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畫傳

2.進士及第

　　同當時所有的讀書人一樣，為了光宗耀祖、出人頭地，少年張之洞也走上了一條科舉入仕的道路。

　　1849年的秋天，12歲的張之洞在老家人張喜的陪護下，啟程回原籍直隸南皮縣應童生試，這是取得生員（秀才）資格的入學考試。清代的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按規定必須回原籍應試。首先經過知縣主持的縣試，然後參加由各府知府主持的府試，最後參加由學政主持的院試，才能取得生員的資格。生員的錄取名額，根據當地文風的高低、錢糧人口的多少而定。經過3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張之洞在第二年春節後第一次回到故鄉雙廟村。在參加當年縣試的童生中，數張之洞年齡最小，個兒最矮，這讓麻臉的縣教諭感到驚奇，有意試探這位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小童生，提出要張之洞和他對對聯。他指著院內一棵彎曲的桃樹說：“駝背桃樹倒開花，黃蜂仰視”，要張之洞對下聯。張之洞略一思索，對道：“瘦腳蓮蓬歪結子，白鷺斜觀”。麻臉教諭連聲稱好，又出上聯：“小童生兩腿木耳”。張之洞暗想這是老先生在奚落自己，立刻回應：“老大人一臉花椒”。教諭聽了搖頭訕笑，心裏卻充滿著對這位小童生的愛慕之情。

　　張之洞在3天中一連考了5場，不論是八股文，試帖詩，還是經論、解賦、策問，每場都應對自如，揮筆而就。那一次考試，張之洞名列榜首，中了秀才。在科舉時代，考中秀才叫做“進學”，即取得進入縣學繼續深造的資格，然後依照“學而優則仕”的規則，通過鄉試、會試、殿試一路考上去，金榜題名，封官授職，這就是所謂的“科舉正途”。張之洞小小年紀就考中秀才，實屬難得。

　　1852年夏，張之洞3年縣學期滿，來到北京準備參加這年8月舉行的順天府鄉試。張之洞住在外祖父蔣策家中，蔣策是直隸盧龍縣人，早年中進士，做過四川嘉定知府，後年老辭官，旅居北京。在蔣家，張之洞第一次見到他的族兄張之萬。張之萬告訴張之洞，鄉試要考9天3場，但考官評卷最重頭場，頭場又極重頭篇、頭段。這“三頭”開好了，便有了得中的希望。如果頭場頭篇不被考官看重，後兩場考得再好也沒用。張之萬要比之洞年長27歲，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的狀元，時任翰林院修撰。兩人雖屬同輩，但親疏早已出五服之外，隻能算是同姓同宗。但就是這層關係，一度極大地影響張之洞的進身之階。

　　8月鄉試的時候，張之洞銘記著兄長麵授的機宜，認真地寫出一篇題為“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的八股文，開了一個好頭。其餘兩場也不稍懈怠，篇篇字斟句酌，墨飽字圓，謹守程式，無懈可擊。重陽日榜發，張之洞果然名列順天鄉試第一，他的那篇八股文被刊入《順天闈墨》一書中，成為讀書人揣摩學習的範文。這一年，張之洞剛滿16歲。鄉試頭名稱“解元”，即地方選送給朝廷的最好的人才，這是科場上難得的榮耀。喜訊傳到興義，張鍈心花怒放，就連張之洞的業師胡林翼，也十分興奮，他寫信給張鍈說：“得令郎領解之書，與南溪開口而笑者累日。”張之洞知道這件事後，更加感激恩師的栽培之情。30多年後，之洞於湖廣總督任內，特地前往武昌胡林翼祠，憑吊恩師：“二老當年開口笑，九原今日百身悲，敢雲駑鈍能為役，差幸心源早得師”。

　　中了舉人，便有了進而參加會試得中進士的資格。但席卷全國的太平天國農民戰爭給這位少年舉人的仕途前程蒙上了一層陰影。1853年的春天，太平軍攻克南京，改稱天京。5月，洪秀全令林鳳祥、李開芳率師北伐，京師震動，畿輔戒嚴。一片風聲鶴唳中，張之洞於7月間離京，經過數月長途跋涉，於第二年春天回到興義父親身邊。然而，貴州形勢同樣嚴峻。這年秋，遵義府桐梓縣楊鳳舉太平軍旗號率眾起義，包圍了興義府城。張鍈率部固守城池，情況最危急時，甚至做好了一旦失守便舉家自焚的準備。經過3天3夜的苦戰，最後總算擊退了圍城的農民起義軍，張鍈全家終於化險為夷。

　　這一年冬天，張之洞與一位知府的女兒石氏結婚。結婚後，張之洞仍留在父親軍中，在戰火中忙裏偷閑溫習功課，準備在科舉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又過了兩年，張之洞攜夫人辭別父親，取道川、陝赴京考試。也許是經曆過了人生磨難，此次北行，張之洞未見退減的功名之心又平添了幾分家國憂思。1856年4月，張之洞參加禮部試後被錄取為覺羅官學教習。“覺羅”，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之父顯祖叔伯兄弟和各支子孫的稱謂。覺羅官學就是專為覺羅子弟設立的學校。覺羅官學教習是禮部從京省舉、貢、生員中選錄的，在會試正科之後舉行考試。被錄取者依次錄用，3年期滿後可委任知縣，所以也不失為仕途終南之徑。

　　正當張之洞在京候補時，突然接到父親病故的噩耗。原來張鍈與農民軍周旋數年，積勞成疾，離開軍營僅20多天就去世了。7天以後，貴州都勻府城被農民起義軍攻陷，知府石均被殺，前知府鹿丕宗自焚。石均是張之洞的妻兄，而鹿丕宗之子傳麟，又是張之洞的姐夫。農民起義軍沉重打擊了清王朝，也給青年張之洞以深深的震撼。

