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

二十九

　　寧泉市中級人民法院建築考究，吸收了傳統建築構圖手法，形體端莊、輪廓粗獷、立麵對稱、材質堅實，體現出法院作為國家機器的尊嚴。這幢屹立在寧泉市城南大道旁的13層大樓麵向市民廣場，其中軸線上修建有寬大的台階，高大的弧形柱廊環抱廣場，營造出法院莊嚴肅穆之氣氛。大樓正麵鑲嵌有巨大的玻璃幕牆，隱喻其“明鏡高懸”。整幢大樓呈簡潔的楔形體塊，猶如一塊巨大的驚堂木拍落廣場，體現其“執法如山”。樓頂部對稱均衡的造型象征公正公平。立麵上舒展的水平線延綿天際與大地融合，象征人民法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法律神聖不可侵犯。

　　萬凱公司老總萬凱在趙鵑副總和律師等人的陪同下，蹬階梯一步步上行。作為被告，萬凱是第二次上法庭，看著這幢他們萬凱公司承建的大樓，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他壓了壓頭上戴的禮帽，萬沒有想到自己會作為被告而且是帶病第二次來這法庭。今天上午，趙鵑來醫院看望他，說，我還得說，你就是喜歡漂亮女人。他笑，吃醋，吃醋了。蕭春就來查房了，叮囑趙鵑，公司裏的事情千萬不要打攪萬總。每次蕭春進病房來，萬凱都覺得心裏暖暖的。蕭春出病房去了，他一直目送。

　　趙鵑乜他道：“看，眼睛又被人家拉走了？”

　　萬凱收回目光，笑道：“趙鵑，我想好了，今天下午的第二次開庭我得去。”

　　“你沒聽見剛才蕭主任說的？”

　　“醫生嘛，總愛說些嚇人的話。我隻是‘貧血’，‘貧血’，你說是不？”

　　“‘貧血’，那是我們對外人的幌子，可事實是……”

　　“趙鵑別說了，我一定得去。”

　　趙鵑眼圈紅了，萬凱這個人，脾氣暴躁，生病後已經好多了。她下決心不對他說公司的事情。可萬凱總是追問，他早就知道會有第二次開庭。趙鵑猶豫好久，還是對他說了今天開庭的事情。萬凱是公司法人，其他人是代替不了的。她跟律師說過，由律師出庭。律師答應，也說，最好萬總親自到庭，萬凱公司這次可能會敗訴。

　　萬凱、趙鵑等人的身影漸漸嵌入法院高大的門廳時，飛霞公司老總費霞在李正家、史曉穎和律師等人的陪同下，也步上了法院的階梯。律師對她說了，這次勝訴的可能性很大，她躊躇滿誌，非打敗盛氣淩人的萬凱不可。上午，費霞主持召開了公司高層人員會議，研究確定了下午與萬凱公司第二次對簿公堂的事情，同時，還不失時機地測驗了大家也包括自己在內的人的智力。費霞清楚，要營運好飛霞公司必須得要有當代管理理念。

　　她舉了招聘員工的例子，認為應該學習“IBM公司”，該公司就不信任一個自稱沒有缺點的人，對於這道必答題，倘如應聘者不說自己的缺點，或者把缺點“技術處理”為優點，他們就會毫不手軟地拒絕聘用。費霞問李正家，用吃飯來測試兩個人，一個人吃飯細嚼慢咽，一個人吃飯迅速快捷，挑選哪一個？李正家認為應該選吃飯細嚼慢咽的那一個，這樣的人辦事情不慌不忙、細致，會少出差錯。費霞搖頭，“日產公司”認為，那些吃飯快的人，可以推測他們的胃腸功能好，而且辦事會風風火火、富有魅力。當然，辦事情不慌不忙、細致，少出差錯是對的，可是，也容易四平八穩，不求進取。其實呢，我們更需要的是能幹、高效率辦事情的人，這樣的人才可以使我們的公司多創收、快創收。費霞又問史曉穎，招聘者給應聘者一個文件筐，要求應聘者將滿桌子雜亂無章的文件放入筐中，時間隻給10分鍾。

　　你說，能完成嗎？史曉穎認為，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完成的，招聘公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想借此觀察應聘者是否具有應變能力，是否分得清輕重緩急，對於那些臨危不亂者自然會受到公司的青睞。費霞點頭，“美國電報電話公司”就是這麽做的。

　　想著上午的測試，費霞自笑，抬頭時，看見了階梯上麵那高大門廳下的萬凱，就麵色嚴肅。趙鵑也看見了費霞他們，對萬凱說了，正要步入門廳的萬凱止住步子，他正在想這門廳的事情。承建這幢大樓的萬凱知道，寧泉市中級人民法院是一座集審判業務、辦公和宿舍於一體的綜合性建築，有幾個方向與道路相連，以便於合理組織審判入口、羈押入口、辦公入口和生活入口不同性質的人流。他想，自己現在是從審判入口進去，羈押入口不屬於他萬凱。看著下方蹬階梯上行的秀麗的費霞，萬凱心裏佩歎，這樣的年輕美貌能幹的女經理還真是少有，他倆為什麽不能成為合作夥伴而非要成為仇家來對簿公堂呢？不禁悵然感歎。費霞走過似乎在恭迎她的朝她笑著的萬凱身邊時，還是禮節性地朝他點頭笑笑，心裏在說，枉有一副英武儀表，實則心子太黑，等會兒走出法庭的時候我看你是笑呢還是哭。萬凱紳士般欲揭禮帽展臂表示回敬，趙鵑碰了他一下，他立即壓下禮帽，心想，險些兒露出禿頭來。

