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父親童年是個放牛娃
盧作孚的老家在重慶合川肖家場,這是一處距縣城幾十裏的偏僻農村。盧作孚的祖父盧仲義,是肖家場的窮苦雇農,長年累月都在地主家當長工,家裏四壁空牆,一貧如洗。雖然他天天起早摸黑、含辛茹苦地耕作,一家老小仍過著饑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日子。盧仲義死時,無地安葬,家人向地主苦苦哀求,地主總算發了點善心,給了一小塊牛滾氹地,才勉強把老人安葬了。
盧作孚出生之地,已不在肖家場,而是在合川縣城北門外楊柳街。為什麽會離開鄉下老家而遷移到縣城,這有一段辛酸的故事。盧作孚的父親叫盧茂林,由於家裏貧窮,讀不起書,從五六歲起,就在地主家當放牛娃,每天風裏來,雨裏去,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這還不算,最可惡的是地主家的小少爺,性情暴戾,橫行霸道,把盧茂林當作欺侮發泄的對象,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盧茂林本是個性格倔強的孩子,豈能忍受這樣的欺淩,但一想到父親在地主家幹活,支撐一家人的生活,隻好忍氣吞聲。雖然身上傷痕累累,也從不向父母說,免得大人傷心。
但這個惡少卻更加肆無忌憚,對盧茂林的打罵更加升級。終於有一天,這個惡少又一次舉起鞭子狠狠向盧茂林抽來時,盧茂林再也忍不住了,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牙一咬,豁出去了,衝上前奪過那個惡少的鞭子,將惡少掀翻在地痛打一頓。但他知道這下闖了大禍,肖家場是呆不住了,他逃到了合川縣城。他一個少年,無依無靠,隻能流落街頭,形同乞丐。
幸而不久,他被一家裁縫鋪的老板收留當了學徒,總算有了一碗飯吃。那時的學徒,除了跟師傅學手藝外,店內店外,包括師傅家裏的事,雜七雜八都要他幹。從早忙到深夜,也隻能勉強糊口。盧茂林心裏想,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逐漸長大的盧茂林想到了另謀出路。
那個時候,距合川幾百裏的隆昌、榮昌兩縣盛產麻布。這種麻布細薄潔白,主要是供夏天做長衫用的布料,俗稱“細麻布”,又稱夏布。當時從合川到隆昌、榮昌,沒有公路,隻有山間小路,合川的麻布商人常常要雇挑夫到隆昌、榮昌將麻布運回來賣。當挑夫雖然每趟要翻山越嶺幾百裏,曉行夜宿,風雨無阻,確實很辛苦,但收入總比在裁縫鋪當學徒強多了。盧茂林從小吃慣了苦,又有的是力氣,於是他當上了運麻布的挑夫,整日奔波在合川、隆昌、榮昌的幾百裏山路上。天長日久,聰明的盧茂林逐漸懂得了做麻布生意的門道:如包裝布匹的粗麻布,運到商店裏就成了廢物,一般布商不要,他就賤價買回,稍作洗滌和處理,再轉賣給貧苦人家,獲取微利。又合川黑龍池的家。這是盧作孚的兄長之家。盧作孚因工作繁忙,曾將幾個子女送此暫住。
如幫人挑麻布時,自己也稍帶一點麻布,回來後分給鄰居,賣價比市價略低,既方便了鄰居,又增加了收入。再加上他省吃儉用,盧茂林逐漸掙下了幾個錢。有了一些積累後,他想何不自己來販賣麻布呢?總不能一輩子當挑夫啊!於是他開始當起自買、自挑、自賣的麻布小販來。
由於他忠厚老實,又講信譽,慢慢贏得了合川市民的信任,都願意買他的麻布,並親切地稱他為“盧麻布”。盧茂林終於在合川縣城北門外楊柳街安了個家。盧作孚就出生在這個家裏。
盧作孚兄妹6人,盧作孚行二,長兄盧誌林,三弟盧爾勤,四弟盧子英,五弟盧魁傑,小妹盧魁秀。一家8口擠在一幢租來的狹窄、陰暗的房子裏。麻布小販收入微薄,而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全家生活在饑寒交迫之中。盧作孚從小就有孝心,能體諒父母的辛苦,他每見父親那為全家生計挑麻布捆子而打起繭疤的雙肩,就要痛心地流下眼淚來。他多麽想快快長大,成為家庭的支柱,減輕父母的負擔啊!童年時代的盧作孚在家時,總是十分勤快,幫父母砍柴、抬水、抹屋、掃地,以減輕大人負擔。而父親的勤勞刻苦、樸實堅忍的品格也為少年盧作孚樹立了榜樣。
2.啞巴說話
盧作孚幾歲的時候,不幸得了一場重病,可家裏太窮了,哪裏有錢請醫生買藥呢?盧作孚的母親看著病情越來越重的兒子,心裏十分著急,就跑到附近的山上采草藥。她不懂醫道,隻按傳統土法采了一些草藥回來。誰知藥不對症,當盧作孚喝下藥後,竟一下說不出話來,成了啞巴。全家人都慌了,父親急忙背著兒子到重慶求醫。醫生說要吃一種叫“天生黃”的藥也許還能治好這種啞病。可“天生黃”的價格貴得出奇,比黃金還貴,哪裏買得起!父親隻好含著眼淚又把兒子背回來。
盧作孚不能發音,不能說話,也不能上學讀書了。但他讀書的欲望還是那麽強,他常常跑到附近的私塾,趴在窗戶上看其他孩子上課,看見那些孩子朗朗讀書,他羨慕不已。回到家裏,他堅持看書寫字,雖然不能說話,但更激發了求知上進的欲望,也鍛煉了觀察能力和思維能力。
兩年過去了,一個偶然的意外竟使盧作孚說話了。這個“偶然的意外”有三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在盧作孚的外婆60歲生日那天,盧作孚的母親帶著兒子去外婆家拜壽。在外婆家的院子裏,盧作孚正看著幾隻麻雀在啄食,非常可愛,誰知一隻凶惡的老鷹突然從半空中俯衝下來,叼走了一隻小麻雀。盧作孚慌忙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向老鷹擲去。哪曉得盧作孚心裏一急,用力過猛,老鷹沒打著,他自己反而摔倒在地上,額頭碰到一塊石頭上,頓時破了一個口子,鮮血直流。盧作孚似乎沒有感覺,仍對著逃跑的老鷹一邊擲石頭,一邊哭喊著:“壞老鷹!壞老鷹!”母親聽見哭喊聲,忙從屋裏奔出來,望著滿臉鮮血,又哭又喊的兒子,她又心疼又驚喜。她緊緊把兒子抱住,大聲對親人們喊道:“他說話了!他說話了!”
