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42

  我垂下頭,望著手腕上的淤痕發怔。淤痕雖已淡去,那疼痛的記憶猶新。他帶給我的疼痛就如同他的人,激烈且不顧一切。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事、物,隻做他想做的事。

  今天是第幾天了?離那個無奈的夜晚到底幾天了?

  我已經分不清自己對李世民的情感究竟屬於哪一種了。那天清晨醒來,我便不言不語,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再回應。我是愛他,但他卻連最基本的尊重也不給我,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隻知道強迫我,隻知道一味地奪取。

  那晚我沒有感受到一點柔情蜜意,唯一深刻體會到的是一種身為女人的悲哀,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

  世民?你真的想就這麽毀了我麽?

  “小姐,你的頭發濕漉漉的,讓我幫你擦幹吧?”錦兒見我沐浴後便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有些急了,扯了塊軟布來為我擦頭發,“當心著涼啊。”

  “讓我來。”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李世民走了進來。

  我沒有轉頭,仍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錦兒將軟布交給李世民,便退出房去了。

  “明,你的頭發又長長了。”李世民撥了撥我依然微濕的發,用手指將它們梳散開。

  我的目光緊緊地鎖著窗外,湛藍的天空、成陰的綠樹……以前我從未這樣深切地體會過,自由,原來是這般可貴。若再留在這裏,我一定會發瘋。憔悴的容顏等在緊掩的木窗之後,任憑心事蒙塵、落鎖,一直等到青絲成白發,華年漸漸老去。

  李世民用軟布輕柔地擦著我的頭發,修長的手指將發絲理順,再將它們散開,攤在他的手臂上,而後再輕輕地梳過它們。

  我安靜地坐著,任由他撥弄著我的長發。

  “明,你恨我是麽?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但我並不後悔,而且我永遠也不會道歉。”李世民將我打橫抱起,讓我的頭枕在他的腿上。他輕撫著我的長發,悵然低語,“永遠不道歉,那麽我這一生都虧欠你。明,讓我用後半生來彌補你,好麽?”

  我的目光稍稍移了一下,看著他,有那麽一刹那,我們深深地望著彼此,然後我又木然地移開視線。

  “明,對我,你還是有情的,是麽?我隻是想將你留在我身邊,雖然手段有些卑劣。”李世民深藍的眼眸沉重地凝視著我,“為什麽你總是急於逃離?我很想放你自由去飛,但是,你必須記得最終的懷抱在我這裏。”

  “明,你要知道,我就是你的天,你隻能在我的空中飛翔。”李世民將我放回榻上,兩手撐在我的身側。

  他的臉龐占滿了我的視野,讓我覺得似乎我的世界裏隻剩下了他,我的心沒來由地一陣緊縮。我曾天真地以為,愛沒有該與不該、能或不能,隻有愛與不愛。但是,錯了,從最初就錯了。無論那份愛有多麽誘人,他都是那個我絕不該愛上的人!我們的心在某一點相交後卻迅速朝相反方向分離,越行越遠。仿佛一直深愛,心卻永遠遊離。

  李世民俯下頭來,沒有霸道的掠奪,灼熱的唇舌輕輕舔吮著我緊抿的唇瓣。

  唇上傳來他熟悉的味道,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淡淡的麝香味纏繞在我的鼻間……對他的氣息,我已經十分熟稔。

  “不要……”我將手擋在他的胸膛上,想推開他,卻用力過猛,將枕旁的那枚印章掃飛出去。

  “不!”我驚叫起來,伸手想去接。這是當年在晉陽時,李世民親手為我刻製的印章。這枚印章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珍寶,它是我年少懵懂時情動的象征,是我想用心珍藏一生的。

  可還是遲了一步,那枚印章輕輕地從我的指尖滑落,跌在地上,“劈啪”一聲碎了,隻剩一地的小碎片。它原本是李世民示愛的證明,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不想它仍是碎了。不該存在的感情,原來真的連記憶的證據都不能留下。

  “風小姐並無大礙,隻是氣虛血弱。”李淳風緩緩收回為我診脈的手,“少吃生冷之物,注意補氣養血、健脾開胃便可。”

  “多謝李先生。”我頷首向他道謝。

  李淳風低頭為我寫方子:“說來也巧,齊王妃染的是和你一樣的病。”

  齊王妃?我追問了一句:“她如今過得好麽?”

  “唉,”李淳風搖搖頭,“她也是個苦命的女子,嫁給李元吉已是身不由己,如今恐怕又要再改嫁,實在是……”

  “她嫁給李元吉之時,過得不好麽?”我呆怔了一下。

  李淳風看了眼錦兒:“這個,我想風小姐的丫鬟會比我更清楚。”

  “錦兒,你說。”我回頭看著錦兒。

  “真要說呀?我若說出來,小姐你可不要怪我,我這也是聽後院侍候齊王妃的丫鬟說的。”錦兒臉上一片緋紅,支吾著說道,“她們說齊王妃在齊王府雖然受寵,日子卻非常難過,因為李元吉對她的占有欲已到了極其可怕的地步。有次王府的一個花匠隻是與齊王妃多說了兩句話,便被李元吉秘密處死了。”

  “錦兒,照這方子去為風小姐抓藥。”李淳風寫好藥方,遞給錦兒。

  “是。”錦兒拿了藥方,便立即出門去了。

  “方才錦兒說的隻是其中一部分,這李元吉為何癡迷齊王妃,我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李淳風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李元吉第一次見到齊王妃的時候,先是驚訝萬分,然後嘴中反複地隻說著一句話,‘明,最終你還是難逃我的手心!’”