　　兩個法人短暫的相視一笑之後，便是怒目相對。審判庭內充滿火藥味兒。控告方費霞和她的律師與被告方萬凱和他的律師唇槍舌劍。控方律師慷慨陳詞：“……對於萬凱公司的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也可以說是欺詐的行為，我方十分憤慨。由於對方的這種惡劣行徑，使我飛霞公司蒙受巨大損失。因此，我方要求法庭主持公道，要求對方賠償我方損失費900萬元。”

　　萬凱聽著，氣白了臉。趙鵑憤憤不平。費霞、李正家、史曉穎黑眼盯萬凱。

　　被告方律師據理駁斥：“我再次提請對方注意，用詞應該得當。我方一再申明，與飛霞公司簽訂並行使了的售房買賣是認真的、負責任的，完全不存在對方所稱的什麽‘不負責任’、‘欺詐’行為，不存在什麽‘惡劣行徑’，我方是遵章守法進行這樁買賣的。隻是由於客觀情況發生了難以預料的變化，才出現了對方沒有拿到房產證的問題。對此，我方已經並且至今都在努力，保證了對方至今都在使用其所購房屋，並非是如對方所說的損失巨大。”

　　費霞聽著，氣紅了臉。萬凱舒口氣，鬆動了麵皮。

　　病人萬凱在法庭上跟費霞唇槍舌劍時，主管他的蕭春並不知道，她正在寧泉市醫學會學術廳內做全市學術報告。會場內座無虛席，孔濤等醫師和護士長曹閔、護士夏媛也在會場內。台上掛有“幹細胞移植學術報告會”的橫幅，屏幕上顯示著幹細胞移植的模式圖像。

　　蕭春揮動光筆：“……造血幹細胞移植的難度大，是由於移植過程中同時植入了淋巴細胞，可以導致嚴重的‘移植物抗宿主病’；長期聯合應用免疫抑製劑又會導致重症免疫缺陷症，從而合並各種病毒與其他病原體感染。因此，造血幹細胞移植既需要綜合的醫學知識，又需要經驗與技巧。較之其他器官移植，找到與受血者相合的供血者是幹細胞移植成敗的關鍵。是的，造血幹細胞移植的困難很大，但是，迄今國內外已經有了相當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必將會邁向自由移植的廣闊領域！”

　　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主持報告會的戈主任也拍掌，希望大家提問。

　　有人提了“造血幹細胞與基因治療”的問題。蕭春做了回答，認為這是當前大家關注的重要課題。

　　孔濤提問：“基因治療是重要的研究方向，可是，目前的基因治療的轉移技術還不完善。請問蕭主任，有更好的技術嗎？”

　　蕭春看孔濤，笑了，她時常要求下級醫生要多思多問：“孔濤醫生這個問題提得好，是的，目前還缺乏理想的基因轉移技術，理想的基因轉移技術應該是可以選擇性地、高效地轉染靶細胞，並且保證目的基因的穩定和表達。據我所知，現今的基因轉移技術，可以用病毒為載體，基因的轉染率較高，但存在安全性問題；還可以用質粒、脂質體等非病毒方法來轉染，但這種方法雖然安全，轉染率卻低；直接靶向注射呢？也存在適用範圍受限、有創傷的問題。現在有人報道，用‘超聲微泡造影劑攜帶基因治療’，這種方法無創傷、靶向性好、轉染率高，很有研究、應用前景。”

　　夏媛興趣地問身邊的孔濤：“說說，啥是基因轉移技術？”

　　孔濤得意地笑：“現在吧，能夠治療疾病的基因有很多種，如何把治療某種疾病的基因轉移到需要治療的靶組織去，這就得需要轉移這種基因的工具。這麽說吧，就好比汽車，汽車就是運送人或是貨物到目的地去的載體。”

　　夏媛似懂非懂，用手肘碰孔濤：“呃，有空多給我講講。”

　　孔濤摸被夏媛碰的手肘，心有熱感：“行，沒問題！”

　　孔濤翻開帶來的一本血液病的書，指點著對夏媛講說。夏媛有了興趣，認真聽。孔濤來了勁，進一步講說，夏媛，明白了吧，這樣，你就不僅是知其然而且是知其所以然了。夏媛緊挨了孔濤，拿過那書來翻閱，點頭，經你這麽一說，我清楚了。孔濤覺得身邊有團暖火，清楚了就好，這樣的話，你做這治療、檢查時，就不隻是被動地執行，而是心有主動權了。夏媛點頭。孔濤伸手摟住夏媛柔肩，嘴湊到她耳邊，你要是有了主動權，做護理就不會盲目，就會得心應手。主動，主動是很重要的……夏媛聽著，突地鎖眉，推開孔濤那手，主動，主動？我們小護士還不是總得按你大醫生的醫囑辦，哪有什麽主動權？孔濤拉夏媛的手，笑道，呃，看你這人，咋說火就火了？夏媛抽回手，看四周，別拉拉扯扯的，沒見這麽多人，聽戈主任說話！孔濤遺憾又暗喜，看來有門。

　　主持人戈主任矜持地笑，做總結發言，說蕭春做了一個精彩的學術報告，使她獲益匪淺，在泛泛而談之後，話鋒轉到蕭春要進行的寧泉市首例血液幹細胞移植上來，依舊認為目前的主客觀條件還不成熟，同時又提了幾個問題，又不說讓蕭春回答，就宣布散會。大家都忙著找醫學會的人記學分，會場亂了。戈主任的擔心和所提的幾個問題，蕭春是可以說出理由並回答的。為此，她那因學術報告而熱烈的心有了涼意。也想，戈主任說些逆耳之言也好，可以時時提醒自己謹慎行事。就想到要做幹細胞移植的病人萬凱，這人躺不住，一定得看好他，可千萬別在這關鍵時刻出啥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