另一種說法是:他的母親帶他到一個遠房的舅公家拜年。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當盧作孚正睜著大眼,靜靜地聽著母親和舅公在擺龍門陣時,忽然一隻小燕子從屋外飛進來,唧唧地叫著,繞梁在屋裏飛了一圈,也許是見到屋裏這麽多人,又急忙朝屋外飛去。盧作孚看見小燕子,一下雀躍起來,也跟著往屋外跑,誰知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他心裏一急,竟喊出聲來:“啊!燕子!燕子!”,母親聽到盧作孚發出聲音來,竟驚得說不出話來。還是舅公先開了盧作孚的母親口:“是誰在喊燕子?”盧作孚大聲回答:“是我!是我!是我在喊!”母親一下站起來,衝過去把兒子抱起來,驚喜的眼淚奪眶而出。盧作孚的“啞症”就這樣奇妙地好了。他終於又能說話了。
第三種說法是:有一天盧作孚在野外燒紙,滾滾濃煙使盧作孚嗆咳而突然發出聲來。當時盧作孚驚喜萬分,他飛奔回家,一邊喊著“奶母(即媽媽)!我能說話了!我能說話了!”一邊撲向母親的懷抱,母子悲喜交集,抱頭痛哭。
三種說法不知哪個更有據,但“啞症”總算好了,而兩年“啞症”的逆境,使盧作孚從小就珍惜生活,珍惜學習,對他後來奮發向上、刻苦努力都有很大關係。
3.“小學博士”
盧作孚雖然生長在貧寒之家,但到了六七歲時,竟和富人家的孩子一樣,也可以背著書包上學了,這該歸功於他的父親盧茂林。盧茂林小時候是個放牛娃,飯都吃不飽,哪有錢讀書。由於是個文盲,在做麻布生意時,不知上了多少當,吃了多少虧。因此,無論家裏多麽窮,多麽苦,他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再當“睜眼瞎”,他千方百計再窮再苦也要讓孩子上學讀書。
開始,盧作孚是在離家不遠的李氏私塾讀書。私塾裏所讀的不外是《四書》、《五經》之類,單調枯燥又不甚明了。但盧作孚天資聰穎,老師所教,皆過目成誦,不到兩年竟將私塾老師應教的內容全部學完了。盧作孚的父親很高興,又把他送到合川最有名的瑞山書院讀書。
這瑞山書院,是合川有著七八百年曆史的學堂。南宋理宗淳祐三年(1243年),大府安少卿為紀念著名學者周敦頤而創辦了養心堂書館。南宋末年,書館毀於戰火。明朝成化年間(1465~1487年),合州(含合川)州官又重建養心堂書館,後又毀於明末戰亂。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又恢複學館,先稱接龍書院,後又改稱瑞山義學、雲門書院。至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才更名瑞山書院,是合川最有名的學堂。
瑞山書院一向以尊師重教、學風嚴謹著稱。此時又將新學內容置入學校。盧作孚對數學特別感興趣,雖然家境貧寒,衣著寒傖,但他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因而得到同學們的欽佩。盧作孚心裏很明白,對於他來說,這個讀書機會實在太難得了,他怎能不珍惜呢。當時合川縣城有一位知名人士叫張森楷(石親),晚清舉人,是《合川縣誌》的主編和合川縣立中學國文教師,偶爾也到瑞山書院小學高年級講課,他發現盧作孚不僅秉性聰慧,而且學習勤奮刻苦,很賞識這個孩子,便給他額外輔導。使他從小就打下了較好的古文基礎,盧作孚也一直感激這位老先生。
1907年,盧作孚以優異成績從瑞山書院畢業了,校長、老師都希望他繼續升學,但家裏太窮,實在無法供他上中學了。
從此,盧作孚再也沒有上過正規學校。因而要說盧作孚的學曆,他隻是個小學畢業。幾十年後,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請盧作孚到大學講演,他笑著說:“我怎麽能在大學講演,我僅僅是個被人稱為小學博士的人!”
離開學校時,他的老師提筆蘸墨,為他題了八個大字:“好而不恃,為而不有”。後來,盧作孚把老師的書贈裱好,掛在床頭,作為激勵自己的座右銘。
羅家倫(1897~1969年),曾任清華大學校長,盧作孚曾請他來民生公司講演,羅也請盧作孚去大學講演。圖為青年時代的羅家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