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謇致信袁世凱絕交不久,抑鬱成病的吳長慶溘然逝世;數月後,張樹聲也在連遭打擊迫害下憂鬱而死。吳長慶去世後,慶軍幕賓星散。接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曾托人招張謇前往;而李鴻章雖然也曾斥張謇的策論為“多事”,但出於賞識他的才能和為人,仍有意羅致。兩方的招聘都被張謇辭謝,以致當時傳有張謇“南不拜張,北不投李”之說。張謇曾為此事有信給友人,其中的“吾輩如處女,豈可不擇媒妁,草草字人?”正說明他在為人上重操守、講氣節。
張謇辭聘的另一原因,實是他希望走學優登仕的道路,通過科舉“正途”來博取社會地位,從而施展自己的才華。光緒十年七月二十一日(1884年9月10日),張謇終於回到了闊別十載的故鄉。他雖以靜心讀書督促自己,但仍然關注國家大事,留心這年發生的中法戰爭、朝鮮“甲申政變”、南北海疆的安危。他的心情極為矛盾,一方麵“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願時時在胸中激蕩,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另一方麵,嚴酷的現實又讓他滋長了消極畏難情緒。是年九月十四日(1884年11月1日),張謇在家中讀《申報》得知張樹聲逝世的噩耗,再次引起無限傷感,悲痛萬分。至此,張謇所敬重的兩位懷抱中興宏願,兼具文韜武略的愛國將帥皆已含恨以終,對他自己追求功名顯達,顯然是一種十分沉重的打擊。他從積極入世一下子跌到消極倦怠的狀態。他無可奈何地回到自己的家鄉,低吟出一首題為《昔悔》的“歸去來兮辭”:
少壯事行役,悠悠十餘載;
患難亮非一,奔走亦雲殆。
北尋微閭山,東泛渠弭海;
之罘碣石間,風潮去來每。
陳軍箕子國,玉劍戛犀鎧;
當其壯往時,盛氣輒百倍。
束縛報恩私,功名置有待;
風雲一朝變,苦心聽功罪;
浩然歸滄洲,徘徊惜文采。
皓鶴乘戎軒,置身已凡猥;
況與雞鶩爭,但見鷗鳧喂。
往計真自疏,來轍庶幾改;
有宅一區存,有田一廛在。
農桑世所業,荼薺吾可采;
撫今睠疇昔,慷慨有餘悔。
渴望走“學而優則仕”的道路,通過自己的苦讀走上“正途”,不僅是張謇當時的心願,也是父親張彭年的朝思暮想,他指望自己這個學業優異的兒子能夠早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因此,張謇居鄉十載,再次沉入追逐科舉功名的路途。
張謇經曆了多年的場屋磨練,又經許多名師指點,此時的他對自己的八股製藝水平已經抱有充分的信心。他在致袁保齡(子久)先生的信中說:“明年當入都,挾吾所素業,刻勵以求於世,觀其合否。”表現出他希望把自己所學所長用之於世的急切心情。
光緒十一年(1885年)五六月間,張謇由上海乘輪北上,赴京參加順天鄉試。果如所料,十月,順天鄉試揭曉,張謇高中第二名。這是他參加科舉考試17年來取得的最為輝煌的業績。因為,清代南方士子取中“北榜”(指順天鄉試)第二名的十分罕見,從順治年間開科到光緒十一年200餘年間僅有3人。因其稀罕,聲譽甚高,他們雖非“會元”,卻被尊稱為“南元”。已逾而立之年的張謇,高中順天鄉試“南元”,對他長年累月、朝夕於斯的辛勤攻讀算是最優厚的報償,對他癡心不改、孜孜以求的心靈也算是一份莫大的安慰。更使他欣喜的是,終於有了送給焦灼期待兒子成名的老父一份厚重的禮物。在京期間,他又接交了黃仲弢(紹箕),王可莊(仁堪)、旭莊(仁東)兄弟,梁節庵(鼎芬),沈子培(曾植),宗室伯熙(盛昱),丁恒齋(立鈞)等名流,擴大了社會交往。尤其是與本科鄉試考官翁同龢建立了師生之誼,而且他們的情誼,日後在麵臨內憂外患的局勢時,還得到很大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