  我聽後心情十分複雜,為何會如此?李元吉居然瘋狂到了這種地步!

  我喃喃說道:“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或許她就不會遭此劫難……”

  “你也不必過於介懷,若不是她與你相似,太子殿下一時心軟沒有大開殺戒,現在齊王府就真是雞犬不留了。”李淳風將桌案上的杯子握在手中把玩。

  雞犬不留?我打了個寒戰,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獲勝後,便下令將李建成的兒子全部斬殺,真正做到了斬草除根。

  我邊思索著邊說道:“我聽說,李元吉還有個孩子,是齊王妃所生,叫李承忠,他似乎逃過了此劫。”

  “風小姐居然連這個消息也知道,確是厲害。”李淳風先是一愣,接著輕笑。

  “先生不是也知道麽?”我與他對視一笑,“這事你我心照不宣,往後也不要再提起。”

  “理當如此。”李淳風轉著手中的杯子,“風小姐,你如今有何打算?”

  我一皺眉,有何打算?當然是永遠地離開這是非之地。沉吟片刻,我問道:“李先生,我聽說你精通醫術,有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可有此事?”

  李淳風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起死回生的藥這世上沒有,但是置人於死地的藥卻有很多。”

  我眨了眨眼:“很好,不知李先生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呢?”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李淵下旨將帝位“禪讓”給太子李世民,兩人你推我讓,說不清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總之,走完過場之後,李世民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帝位。

  翌日清晨,天還未大亮,我便被人從睡夢中喚醒。

  我迷蒙地睜開眼,錦兒正站在我的榻前,邊上還有數名侍女,她們手中捧著大大小小的盤子。

  錦兒躬身說道:“小姐,今日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請你即刻起身準備。”

  “知道了。”我乖乖起身,立即有幾名侍女上來為我沐浴更衣。

  她們在我的發上塗上桂花油,梳好複雜的發髻,拿起炭筆為我描眉,替我抹上胭脂,穿上豔麗的衣裙……

  我一動不動,如一個人偶般麻木地任她們擺弄。

  妝扮完畢,錦兒捧了一麵光滑的銅鏡放在我眼前。

  我冷冷地看著鏡中那個一身華裝、仿佛套上精美麵具的自己,心中隻剩悲涼。

  李世民今天將在東宮顯德殿即位,我恍恍惚惚地由一群人簇擁著出了房門,往大殿走去。我茫然地做著一件連自己也不懂的事情,我就這樣嫁他為妃麽?我就這樣嫁了他麽?我在心底不停地問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這一切虛幻得如同一場夢,我隻希望自己能立刻醒過來。

  不,我不要這個夢,我不要這個夢!我不要!我忽然拋下眾人,提起裙擺飛奔而去。

  “小姐!”錦兒她們在花園裏焦急地呼喚著我。我小心翼翼地藏身於假山後麵,直到她們都散去了,才抽身出來,獨自上了一旁的高樓,憑欄遠眺著東宮的顯德殿。

  顯德殿外高台上端坐一人,穿著一身光鮮的龍袍,正是李世民。台下左右分列文武百官,左邊依次站著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右邊一批則全是武將打扮,我隻認識尉遲敬德、秦瓊、程咬金等人。

  這時台下忽然一通鼓響,軍樂齊奏,在場的人都靜了下來。樂畢,一人手捧聖旨,立在城頭高聲宣讀,大意是:陛下登基,大赦天下,關內六州,免除二年田賦及捐稅,其他各州則免除差役一年等等。

  念畢,長孫無忌出列歌功頌德一番後,屈膝下跪,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這一跪,頓時文官、武將、皇親國戚都一同跪下,齊聲叫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城樓之下守衛兵士也全數跪倒在地,向著台上高呼萬歲起來。這麽多人一齊高聲呼叫,當真是震耳欲聾、驚天動地。那聲音如一股又一股銳不可當的滔天巨浪,猛烈地拍打過來,直打得我耳朵嗡嗡直響,腦中眩暈,腳下虛浮,險些就從高樓上墜下。

  我抓著欄杆,勉強立住身子,放眼看去,隻見李世民全身沐浴在耀眼的陽光中,雕塑般完美而頎長的身形在緩慢地移動,無數人匍匐在他的腳下。而他身上的金冠、皇袍在陽光的照耀下,將他周身都裹上了一層朦朧的光華,仿佛真是天神降臨。誰是李世民?是曆史上的千古一帝唐太宗?是眾人眼中傲視天下的亂世梟雄?或者,他隻是我心中所愛的男人?我看到了屬於他的雄偉宮殿、他的輝煌成功和他的天子威嚴,同時我也看見了自己,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何其渺小、何其無知、何其愚蠢。

