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了,在絢爛晚霞的襯托下,夕陽豔麗如血,將大地都染上了耀眼的殷紅。
我怔怔地坐在院中,看著天邊的落日,不由在心中感歎,明日太陽再升起的時候,這天下可就要翻過來了。
秦王府的兵士戴盔穿甲,個個手執兵刃,雖然有些擁擠,卻並不喧嘩,無聲無息地列隊往外走去。
長孫無垢走進院來:“明,你要隨世民一同去玄武門麽?”
“是。”我輕籲一口氣。
“我也想隨他一起去,可惜,我去了隻能成為他的包袱。我能做的,就是守在王府裏,拚盡我全力,保住這一家老小的周全。”長孫無垢望著夕陽,幽幽說道,“不知這紅日再次升起的時候,世民還是否活在這世上?他若殞命,我必定也命不久矣。再與他相逢,隻怕是在黃泉路上了。”
我心中一動,長歎一聲:“無垢,你怨麽?”
“怨?不,我不怨。我嫁與世民,並不貪圖榮華富貴,唯願做個賢妻。他常年出征在外,雖然我擔心他的安危,但從不阻攔他完成大業,我除了竭力協助他,再沒有其他選擇。”長孫無垢的聲音柔緩,卻非常堅決,“我從來就不阻攔他前進的腳步,而如今他一生的渴望隻差這麽一步,我更不能令他分心。”
我聽了有些動容,便伸出手緊握住她的手。以前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長孫無垢是否愛著李世民呢?如今我知道了,她深愛著這個男人,無怨無悔,愛得心都痛了啊……
夜已深,空中有零落的星光閃爍,四周沉寂得讓人有些窒息。
沒有蟲叫鳥鳴,隻聽見風聲、細微的馬蹄聲與腳步聲,還有喘氣聲。
李世民率領長孫無忌、侯君集、公孫武達、獨孤彥雲、鄭仁泰等人,悄無聲息地向皇宮迅速進發。
李世民擁著我同乘一匹馬,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閉著眼睛,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巍峨的城門前。
城牆上一片漆黑,靜悄悄的,看著像是無人把守。玄武門的守將常何在前麵秘密接應,進城門的時候,我特地多看了幾眼,隻見那門由精鋼鑄就,厚達一尺,高兩丈闊四丈,門上碗口大的鐵釘在黯淡的亮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我不由握緊了拳頭,這,就是玄武門了!
來到皇宮北邊一座偏殿裏,眾人迅速換上宮廷侍衛的軍服,混入守門衛士中去,人人屏息凝氣,走路都踮著腳尖,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他們無聲地站在黑暗中,耐心地等著。此時已是萬事俱備,就等著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到來了。
李世民扶著我坐下,我靠著他的肩,微閉雙眼,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我頓時清醒過來:“嗯?”
“隨我上城樓去。”李世民說著,也不等我回答,便將我抱了起來。
城樓上夜風又猛又急,李世民迎風而立,風吹得他寬大的披風簌簌作響。他微側著頭,神態瀟灑,以俯視眾生的氣勢望著腳下的長安城。
天空仍是漆黑一片,像是永遠不會亮似的。夜幕下的長安美得如同一幅畫卷,燈火點點,似乎能使每一個人都能編織起浪漫的夢想,也許正因為它近乎虛幻,才更充滿誘惑。
“好美……”我靠在他懷中喃喃說道。這壯觀絢麗的景象,勾起了我心中的無限豪情。
李世民輕輕一笑,將我整個人舉起,抱坐在他的左手臂上,令我不得不摟緊他的頸頸。然後他緩緩伸出右手,在虛無的空氣中緊握成拳,渾厚的男聲在夜風中盤旋回繞,異常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裏:“明,很快,這一切都是我的,整個天下都將握在我的手中!”