　　按照傳統風俗，張之洞趕回家鄉為父親守孝3年。1859年，張之洞守孝期滿，再次回京參加當年的例行會試，不料族兄張之萬被任命為這次會試的同考官，按照科考規定，與當科考官有親緣關係的考生必須回避，張之洞不得不放棄報考的機會。第二年開恩科會試，考官又是張之萬，他隻得再次循例回避。

　　仕途停頓，國勢衰微，百無聊賴中，張之洞於此年秋至濟南，入山東巡撫文煜幕府，碌碌度日。就在張之洞徜徉於大明湖、趵突泉的湖光水色之中消磨歲月之時，晚清政治史上的一大事變發生了。1861年8月，鹹豐帝奕死於熱河避暑山莊。不滿5歲的載淳繼位，初號祺祥，第二年改元同治。同治帝生母那拉氏聯絡恭親王奕發動政變，處死讚襄政務王大臣載垣、肅順，“垂簾聽政”，把持朝政。她便是晚清聲名昭著的慈禧太後。這一係列重大事件的發生意味著清政府的內政外交將出現新的變化，這也成為了日後張之洞在官場中崛起的特殊的時代背景。

　　1862年，張之洞第3次入京參加會試。會試按例在農曆三月舉行，所以稱為“春閨”，因其為禮部舉辦，又稱“禮閨”。會試共考3場，每場3日。考生試卷還要彌封、謄錄，即將試卷密封糊名，由謄錄手用朱筆照抄一遍，稱為“朱卷”，然後再送考官閱卷，以防止考官認出筆跡而徇私。當協同主考閱卷的同考官內閣中書範鶴生和翁同龢評閱直隸考生的一份試卷的時候，十分讚賞這位考生的才華，翁同龢甚至認為其文有《史記》和《漢書》的風格，因此推斷為張之洞的試卷，範鶴生極力向主考官鄭小山推薦，但最終還是因為名額已滿，沒有考中。範老先生為之扼腕歎息，深信來年此生必能得中。

　　考完試後，張之洞被挑選為謄錄，這隻是一個書吏繕寫的角色，對於張之洞來說，實在是大材小用了。他不屑於這樣的工作，便離開了北京，來到河南，進入左副都禦史、內閣學士毛昶煦的幕府，協助督辦團練、圍剿撚軍。不久，族兄張之萬由禮部侍郎外放河南，擔任河南巡撫。張之萬沒有忘記多次被自己連累的族弟，便邀請張之洞入署為他代草奏章。這麽一段經曆，時間雖然短暫，但卻使張之洞增長了宦場必須的見識和經驗，鍛煉了他的官場應變能力，可以說是他青年時代的“出仕實習”。

　　第二年，張之洞赴京再次參加會試。無巧不成書，張之洞的試卷這次居然又送到希望成為“伯樂”的考官範鶴生案頭，評閱後，十分賞識，再次極力推薦。功夫不負有心人，張之洞終於考中。範鶴生老先生欣喜之餘，寫詩一首以記此事，內有“適來已自驚非分，再到居然為此人；歧路劇愁前度誤，好花翻放隔年春”等句。張之洞讀後寫詩奉和，其中有兩句是：“滄海橫流世，何人惜散才”，“神鑒能摸索，窮途仗挽回”，洋溢著對老師賞拔提攜的感激之情。

　　複試時，張之洞得心應手，竟然榜列一等第一名。接下來的最後一關是殿試對策。殿試在保和殿由皇帝親自主持進行，隻考策論一門。張之洞洋洋灑灑，兩千餘言一揮而就。張之洞在對策中首先稱頌當今皇上賢仁奮武，論述孔孟之道乃經世大法，接著用主要篇幅縱論當今國家內外交困，積弱不振的形勢，提出匡時起衰的種種對策。這篇鋒芒畢露，不襲故套的策論，卻為老於世故的閱卷大臣們所不悅，準備將他由一等第一名降至三甲之末。強烈的反差引起同為閱卷大臣的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寶鋆的注意，他調閱了張之洞的對策，大為讚賞，以為奇才，拔置二甲第一名。試卷進呈兩宮皇太後，以便最後核定等級名次。西太後見有張之洞的名字，立刻回憶起張之萬曾向她提起過他這位16歲中舉的“神童”弟弟，又將其拔置一甲第三名①。

　　幾天後，宣布殿試最後結果的傳臚典禮在太和殿舉行，兩宮皇太後和皇帝親率三品以上文武百官，以及新科進士均得出席。儀式極為隆重，張之洞以一甲第三名的成績被賜予進士及第，並授予翰林院編修。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終於實現了他的夙願，其驚喜之情自然不可言喻。1864年，張之洞又參加庶吉士散館考試，再次名列一等第一名。正當他即將步入仕途，實現自己的抱負之時，結發夫人石氏病逝於京師寓所。張之洞回想10年來的患難恩愛，悲痛萬分，潸然淚下。

　　又過了一年，張之洞在參加翰林大考時竟發生卷麵脫字的失誤，這在他多年科考經曆中是從未有過的。卷麵脫字，乃科考大忌，張之洞因此僅列二等第32名。盡管如此，他還是被選派出任浙江鄉試副考官。10餘年的科場奮鬥，至此終結，隨後開始了漫長的宦海生涯。

　　張之洞的科舉之途雖經坎坷，終成大器。13歲成秀才，15歲榮登解元，26歲題名探花，這是一份頗令士子羨慕的履曆。相對於萬千皓首窮經，汲汲科場功名而終生不可得者，張之洞無疑是幸運者，可謂少年得誌，社會上流傳說“近日科名之早者，盛推南皮張香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