  我倏地一驚:為何連我也這樣想?為何在他麵前會忽然覺得自己如螻蟻般微不足道?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知道他的喜怒悲嗔,知道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但李世民頭上光華閃閃的皇冠在燦爛陽光的反射下,仍是照得我頭暈目眩。而那“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聲依然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不斷回響,蓋住了所有聲音,似乎天地間隻剩這呼喊聲。它直衝雲霄,撼動人心,使我的理智幾乎崩潰。

  李世民……他終於登上了皇位,成為曆史上的唐太宗。

  在我眼裏,長安的月亮不是真正的月亮,它與一千多年後的那輪明月終究還是有些不同。

  登高樓望遠,我卻什麽也看不到,隻有更猛的風,更強烈的落寞。

  我癡癡地在城樓上等了一天,天黑時,李世民終於找到了我。

  “明,你仍是這般任性。”李世民一身龍袍,瀟灑從容地踏上高樓,一步步向我走近。

  “世民,我穿這身衣裳好看麽?”我雙腳離地,坐在欄杆上,頭朝後仰,輕甩了下寬大厚重的衣袖。我沒有叫他陛下,依然喚著他的名字。

  “好看,我從未見過比你更美的女子。”李世民輕聲說。他也沒有稱自己為“朕”,而仍是用“我”。忽然之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我整個身子從欄杆上抱起。

  我沒有反抗地任李世民摟著,將臉埋入他的胸膛中,他身上那曾令我迷戀的麝香味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我完全陌生的龍涎香。

  李世民輕吻了下我的鬢角,見我回頭癡癡地望著夜空,便疑惑地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那隻蒼鷹。”我煞有介事地說,其實夜空中一片漆黑,除了點點星光,什麽都沒有。李世民溫熱的氣息吹拂著我的發,曾經他的懷抱是多麽地溫暖啊,我有些哀傷地想著,可是如今這一切都已變質。

  “蒼鷹從來不會在乎滿身傷痕,它隻愛飛翔,它的每一次高飛,都隻會想著要往更高的藍天飛去。即使前方有再多的危險,也不能讓蒼鷹停止高飛,因為它生來就是為了飛翔……”我盯著李世民,繼續說道。

  “蒼鷹是桀驁輕狂的,但無論它飛得再高,飛得再遠,也有它一生不變的巢穴。”李世民的手指似溫柔似警告地撫摸著我的下頜,“明,不要再動什麽無謂的念頭……”

  無謂的念頭麽?我輕笑起來,忽然一把推開他,閃得遠遠的。

  “明,不要再惹我生氣,過來!”李世民顯然對我的逃開十分不悅,他伸出手,霸道地命令著。

  我朝他綻開一個笑容,奔向他的時候,一種詭異的悲涼湧上心頭。

  我猛地撲進李世民的懷中,將冰涼的匕首塞入他的手中,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

  “明……”李世民低頭,一臉錯愕地看著他手中的匕首-那把當年在晉陽時他贈與我的匕首。如今,那鋒刃已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腹中。

  “明!”他抱住我緩緩倒下的身軀,驚慌無措,十指冰涼。

  鮮血從匕首旁幽幽沁出,刺目的紅色仍在流動,還有些猩紅噴濺在他的身上。

  “為什麽……”他喃喃問道,依然不解,仍是不懂。

  曾經的眉波流轉,曾經的相視而笑,曾經的心有靈犀,一夜之間,失手打碎,裂成斑斑血痕。

  “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我伸手想撫平他皺起的眉頭,那從他眼中緩緩滑落的淚卻灼燒著我的手指,陣陣發燙。

  多情即無情,無情即多情。

  “明,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他終於無可奈何,聲嘶力竭。

  “今晚的夜色很美,我終於得到自由了……”我淡淡一笑,已然無牽無掛。

  曾經有一段日子,他如此愛我。

  曾經有一段日子,我也如此愛他。

  他與我溫情蝕骨、撕心裂肺的每一幕都彌足珍貴,我已好好收藏。

  內心的皺褶已被溫潤地撫平,愛恨不留心,滄桑不留痕,心純粹如明鏡,我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悄悄幸福。

  “世民,你將來還能得到很多很多……”我抬手,輕輕地擦去他的淚,“任人以賢、虛心納諫……貞觀之治……千古……一帝……”

  李世民緊緊地摟著我,目光惶恐而淒愴。他焦灼地聲聲呼喚著:“明,明,明……”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突然憔悴了、蒼老了,俊美瀟灑的臉上刻滿無邊的悲傷與痛苦。

  終於,這就是永別了。

  我將是他心中永遠的曾經滄海,今生今世的唯一,再也不會失去。

  閉上眼的一瞬間,失掉已久的輕鬆重新蔓延到我的嘴角。

  悠悠歲月,隻空留一聲歎息。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