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

二十五

　　沒住院前，萬凱對醫院一直印象不好，覺得看病難、麻煩、服務態度差。

　　住院後，他這看法在改變。尤其佩歎蕭春，她不僅醫術精湛、醫德高尚，也是個令人動心的漂亮女人。

　　“蕭主任，你真是個完人。”萬凱對為他查體的蕭春由衷道。

　　蕭春笑：“啊，世上還會有完人？”

　　萬凱認真地：“真的，蕭主任，你年輕、漂亮，又是留學博士、科主任，對病人溫柔、體貼。你可真是個完人！”久久看她。

　　蕭春被他看紅了臉：“我不是完人，好多事情我都無能為力，有時候我真苦惱。就說那個大學生司徒棣吧，多好的年輕人，可是我作為醫生卻沒有把他救過來。”

　　萬凱寬慰：“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蕭主任，這不是你的錯。”

　　蕭春：“我有責任治好病人，我是醫生。”

　　“蕭主任，車穎還有希望嗎？”

　　“她還有可能會緩過來，可還得花費不少，還是得要盡快地找到適合她的供血者。”

　　萬凱默然，看見蕭春手中拿的《中華血液病雜誌》，封麵有“蛇繞拐杖”圖標問：“蕭主任，這圖標啥意思？”

　　蕭春說：“這是醫學的標誌和徽記，在古希臘傳說中，蛇是吉祥的化身，能夠驅邪驅魔驅除病痛。傳說中，古代神醫手持纏蛇手杖為病人治病，手杖點到之處，病痛全無。當然，這不過是人類的一種美好幻想，抑或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追求。但手杖依靠其自身的魔力，已被世界衛生組織確定為醫療衛生行業的標誌，繼續向世人述說這個古老的傳說，闡釋其立足解除病痛、捍衛健康、崇尚美好的意願和宗義。”

　　有其思才有其為，這些洋人大夫對纏蛇手杖的崇尚和中國大夫那“大醫精誠”的信條是一脈相承的。古老的針灸、推拿和當代的激光、微波、海扶刀，不就是指到哪裏就在哪裏消除病痛麽？住院時間長了的萬凱也能說出一些醫學術語。蕭春認同萬凱這聯想，就想到那醫學之“矛”和病魔之“盾”的永無休止的不斷發展變化著的爭鬥，想到外國人能辦的事情中國人也能辦了，還有走在世界前列的。中國人與外國人20世紀50年代的一個想法不謀而合，並且完全通過自己的努力在世界上首先研製、應用了“高強度聚焦超聲治療係統——海扶刀”，這是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已經有係列產品銷往國內外的大型醫療設備，可以不開刀治療肝癌、乳腺癌、骨癌、軟組織腫瘤和婦科疾病，已經做了數十萬病例，連國外的病人也飄揚過海前來求治。自己要進行的血液幹細胞移植雖然是困難重重，可畢竟已經有了成功的經驗，自己又在國外學習過，應該而且必須成功！她感謝萬凱這聯想的提醒，增添了信心。也又想到醫療之外的因素，比如，血源、治病經費、家屬的理解配合等等。血源確實是太少，人們的認識還有一個過程，社會的宣傳力度還不夠。經費也是個大問題，作為市政協委員的她已經寫了提案，希望盡快建立白血病救助基金，目前還沒有得到明確答複。家屬的理解配合是可以做工作的，當然，也有極個別無理取鬧者是其例外。萬凱聽蕭春說了這些想法，佩歎而又著急，尤其擔心青春年華的車穎：“唉，車穎是個多好的女孩，我真想讓自己那個供血者是適合於她的。”

　　蕭春看萬凱：“萬凱，人說商人是自私自利的，可你倒是大公無私。”她對商人就有這種想法，經商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唯利是圖使他們常常不擇手段。

　　萬凱確實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不，我是自私自利的，為了商業利益，我啥事兒都做得出來。商人嘛，非利不動，不然咋能夠賺錢？不過，我倒是被你感動了，我還真想為你們做點事情。”

　　蕭春對萬凱這個商人的看法在改變，笑道：“好呀，你好好配合我們治療就是為我們做了事情。你知道嗎，‘異體幹細胞移植術’在我們醫院和寧泉市都還是首例。”

　　萬凱說：“行，我全力配合。蕭主任，你剛才說了，治病經費是個大問題，是這麽回事兒，治病嘛，肯定就得要花錢，我治病那20來萬元不成問題。我想，我還要資助車穎治病，她不夠的錢我全包了，也算是積點德。”

　　蕭春看他：“真的？”

　　萬凱點頭：“真的！”

　　蕭春感動了，對萬凱刮目相看，雙手握住他的手：“萬凱，謝謝你，我蕭春代表醫護人員和車穎母女謝謝你！”

　　拎了雞湯的趙鵑來到萬凱病房門口。

　　萬凱的手被蕭春握著，這是雙治病救人也包括治療他的疾病的暖熱的手，也是一雙年輕女性溫柔的手，心裏發熱：“甭謝，我這個商人完全可以做到這事兒，為了車穎為了你蕭主任，我心甘情願！”

　　趙鵑走進病房來：“萬總，我給你送雞湯來了。”

　　蕭春見趙鵑來了，鬆開手：“啊，我下班了，還有事情，你們談。”

　　萬凱笑道：“蕭主任，魏秘書一定在等你了。”

　　蕭春紅臉笑，出病房去。萬凱目送。趙鵑用手擋他的視線：“呃，人家走遠了。”