我低頭看著他,他昂首望天,身姿英偉,在凜冽呼嘯的風中,在雄偉壯闊的宮牆上,這畫麵超越了時間與空間,永遠地留在了我的心底。
我就這樣靠在李世民懷裏,兩人靜靜地坐在城樓之上。東方的天空逐漸發白,天邊圍繞著微微泛紅的雲霞,星星微弱地閃爍著最後的光芒,黎明終於到來了。
“明……”李世民忽然輕喚著我,而後低頭狠狠封住我的唇。
“嗯……”毫無防備地被他攫住了唇舌,我吃了一驚,才想說些什麽,他熾熱而狂暴的吻便侵占了我所有的意識。
不自覺地,我攀著他的脖子回應著他。他的舌探入我的唇中蠻橫恣意地掠奪,不讓我有絲毫的退縮,直到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才放開我。
“明,天亮了!”下一刻,李世民已經恢複了沉穩,隻有眼底還殘留著一抹淺淺的情欲。
我轉過頭,旭日東升,光照大地,沐浴在晨光中的長安宮殿顯得格外雄偉。
“走!”李世民斷然道。他抬起頭,眼中已是冰冷如鐵,他抱著我轉身毫不遲疑地下了城樓。
李世民與他手下那些精銳兵士加入到守門衛士行列,等待著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到來。
而我則被送去玄武門外右側樹林深處,尉遲敬德及數十名精銳騎兵正埋伏在那裏,隨時準備支援。李世民已令尉遲敬德好生保護我。
在離玄武門兩裏之外的房舍旁,秦瓊、程咬金等率數百兵士排成戰鬥隊列,等候指令。
過了不久,玄武門慢慢開啟,李建成與李元吉跨著馬緩步而來,他們身後跟著十幾名侍衛。等他們全部入宮後,四個守門軍士迅速將門合上,然後抬起門道裏的門杠,將門關死。
李元吉先警覺過來,他大叫:“大哥!”
李建成也是一臉慌亂,轉頭迅速查看四周。
李世民冷笑一聲,手拿弓箭,策馬迎了出去。
李建成驚叫一聲:“李世民!”
“中計了!”李元吉驚駭之餘,反應卻很快,他立即撥轉馬頭往回急逃。
李建成還在發愣,見李元吉已飛跑而去,這才如夢方醒,也慌忙掉頭逃命。
李世民拍馬上前,笑著說道:“大哥,四弟,你們不是打算入宮,到父皇麵前告我的狀麽?為何卻又急著要走?”
李建成與李元吉這時哪裏顧得上回應他的挑釁,兩人沒命地拍馬往前趕。
李世民策馬趕上,他僅用雙腳馭馬,左手持弓,雙臂稍稍用力,已將那弓拉得如同滿月,隻聽弓弦一響,一支利箭如流星般飛射而出。
那支利箭從後麵直奔李建成的後背,倏地穿透了他的身體。李建成連一聲都沒叫出來,便重重地摔下馬去。
而跑在前頭的李元吉眼看著李世民就要追上來了,趕忙摘下弓,搭箭朝後射去。也許是太緊張了,他連拉了三次弓都沒有拉滿,羽箭飄飄悠悠地飛出,無力地掉落在李世民的馬前。
李元吉慌不擇路,居然往右側的樹叢跑來。他跑過幾棵樹,見我一人坐在木輪車上,立刻麵露猙獰向我衝了過來。
“明!”尉遲敬德大叫一聲趕了過來,他原本站在我身側,因為剛才急著往前探查情況,這才和我離遠了。
李世民這時也拍馬趕了上來,見此情景,他也是神色立變,立刻又射出一箭,正中李元吉的肩頭。
誰知李元吉中箭摔下馬後,仍不放棄,反而發了瘋似的朝我撲了過來:“李世民,我要殺了這個女人,讓你痛苦一生!”
“我可以饒你一命!”李世民策馬狂奔過來,他高聲喚道,“萬不可傷她!”
李元吉此時什麽也顧不上了,他拚了最後的力氣,舉刀向我劈了過來。
我冷笑一聲,足尖輕點,人已高高躍起。我在半空中拔出劍,往下深深一刺,鮮血飛濺,刺目的豔紅令人暈眩。
我落地後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身子。而李元吉身上鮮血汩汩,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我持劍昂首望天。紅兒,我已殺了李元吉,為你報了仇,你若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趕過來的李世民與尉遲敬德看見這一幕,都呆立當場。
“明,你的腿……”李世民怔怔地望著我,遲疑地問道,“你的腿何時好的?”
