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魯新建走過街邊的電話亭時,思念起在深圳開會的雪柔來,就插上磁卡打電話。雪柔的手機通了,魯新建好高興,還沒說話又斷了。魯新建納悶,她怎麽了?又想,也許雪柔不願意接陌生號碼的電話,可自己的手機沒電了。正晦氣地轉身走,電話鈴聲響了,是雪柔打過來的,她是從她住的賓館客房內打來的電話。雪柔說好想他。離開後格外親,兩人的話說不完。白色的路燈散發出冷焰,魯新建卻身心暖熱:
“……雪柔,我是努力了的,第一次考大學沒考上,第二次倒考上了,可父親死了,家裏確實沒有錢,就放棄了。老實說,我又何嚐不想讀本科、碩士、博士呢,可我沒這緣分。後來發現,要跳出那窮農村,非得讀書才行,就好賴念了個大專。”
雪柔半臥床上,同情地:“新建,你也好難。不過,你畢竟有大專文憑,我呢,現在還在自考大專。”
魯新建歎氣:“有時候想,我也憋氣,學曆太淺人家看不起。”
雪柔寬慰:“新建,你不該自卑,眼下考上本科的,能讀碩士、博士的也是少數,多數人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有的人還做出了顯眼的成績。新建,其實你一點兒也不笨,還好勇敢。”
“雪柔,也隻有你這麽看得起我。”
“你那次幫我,就是見義勇為。”
魯新建笑:“雪柔,你啥時候回來?”
雪柔看旅遊路線圖:“會議倒是開完了,就隻開了大半天的會,要組織兩天旅遊。”
魯新建說:“你們這是啥會呀?耍耍會啊。雪柔,我想你,快回來!”
雪柔道:“新建,我也想你。可是,旅遊費都繳在會務費裏的,不玩不劃算,我會抓緊時間回來的。”做飛吻狀,“新建,吻你!”
魯新建對了話筒咂嘴:“吻你!”掛上話筒。他全身燥熱,頭發脹,這個姚得海,灌了自己好多的酒。抬腳走時,雙腳如灌了鉛。看見一男一女在前麵走,那個男的攙扶著那個女的,那男人穿直領便服,覺得在哪裏見過,就想起開舊桑塔納轎車接蕭春的那個男人來。無名火起,欲去抓那男人,又沒有,那女人不是蕭春。他那雙腿抬不動了,就軟坐到電話亭邊,一陣惡心,哇哇吐,直吐出苦膽來。
吐幹淨胃內容物的魯新建在電話亭邊呼呼大睡,朦朧醒來時,夜色已深。不惡心了,卻心跳好快,仿佛要崩出自己的胸膛,雙腳依然發沉,頭發暈,他想立起身來卻有些力不從心。心裏一陣空落、孤獨、淒楚,想起喝酒時與姚得海的對話。
姚得海神秘地對他說,人呐,在自家的門上裝一個門鏡,做啥?彎著腰、屏住氣,從這個門鏡看外麵的世界。他笑道,看外麵的世界?你說些啥啊,那是為了防小偷呢。姚得海說,不,是監守自盜。他嗬哈笑,監守自盜?對。姚得海動了感情,唉,我呀,就是這樣!兩眼竟然發潮。得海,你喝醉了?我沒醉,真的,我,我就是這樣。他納悶,得海,你,做小偷了?姚得海歎道,豈止是小偷,嗨,我也不知道咋會是這樣!來,來,喝酒,喝酒!
他二人碰杯、喝酒。姚得海落淚了,你說我吧,想做個啥事吧又做不好,做不成器。成天除了想女人,就是想那個money。他說,想money好呀,誰他媽不想錢?姚得海問,你也是這樣想?他點頭,是呀!姚得海拍他道,好,要不,我們咋是哥們呢?抹眼淚說,唉,你說我吧,妻離子散,獨自一人飄零,沒有個家啊!他深有同感,也濕了眼睛,得海,我們是同命相憐呢。想著,魯新建眼裏崩出豆大的淚珠,倍思女兒魯豔。雪柔出差了,女兒不在身邊,他那女人是肯定跟那個野男人在一起。唉,自己比姚得海還要孤獨、痛苦。他伸手抹去淚珠,扶著電話亭門框站起來,挪動雙腳走。
對,女兒得跟自己,得把魯豔接回家去。蕭春嘛,也得回去,她現在還是自己的女人。
魯新建蹣跚來到曹閔家門口的時候,魯豔已在小屋內熟睡,蕭春在桌前看書。蕭春連夜去幼兒園接回了魯豔,回來的路上摟抱了女兒落淚。魏強與那女人喝交杯酒深深刺痛了她,刺痛了她那顆受傷的自尊心。
唉,難道真如有人說的男人最壞?魯新建變壞了,魏強呢,是個偽君子?她心亂如麻,捧著書看不進去。敲門聲響了,由輕而重由緩而急。已經入睡的曹閔被驚醒,騰地起身去開門,經驗告訴她,醫院的救護車來了,有病人需要搶救!不是來接她就是接蕭春的,一般是她倆都得馬上去醫院。她剛才正在做好夢,夢見自己拿到本科畢業證書了。這證書她早遲是會拿到的,臨睡覺前,夜大的同學給她打來電話,說卷子發下來了,她考了89分,真遺憾,差1分就是優秀。蕭春得知後,笑說,你不錯了!曹閔火急開門,門口站著她那遠房親戚魯新建。魯新建滿麵酒紅滿嘴酒氣:“啊,曹姨,您好!”
