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

三十

　　庭審結束，判決萬凱公司賠償給飛霞公司損失費270萬元。雙方人員表情各異。出法庭後，獲勝方的費霞、史曉穎和李正家高興又遺憾。費霞歎氣，勝是勝了，可他萬凱公司銷售給我公司的那兩萬多平方米樓房的房產證還是拿不到。李正家點頭，可不是，那整幢大樓都還沒有解押呢，算起來我們的損失遠不是270萬就可以補償的，拿現今的房價說吧，我們馬上賣出去，就可以多賺近千萬元！費霞點頭，倒是，其實，我也並不在乎這點錢，主要是討個公道。史曉穎拍手，對，討個公道，結果不錯，我們勝訴，他萬凱公司敗訴了。

　　趙鵑護著萬凱走，生怕他會有不測。萬凱加快腳步，跟上費霞，心裏窩火，也覺得這判決還可以接受，法律還是公正的，也不是他們要多少就判給多少，從對方要的900萬元降低為了270萬元。對費霞笑道，費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請你喝咖啡。費霞解氣地，有人請，我當然樂意。

　　午後的陽光撫照著似笑非笑的情緣咖啡屋的招牌，萬凱禮讓費霞先進門。咖啡屋內的氛圍跟法庭大不一樣，進到屋內就給人一種雲裏霧裏的快意。

　　費霞喝咖啡，盯萬凱：“人呐，是隱藏自己尾巴最成功的一種動物。”

　　萬凱喝咖啡，訕笑：“你在指我？也是，我吧，對自己最陌生。”

　　“你會對自己陌生？”

　　“是的，我常常會被自己嚇一大跳。”

　　“那一定是虧心事做多了。”

　　“虧心事？怎麽說呢，我承認做過一些並非情願的事情，可要說虧心事嘛，我又覺得這話重了點。費總，你也是經商之人，你說說，難道商人不應該唯利是圖？”

　　“應該，我還得在唯利是圖前麵加上一句：非利不動。”

　　“非利不動，唯利是圖！對呀，商人就應該這樣。”

　　“的確應該這樣。不過，中國有句老話，得要取之有道。”

　　“當然，那是當然。非利不動、唯利是圖、取之有道，其目的就是為了賺錢。是吧？”

　　“是。”

　　“好，我們的觀點一致。我認為吧，為了賺錢這個目的，是可以采取不同的方法和手段的。”

　　“什麽方法、手段？欺詐、狡猾？”

　　“不，是智慧、計謀，孫子兵法上有很多這樣的計謀。比如，兵不厭詐，比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等等。”

　　“你就是用孫子兵法來對付我？”

　　“其實，我對孫子兵法也是一知半解。現今經商吧，自覺不自覺要對付你自己和對付別人的，還是兩個字。”

　　“哪兩個字？”

　　“競爭。”

　　“在‘競爭’的後麵你可別忘了另外兩個重要的字：誠信。這是經商的根本。”

　　萬凱點頭：“我也是時常提醒自己要誠信。”

　　費霞冷臉：“但願你能言行一致，問題是你們沒有做到這一點。”

　　“看，我們又要把在法庭上的爭辯繼續了。我再次強調……”

　　“算了，我不想在這裏與你爭辯，我實在是不想為此而煩惱。”

　　萬凱笑：“行，我們不要一見麵就爭論，其實，我們不僅僅是競爭的對手，也應該是合作的夥伴。”

　　費霞苦笑：“我們有合作的基礎和可能？”

　　萬凱點頭：“有。你們吧，是上海的大公司，見多識廣；我們呢，是寧泉市的大戶，或者說是地頭蛇。我們各自有各自的劣勢和優勢。現在不是提倡互補嗎，我們是完全可以互補的。”

　　費霞喝咖啡：“那得看雙方是否都有誠信。”

　　萬凱看費霞：“費霞，我是有誠信的。”

　　費霞避開萬凱火辣的目光，不置可否。眼前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他有誠信，也許他有，隻是自己還沒有感覺到，或者說是感覺不踏實。她也聽說萬凱的口碑還不錯，誇他的人不少。一個業績卓著的商人吧，要嗎表麵是人，背地是鬼，貪得無厭卻手段“高明”，疏通了各路神仙，擺平了大小官員，自然“錢”途無量；要嗎，就真是在認真做事，把經商當成執著追求的事業，嘔心瀝血，曆盡坎坷，百折不撓，自然也是“錢”途無量。這個萬凱是前者還是後者呢？想著，又自笑，自己和萬凱都沒法和這兩種人相比，前者是如賴昌星那樣的人，後者是如李嘉誠這樣的人。飛霞公司和萬凱公司哪有那麽令人咂舌的財富啊！自己呢，應該是屬於這樣的一種人，確實是非利不動、唯利是圖，也時時提醒要取之有道，也做過些違心之事，比如向那位況部長行賄，這事兒是曝不得天光的。就有些原諒萬凱了，看來他也有其難處。從她坐的位置，可以看見窗外那情緣咖啡屋的招牌，那招牌似乎在對她微笑。“競爭”，萬凱這話也許說到點子上了，是的，他們是在競爭中認識又生怨的。就想起件競爭的事情：

