點頭道:“行,我,我殺他個落花流水。”
“好,祝你馬到成功。”
二人伸手擊掌,會心地笑。護士夏媛來叫車穎回病房去打針,車穎朝萬凱揮手,跟夏媛出病房去。車穎走後,萬凱快樂的心又蒙上愁緒。趙鵑近日沒來看他了,他知道,公司裏的事情多而麻煩,還有那黃金地塊的事情,她確實忙。他期望趙鵑時時在他身邊,而趙鵑來看望他時他又叫她早些回公司去。他把自己一手創辦的萬凱公司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一陣腳步聲響,是趙鵑來了?是蕭主任來查房了。蕭春每次到來,都給萬凱這鬱悶的病房帶來生氣。她那可親的笑臉、和藹的問話、輕柔的查體都給萬凱以寬慰、希望和莫名的快感。患病前雄壯如牛的他此時在蕭春麵前如同一隻溫順的小貓,流露出求生的渴盼。蕭春用她那細白的手輕扣他胸部,對著聽診器聽筒哈氣使之溫暖後才放到他心前聽診,又捫他頸部、腋下的淋巴結,觸診肝髒、脾髒,查看他身上有否出血點。這時候的萬凱就想到故去的母親,還想到妹妹,遺憾的是他沒有妹妹。女性的柔情、親人般的嗬護使他那受傷的身心得以慰藉,治病救人的天使給了他戰勝疾病的勇氣。萬凱由衷讚歎,像蕭春這樣才貌雙全的女人是世上少有!護士夏媛又來了,對蕭春說,有個人在主任辦公室等她。蕭春道,不是上午不許來訪嗎?夏媛說,他說是你朋友。萬凱想,準定是她那個男朋友魏強來了,羨慕魏強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蕭春也以為是魏強來了,想他卻又萬般氣恨他,不見,絕對不再見到他。她這麽想,還是朝主任辦公室走去。辦公室裏沒有人,怎麽,他走了?“蕭主任,查完病房了。”
蕭春回身看,是昕林醫藥公司的柏科長,他慣常地堆滿笑意。這人,咋跟影子似地,他是從哪裏鑽出來的?蕭春哀歎,這是怎麽了,癌症現在也有辦法治了,可這醫藥上的腐敗咋就沒治?難道比癌症還厲害還可怕?
要說呢,柏科長也不是壞人,可是他這樣做是害了醫生也害了病人!她真想怒斥他,又心軟,人家年歲也不小了,樹有張皮人有張臉,也別讓他太難堪。就和悅勸導,不能到病房裏來,有事兒找藥劑科去。她這好心反倒使柏科長得寸進尺,又滔滔不絕宣傳藥品。蕭春的眉頭緊鎖,心火上湧,正要發作,柏科長卻說到了魯新建,啊,蕭主任,你愛人可和善了,待人好客氣的。柏科長這次來是有底氣的,心想,蕭主任愛人一定把那錢給她了,或者是對她說了,難怪蕭主任今天很和氣。提到自己的愛人,蕭春警惕,你見過我愛人?見過見過!柏科長轉彎抹角把那天登門拜訪的事情說了。
蕭春搖頭長歎:
“你,你怎麽會打聽到我家的住址?”
柏科長賠笑:“蕭主任,我這也是在執行公務。再說了,也就區區3000元錢。”
“啥,你給他錢了?”蕭春胸脯起落。
柏科長納悶,又後悔自己不該提錢的事情。錢是啥,是王八蛋!咋當蕭主任說王八蛋的事兒呢,連忙解釋:“啊,對不起,蕭主任,我……”
蕭春清楚了,魯新建把那錢吞了。咋說呢,他畢竟是自己的丈夫,他收了人家的錢自己也隻得認了。強壓下怒氣和委屈:“柏科長,我知道你們是正規大公司,我給你說過,進藥是要通過醫院的,得要醫院藥事委員會通過才行。而且,新藥是要有寧泉市衛生局和市公醫辦批文的。”
柏科長笑道:“經過了衛生局和公醫辦的。”忙顛顛取出一堆批文的複印件來。
蕭春不看那些批文:“那你就走正道參加市裏的招標呀。”打開抽屜,從領的工資、獎金裏數出3000元交給他,“給,這錢我不能收,你點點。”
柏科長犯難,他不知道蕭春和她愛人的關係。他也曾想過,萬一她愛人獨吞了這錢咋辦?正因為他這般想,今天才把這層紙捅破,不想是這結果。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說好。難道要前功盡棄?他不接錢:“蕭主任,這是點心意……”
蕭春生氣道:“請你拿著,點點!”目光犀利。
柏科長心裏晦氣麵掛笑,隻好接過錢:“蕭主任,其實,一些醫生都是這樣的。”
蕭春鎖眉道:“我姓蕭,叫蕭春。”
柏科長後悔說錯話了,依舊笑著,猶豫道:“唉,蕭主任,其實你們當醫生的也不容易,也難。最近吧,我兒子在網上聽一首配有動畫的歌子,是什麽‘醫生傾訴版’,歌名是‘我不想說’。”
蕭春盯他:“啥,啥不想說?”鬆了眉頭。
柏科長百折不撓、背水一戰,決心扭轉被動,臉成滿月:“我見那動畫有趣唱得也有趣,也去看去聽,那上麵還配有字幕,我背不全,就背個大意吧:‘我不想說我壓力大/我不想說我風險高/可是誰了解醫學的高深精妙/疾病善變如妖/醫術翻新如潮/病人還要指手畫腳/醫療收費究竟誰定/創收指標把我壓倒/究竟為什麽推我偏離正道/可憐身在江湖/時勢非因我造/隻能充當受氣包/懸壺濟世不善弄潮/為何被攪進商業旋飆/多些理解/少些幹擾/請讓我專心研究醫道/我上有老我下有小/我隻想要公平回報/可知我工作超時家難照料/就算累得病倒醫藥費還要自掏/醫價奇高我也苦惱/懸壺濟世不善弄潮/為何被攪進商業旋飆……’嘿,記不全,就這意思吧。”他不熟悉計算機,確實是兒子在網上看時他也去看去聽的,就讓兒子下載了打印出來,自己背下來,遇見說得來的醫生就說給對方聽,對他推銷藥品還真有好處。
蕭春聽著,心想這誰編的,有點意思,想笑又沒有笑:“柏科長,這歌裏說得對,我們還是不要偏離正道,請讓我專心研究醫道。”心裏卻在說,可不,自己也還是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科裏組織春遊年終表彰,也確實得過藥商的讚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