曹閔黑眼盯他:“我不好,這麽晚了,你來幹啥?”
魯新建尷尬地笑,走進屋來,四下裏看:“曹姨,我想叫蕭春和女兒回去住。”
蕭春從小屋出來:“魯新建,你回去,我和女兒就住這裏!”
魯新建上火,大聲喝道:“這是你的家嗎?女兒是我的,都得跟我回去!”
小屋內的魯豔被驚醒,哇哇哭:“爸爸!……”
魯新建鼻頭發酸,衝進小屋,摟抱起魯豔:“啊,我的豔豔,爸爸來了,爸爸想你!”親吻魯豔,“爸爸是來接你的,接你回家去!”
魯豔哭得更厲害:“爸爸!……”
蕭春跟進來,怒目道:“魯新建,我不會跟你回去,也不許你抱走女兒!”
魯新建瞠目:“你,你不回去拉倒,可我有權利領女兒回家!”推開蕭春,抱了女兒走出小屋。
魯新建抱了魯豔走,蕭春淚流滿麵。
魯豔哭喊:“媽媽,我要媽媽!……”
曹閔火了:“魯新建,你有資格做爸爸嗎?你看你現在像個啥樣兒,滿嘴酒氣!”過去抱過魯豔,“魯新建,你走吧,走!”
魯新建畏懼曹閔:“曹姨,這,……”
曹閔把魯新建推到門口:“你走,走,滾!”推他出門去,關死屋門。
蕭春從曹閔手裏接過哭泣的魯豔親吻,魯豔哭喊著爸爸,曹閔的眼睛也濕了。被關在屋外的魯新建聽著女兒的哭喊聲,心子發痛,淚水下落。
魯新建在街邊的電話亭看見的一男一女是魏強和費霞。
費霞喝醉了,半醉的魏強攙扶她出了情緣咖啡屋,他沒法脫身去開自己的車,就扶了她走。攔了幾輛的士都有人,就邊走邊攔的士。終於攔到一輛,開車後,司機問去哪兒,魏強就問費霞,費霞斷斷續續說了自己的住處。下車後,到費霞住屋門口時,費霞掏出鑰匙,醉得站不住,魏強隻好摟著她拿過鑰匙開門。進屋後,魏強借夜色摟抱醉意朦朧的費霞到她臥室,將她放到床上,開亮了床頭櫃上的台燈。台燈亮時,伴隨響起了音樂。橙紅色的燈光撫柔費霞,她那俊俏的臉蛋紅撲撲的,頭發淩亂,閉著的眼簾睫毛老長,乳白色的薄衣裙顯露出優美的身體曲線,猶如醉臥的天仙。魏強渾身發怵,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還是決定轉身出門。費霞其實是裝醉,半睜開眼睛偷看,伸手拉住魏強,魏秘書,你別,別走,陪我坐坐。
衣裙下雪白的大腿很顯眼。魏強看見,血往上湧,腦子發漲,兩眼迷蒙。費霞軟躺床上,半睜“醉眼”笑盯魏強,伸柔臂拉他坐到自己身邊。女人那特有的馨香味兒撲麵而來,銀鈴般的柔聲敲擊心扉,室內那若有若無的音樂令人陶醉。這屋裏就他兩人,這席夢思床上躺著個天生尤物。魏強那酒勁上來了,男人本能的衝動上來了,渾身熱血沸騰。他終於為她那氣息那嫵媚那柔情傾倒,俯身去親吻她。費霞駭然,豐胸起落,心裏呐喊,費霞,你真的要為此付出代價?得要把握住,別弄假成真!魏強就要親吻到費霞的嘴唇時又止住,人家是喝醉了,可千萬做不得傻事兒。趕緊立起身子,整理衣服,坐到沙發上喝茶。費霞見魏強離開,駭然又不解。魏強端茶杯的手頻頻抖動,叮囑自己冷靜,別做出對不起蕭春的事情。
費霞佯裝醉酒般撐起身子,笑道:“魏秘書,魏強,謝謝你送我回來。”
魏強心緒未平,顯得尷尬:“啊,費總,你喝得多了些。”手腳無措,看表,“啊,時間不早了,我,我該回去了。”
費霞用手梳理蓬亂的頭發:“我現在好些了,你再坐一會兒,我給你倒點冰果汁喝,解酒。”下床去冰箱取出兩聽果汁。她不能讓他就走,得認真和他談正事兒。
魏強心裏燥熱,害怕把握不住自己:“費總,我真得走了。”欲起身。
費霞按他坐下:“魏秘書,再坐會兒。”打開果汁,給魏強一聽,“魏秘書,我跟你接觸吧,才覺得你這個人其實很友善,很有人情味兒。”
魏強大口喝冰果汁,心想,走呢,還是再坐坐?這時候,屋內一派通明,費霞打開了所有的屋燈。費霞不裝醉酒了,坐到魏強旁邊:
“你是文市長身邊的人,你是了解全部情況的,有你在文市長跟前說說,我們的希望肯定很大,我們是你們引進的外資大戶。”