“不久之前。”我利索地收劍回鞘。那李淳風果然是世外高人,有妙手回春的本領,我的腿如今雖然不能奔跑自如,但是行走已不成問題了。
尉遲敬德隻愣了一下,隨即就帶著騎兵趕過去追殺李建成和李元吉帶的那些侍從,侍從被殺死大半,但仍有少數竄入林中逃脫了。
“李建成、李元吉已經伏誅,但仍有餘黨逃走,東宮、齊王府離玄武門很近,他們隨時會有兵馬來攻打玄武門。”李世民一見有人逃脫,隨即命令道,“立刻下令讓秦瓊他們趕過來,一定要守住玄武門!”
幾名兵士領命後飛也似的去了。
我則是緩步上前,看著橫躺在地上的李建成。
“明……”李建成還未死去,他伸出帶血的手緊抓著我的衣角,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太子……”我彎下身子,半蹲在李建成麵前,我被他那絕望而又詭異的眼神看得心裏發冷,從骨髓中透出寒意來。
李建成已經說不出話來,但他仍用那奇異的眼神看著我,霎時間我心中有一種悲涼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六月酷暑,天氣炎熱,我卻感到無盡的寒冷,仿佛全身都凍僵了,隻能怔怔地蹲著,看著那已死去卻仍圓睜雙目瞪視著我的李建成。
我知道李建成很不甘心,但是,勝者王,敗者寇,此時我也隻能殘忍地認為死是對他的一種解脫。
“太子,安心地去吧……”我緩緩伸出手,蓋上他的眼睛,輕輕一撥,終於合上了,而他抓著我衣角不放的僵硬手指也終於鬆開了。
“將此二人的屍首抬進去。”李世民下令,隨後又將手下人馬全部召集起來,他一轉身再對尉遲敬德道,“敬德,你速速入宮去見父皇,無論如何都要讓父皇下詔,必須拿到讓東宮、齊王府退兵的敕令!”
尉遲敬德隨即領命去了。
李世民大步走到我麵前:“明,你快退到殿內去!”
眼前緊張的局勢令我無法拒絕,我低頭再看了李建成的屍首一眼,便回身走入殿中。不一會兒,玄武門外急促的馬蹄聲就如擂鼓一般響起。
東宮和齊王府的兵士攻來了!
那些兵士抬著巨木來撞擊城門,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李世民登上城樓,與手下的兵士一起對著城下的人馬放箭。但他手下僅有數百人,隻能勉強抵擋住一陣。東宮的人在玄武門外大聲呼喝,揚言要去攻擊秦王府,險些令李世民這方軍心大亂。
幸好這時門外一陣更大的喊殺聲掩蓋過方才東宮那些人馬所發的聲響,聽那聲音,領頭大聲喊叫著發號施令的正是秦瓊!
這時尉遲敬德也拿著李淵的聖旨趕回來了。他一邊提著李建成、李元吉二人的首級登上城樓,一邊大聲宣讀李淵的聖旨。
東宮、齊王府的兵馬見狀,先是發出絕望的哭喊,隨後便意誌崩潰,敗退下去,一哄而散。
擊退圍攻玄武門的兵馬後,李世民這才長舒一口氣,他轉頭對尉遲敬德等人下令:“你們分頭去東宮、齊王府……”見我走近,他便壓低聲音,小聲地吩咐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他在說些什麽,無非就是讓尉遲敬德他們務必斬草除根,將李建成與李元吉的幾個兒子全部斬殺,一個不留!
“明,我們贏了!”李世民伸手將我擁入懷中,興奮地說道。
我們?我們贏了?我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任李世民摟著。他身上那能刺痛人肌膚的冰冷殺意已消失,隻剩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我剛才殺了李元吉,衣服也噴濺上了鮮血。但是我知道,李世民身上的血腥味和我身上的不一樣,那是經過重重殺戮後仍能存活下來的強者才有的,那氣味像是永遠都不會消散一樣,一直環繞在他身邊。
李世民輕啄了下我的唇:“明,你先回王府去,我要去見父皇。”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看他大步流星,從從容容地入了宮門。
當天下午,李淵便下詔大赦天下,反叛之罪隻追及李建成、李元吉,其餘人等則全部赦免。接著李淵又正式下詔,冊封李世民為皇太子,軍國事務,事無巨細,一律奏報李世民裁決。
李世民儼然已是君王,傲視一切,他將府邸遷入東宮,名正言順地登上了太子之位。
我知道很快李淵便會下詔,將帝位傳給太子李世民。
至此,那張龍椅已是李世民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