　　“有兩家相互激烈競爭的製造‘發網’的廠家，……”

　　萬凱：“啊，還有製造法律之網的？”

　　費霞笑：“兜頭發用的‘發網’。”

　　萬凱笑：“你們女人用的玩意兒。”

　　費霞說：“這兩個廠家都費了很大力氣來改進‘發網’的產品質量，並且千方百計提高其銷售技巧。可是，另外的人終於試製成功了可以滿足用戶保持發型的‘發膠’。發膠上市後，那兩個廠家都雙雙破產了。”

　　萬凱頓有所悟：“嗯，深刻。這說明，質量離不開科學，隻是保證質量還不行，還得要抓科學技術，這樣才可以不斷改進質量，最終可以獲得不斷提高的質量效益。”

　　費霞說：“這種科學的質量效益，不僅商家可以多獲利益，而且用戶也可以大得其利。比如，一個用戶買了一輛新式汽車，其價格與老式的相當，但其耗油卻比老式汽車低得多。很顯然，節約的油量的價格和新式汽車的優良技術，就是這位用戶獲得的良好效益。”

　　萬凱點頭。

　　費霞說：“事情總是相輔相成的，這種發展可以形成良性循環，商家可以大賺其錢，用戶可以大獲其利。”

　　萬凱佩歎地：“費總，你看得比我高！”

　　費霞笑：“彼此彼此。”

　　萬凱嗬哈笑，看見窗外那情緣咖啡屋的招牌，誘人遐思。他此刻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身患重病的住院病人，他覺得尋到了談話的知己，法庭那火藥味兒被咖啡的濃香取代。他佩歎眼前這個女人，笑問：“你們已經使用了我們萬凱公司修建的大樓，你說實話，質量怎麽樣？”

　　費霞盯他：“還可以吧。”

　　“謝謝你實話實說。這‘質量’兩個字可是企業成敗的關鍵，我想你和我都應該有同感，做房地產業，你那雙腿就得勤，眼睛就得亮，現今的偽劣產品確實不少。新華社就有記者報道過，商業部長去一個省的某商場搞調研，看中了一雙帶網眼的牛皮鞋，試了試，正好，就買了一雙。第二天下午回到北京的家裏，脫鞋時發現右腳後跟已經掉了一塊。就翻來調去看，發現這鞋沒有商標和產地。”

　　“那一定是個小商場賣的。”

　　“不，是個大商場！”

　　“你倒很關心這些社會新聞。”

　　“實不瞞你說，為了經營好公司，我學過質量管理學。”

　　費霞笑：“真的？”

　　萬凱道：“當然。我跟你說吧，展望質量管理，當今有三大趨勢。”

　　費霞很有興趣。

　　萬凱說：“第一，質量問題將日益從企業內部向社會發展；第二，質量管理將日益從微觀管理向宏觀管理發展；第三，質量管理方法將日益從硬技術向軟硬技術相結合發展。”

　　費霞道：“說具體點兒。”

　　萬凱來了勁：“比如說這第一大趨勢吧，由於生產的社會化程度日益加深，企業麵對的用戶會日益加強聯合，質量問題造成的影響會從單一的用戶擴展到整個社會，質量問題造成的資源損失也將造成全社會的損失。同時，質量問題造成的環境汙染已經開始引起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你想想，無論從主觀還是客觀上講，質量問題的確已經不僅僅是企業內部自己的事情了。”

　　費霞點頭：“不想萬總還有這麽深的研究。”

　　萬凱笑：“算不上研究，是不得不學習，否則咋能把企業搞上去。做企業，根本一條，一定要保證質量。……”

　　費霞似乎理解萬凱為啥會有好的口碑了，覺得今天這談話還有點收獲，又擔心他隻不過是紙上談兵。看著喋喋不休說著的萬凱，她也好笑，畢竟不是上海的大老板，咋戴這麽一頂不倫不類的禮帽？萬凱發現費霞在看他戴的禮帽，下意識想揭下來，又止住。這才想起自己是個私自溜出醫院來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