　　趙鵑送來的雞湯很鮮，萬凱讚不絕口。這一向，趙鵑閉口不談公司的事情，萬凱問她也不說。從她疲憊的麵容看，萬凱知道她的日子不好過，卻又使不上勁。萬凱見趙鵑的兩眼紅腫，關切地問，怎麽了？趙鵑說是晚上看小說睡晚了。嘿，還有精力看小說，騙我吧？看著我的眼睛。趙鵑看萬凱，淚水下落。

　　萬凱把住趙鵑柔肩：“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鵑囁嚅道：“萬總，你就好好養病吧。”

　　萬凱說：“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公司的事情，影響治病。可是，你要不告訴我，我會成天擔心。”

　　趙鵑抹淚：“萬總，都怪我無能，公司現在的運轉很困難。”

　　萬凱默然，又說：“其實呢，都不怪你，都怪我這個病。唉，這節骨眼上得了這病。”

　　趙鵑說：“對不起，萬總，我不該對你說這些。”

　　萬凱做笑臉：“趙鵑，你完全應該說。其實呢，你放心，公司的困難隻是暫時的。還有，我聽說了，財務主任不尊重你，我臭罵了他。”

　　趙鵑的眼圈濕潤。

　　萬凱喝了雞湯，和趙鵑去到醫院的樓頂花園俯視全城，看著，萬凱的兩眼蒙了，人生多好，生活多好！趙鵑道，萬總，你也生活在其間！萬凱感歎，盡管人間充滿了爭鬥以至於拚殺，我還是喜歡人間。因為這種爭鬥給人快樂、這種拚殺給人刺激。看樓下寧泉市那交錯的街道、匆匆的行人和長龍般的車輛：

　　“你看那些匆匆行人，他們看似漫無目的，其實都有自己的目標。不管他們是英年早亡還是百年滄桑，他們的一生都在為自己的目標而忙碌、爭鬥以至於拚殺。”

　　“萬總，我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但是，你為什麽老是說要拚殺？”

　　萬凱笑：“趙鵑，我說的拚殺是廣義的，是指對困難、事業、人生而言。老實說，隻要不是苟且偷安的人，隻要是想幹一番事業的人，都得要忙碌、爭鬥以至於拚殺的。”看趙鵑，“趙鵑，有句話我早想對你說了。”

　　“萬總，你說。”

　　“趙鵑，人總是要死的，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公司辦下去，而且一定要辦得更好。”

　　趙鵑兩眼潮了：“萬總，你怎麽又說死。”

　　萬凱歎曰：“我得了這種絕症，是得要有這種打算。”

　　“人家蕭主任說了，有了新的治療方法，不再是絕症了。”

　　“蕭主任是個好人。趙鵑，我對你說，你一定得記住了，我要是死了，你就把萬凱公司更名，更換一個你喜歡的名字。”

　　趙鵑說：“你就是真的……”戛然止住。

　　萬凱道：“說呀，我就是真的死了，是吧？”

　　“就是，就是出現那樣的情況，萬凱公司還是萬凱公司。這是你一生奮鬥的結晶，也是激勵員工繼續奮鬥的動力。”

　　萬凱笑了：“啊，你這樣看，好，好！”

　　趙鵑說：“有人說過，我們每個人都擁有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之內活著叫一生，這段時間之外活著叫永恒。”

　　萬凱思索：“在這段時間之內活著叫一生，這段時間之外活著叫永恒。對，這話說得好，有道理。隻是，我萬凱是不配這句話的，我萬凱是不會永恒的，我們的萬凱公司也是不可能永恒的。因為我和我們的公司都不是最優秀的，不是世人之楷模。我這一生嘛，優點不少，缺點也多，我是不求什麽永恒的。唉，說真的，我現在真心所求是能夠多活些日子，多做些我想做還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

　　趙鵑依到萬凱身前：“萬總，你會長壽的。”

　　萬凱兩目灼灼：“謝謝你，趙鵑。”摟緊了她。

　　萬凱親吻趙鵑，手朝向低處伸，又止住。他不能做糊塗事情，他得全力治病。回到病房後，他把要資助車穎的想法對趙鵑說了。

　　趙鵑瞪大眼睛：“啥，你要資助別人？你知道的，公司現在的資金好緊缺，從來沒有過的困難！”

　　萬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萬凱公司還沒有這點兒錢？再說了，我又不動用公司的錢，資助車穎的錢在我私人的賬上出。”想到病危的插著多種管子的正輸血的車穎和她那憂愁萬分的媽媽，“趙鵑，我是下定決心要資助她！”

　　趙鵑撅嘴：“你這個人哪，見了漂亮女孩就心軟就耍闊。”

　　萬凱笑了，拍趙鵑的臉：“是嘛，我見了你就心軟就耍闊呢。”

　　趙鵑說：“你耍闊，你給了我多少銀子呀？”

　　萬凱一歎：“趙鵑，都怪我，一直沒有答應跟你結婚。否則，我死後我的財產不全都是你的了嗎。”

　　趙鵑紅了眼：“那，那你現在就同我結婚。”

　　萬凱說：“倒不是不可以，可我現在這個樣子行嗎，蕭主任會同意？”

　　趙鵑熱了眼：“萬凱，你別再說死了，我要你活著，萬凱公司離不開你，你不會死，我天天都巴望你快些好起來！”削蘋果喂給萬凱吃，“醫生說，多吃水果有利於健康。”

　　萬凱吃蘋果，看著趙鵑，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