魏強喝冰果汁,鎮定情緒:“費總,我說的是實話,我們是真誠歡迎你們參加招標的,你們確實是外資大戶。可是,對於招標的結果我真是說不好,那得要由參加招標的專家打分,按照分值結果來定。”
費霞搖頭:“據我們了解,這招標裏麵的文章多。”
魏強說:“這,我不敢絕對肯定有沒有貓膩,但文副市長反複強調過,這塊地是個大項目,非同小可,一定要按規定程序公正招標。”
費霞搖頭笑。
魏強說:“真的,我對你說……”手機響了,他接電話,“喂,……是,我是魏強。……什麽,我姐姐病了?……”背過身子,什麽,急性白血病?
……要做移植術?……至少20萬?……好好,我盡快回來,我想辦法。
……黑娃,一切拜托你了,你費心了。你可要千萬幫助照顧好我姐姐,她可是我唯一的親人!……好,好。謝謝!
費霞閃眼注意聽。魏強放下電話,兩眼發潮。
費霞關切地:“魏秘書,怎麽,你姐姐得急性白血病了?”
魏強點頭:“我姐姐的男人把她拋棄了,她還帶著我那11歲的小侄兒。唉,我父母死得早,是我姐姐操勞半生供我念的大學。”
費霞同情地:“魏秘書,想不到你也有這麽大的難處,這急性白血病是拖不得的。我知道,隻有做移植術才有救。”
魏強長歎:“唉,姐姐!……”哽住。
費霞竭力寬慰:“魏秘書,你別急,總會有辦法的。”
“我姐姐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就是為了供我念書,她高中肄業了,擺了個小攤謀生。”
“你姐姐一個人,還帶著小孩,是不容易。”
“我姐姐在那小城裏好難,她和我姐夫結婚才一年多,姐夫就鬧著和她離了婚。姐姐隻好四處找工作,好不容易在一家單位做清潔工,每天一大早就去上班,下班後又去做另外一份工作,老晚才回家。可憐我那小侄兒被一個人鎖在家裏。姐姐靠她那辛苦費養家,還要資助我上大學。”
“你那姐夫就不管你那侄兒?”
“離婚後他就去外地了,至今杳無音信。”
費霞的兩眼也潮了:“唉,你姐姐也真是不幸。”
魏強眼盈淚水:“姐姐,咋會得這病?”
同命相憐,費霞想到了自己病故的哥哥,她知道,要做血液幹細胞移植,確實是沒有20萬元不行。當然,像魏強這樣的官員,也許不愁這錢,可也難說,除非他有額外的財源。有個省的那個所謂的全省第一秘,貪汙那錢真是不可想象,他付出了殺頭的代價。這麽想時,就覺得也許這正好是個時機,自己是有能力幫他的,一是行善,二呢,倘若魏強真接受了自己的幫助,他應該會為我飛霞公司說話的。試探道:
“魏秘書,我知道,做幹細胞移植得花一大筆錢,你呢雖說是市長秘書,可我知道,你的那點薪水和獎金是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的。”
魏強犯愁。
費霞說:“魏秘書,我很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魏強感動:“謝謝。”
費霞說:“我想給你經濟上的資助。”
魏強猶豫,搖頭。
費霞說:“你姐姐這樣的好人,得救她!”
魏強眼熱:“我可是寧願患這病的是我!我現在經濟上好了,每月都給姐姐寄錢,讓她的生活好一點,也供我侄兒念書。可萬不想,會遇上這要命的事情!”
費霞是真感動了,兩目閃閃:“魏秘書,不要說我們認識,就是不相識的人,這種情況我也會毫不猶豫給予資助的。”
“謝謝你,費總。”
“我這還隻是口頭上說說呢。”
“我,不能接受你的資助。”
“魏強,魏秘書,我是真心要幫助你姐姐!”
魏強感覺出費霞是真心的,可她畢竟是個商人,剛才就在托自己為她公司辦事兒:“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領了。”
費霞知道魏強心有顧慮,竭力說服:“這樣,我不是送給你20萬元,是借給你,為了給你姐姐治病,你啥時候有了啥時候還。……”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