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靠著蕭然的肩膀,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因為我……”蕭然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因為我是王爺的義子。”
“你,你是王世充的義子?”我閉目回想,“那麽,從一開始,你就是別有用心地接近我麽?”
“不,那時候義父讓我去蛇林斬蛇,隻是想為他壯大聲勢而已。”蕭然挑起嘴角,輕輕一笑,“我沒料到會遇見你,後來……”
王世充打斷了蕭然的話:“然,不必與她說得太多,將她帶下去吧!”
“是。”蕭然應了一聲。他扶住我的雙臂,低頭輕輕說了聲,“抱歉,明……”
“且慢!阿大,小六他們……你把他們怎麽樣了?”我顫著唇,費力地開口,“他們人呢?”
“他們……我勸誡過他們的……”蕭然蹙了下眉,隨即仰首深深長歎,“可惜他們全都冥頑不靈,還想要我的命……”
我任蕭然抓著雙臂,雙膝卻無力得幾乎要跪倒在地:“你殺了他們?”
蕭然斂下眼眸,閉口不語。
“你居然狠得下心……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曾經與你生死與共的弟兄啊!”我難以自抑地痛喊,“你太狠了!”
“無毒不丈夫。”蕭然的雙眸瞬又睜開,眸色愈發幽深,“明,若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如此做……”
“為了我?”我麵對他冷硬的麵龐,怒斥道,“胡說!我不曾叫你去殺害自己的弟兄!”
“因為,我要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蕭然的手撫上我的麵頰,指背摩挲著我發涼的肌膚,“我心裏清楚,若一直做你的兄弟,我這輩子絕不可能有機會得到你……”
“做你的女人?不可能!”我咬牙切齒地想推開他,可惜全身無力,仍是受製於他,“一直以來,我隻當你是弟弟。你怎麽能這樣做?”
“弟弟?可惜,我一點也不想做你的弟弟。”蕭然伸出雙臂,將我抱起往偏殿走去,“明,我已不是孩子了,我是個真正的男人。”
我睜大眼看著他:“我隻再問你一句,紅兒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蕭然答得非常幹脆。
“然,你不能碰她。”王世充忽然從後頭趕上來說道,“此次行刺李世民能如此順利,是有人在背後相助。我已答應他,要將明送與他,所以……”
我聽後先是一驚,而後大怒。王世充竟要將我像貨物般送來送去,實在是可惡之極。
蕭然麵色一沉:“義父,你曾說過,倘若此次事成,便將明交予我處置。如今怎能出爾反爾呢?”
“放肆!”王世充輕叱一聲,“為了一個女人,你居然這樣與我說話!”
“我……”蕭然剛要反駁,忽地又咬牙不語。
“然,她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我知道你確實喜歡她,但是,天下女人多如過江之鯽,”王世充軟硬兼施,拍了拍蕭然的肩,“有了江山,還愁沒有美人麽?”
“可是……”蕭然仍在猶豫。忽然宮外有兵士來報:“王爺,大事不好了!原本停駐在青城宮的唐軍,忽然像發了瘋似的往洛陽城攻來了!”
“什麽?”王世充大吃一驚,“不可能!李世民已身受重傷,如今唐軍群龍無首,如何舉兵來攻打洛陽?”他回身叫道,“段達,你是親眼看見李世民中劍受傷的麽?”
“是。”段達立即出列,“回王爺,我確實看見李世民前胸被刺了一劍,那時他因失血過多已昏厥過去。按理說,他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上陣指揮的。”
“那如今是何人在指揮唐軍?”王世充暴喝一聲,而後轉頭下令,“你等速速前去召集兵馬,準備迎敵!我去城頭看看形勢,再做打算!”
說罷,他一甩長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隨即緊跟著去了。
我也疑惑不已,這是怎麽回事?李世民中的那劍是我親手刺下的,他的確是受了重傷……但是,除了他,又有誰能指揮唐軍來攻打洛陽呢?
不知道是不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我腦中一片暈沉。我無力地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些。
蕭然皺了皺眉,沒有跟上王世充,而是抱著我飛快地往偏殿走去。
“然,你想做什麽?”我被他眼裏強烈的欲望嚇到了,徒勞無功地掙紮著,“放開我!”
蕭然依然沒有停下腳步。他緊抿著唇,不言不語。
正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後殿裏忽然傳來巨大的響聲,隻見無數馬匹從後殿衝了出來。那些馬似乎受到了驚嚇,撒開蹄子狂奔瞎跑,“嗒嗒”的馬蹄聲如雷貫耳,馬群所經之處一片狼藉。
我先是吃了一驚,而後便明白過來。後殿是鄭軍的庫房,馬匹糧草都放在裏頭。這些馬必定是後麵的馬廄裏跑出來的。
守殿的侍衛紛紛閃避,以免被馬兒踐踏。馬群中有匹白馬特別顯眼,正是追風。
我定睛看去,馬上之人一身黑衣,卻是歐陽炎。
“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歐陽炎揮動手中的長刀,橫劈向蕭然。
蕭然身軀一震,急忙向後閃去,險險躲過那一刀。
歐陽炎也不進逼,隨即從馬上探下身來,伸出手拉住我的右臂,猛地一用力,便將我拉了上去。
歐陽炎將我放在鞍前,而後急催胯下的追風往前跑去。
此時大多數人已跟隨王世充去守城了,而其餘的侍衛又被受驚的馬匹所阻,歐陽炎揮舞著手中長刀,砍翻數十名侍衛,徑直往宮外去了。
坐在馬上顛簸得厲害,但我的神誌依然暈暈沉沉。我知道蕭然他們正在我們身後追趕,不時有暗器冷箭向我們射來。
追風是千裏挑一的好馬,跑得極快,且歐陽炎身手敏捷,抱著我在馬上左右閃躲,我們才沒有被暗箭所傷。
蕭然在身後大喊:“歐陽,快放下明,否則不要怪我手下無情了!”
歐陽炎哪裏肯聽,仍是抱著我拍馬急行。
蕭然見狀大喝一聲:“放箭!但萬萬不可傷了明!”
一時間隻聽“嗖嗖嗖”的聲響不絕,亂箭齊發。但我被歐陽炎緊護在懷中,所以並不知道那箭雨的厲害。
直到我聽到箭直刺入血肉的沉悶聲,這才驚慌起來:“歐陽,你受傷了麽?”
“我沒事……”歐陽炎吃力地搖了搖頭。但他身上不斷有鮮血汩汩地冒出來,“就算拚上我這條命,我也會帶你逃脫……”
“他要的隻是我。”我急忙叫道,“歐陽,放下我吧,否則你會……”
歐陽炎仿佛沒聽見我的話,仍是策馬飛快地往洛陽城的南麵奔去。
我記得這附近似乎有一處懸崖。崖下有河流經過,那河水與城外的護城河相通,順流而下,便可出城。但水流湍急,地勢險要,倘若從崖上跳下去恐怕一般人都會送命的……
很快,追風便跑上了懸崖。我驚詫地問道:“歐陽,莫非你想……”
“大哥,我們沒有選擇,隻能放手一搏了。”歐陽炎喘息著說道,“我隻能用這個方法擺脫蕭然的追捕……”
說罷,他抱著我,連人帶馬從懸崖上躍下。
我隻覺得腦中一片暈沉,而後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呻吟了幾聲,才徐徐睜開眼,抬眼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小河邊。
我試著動了動身子,全身一陣劇痛,骨頭都快散了。可是躺在我身邊的歐陽炎似乎比我更糟,他一身是血,靜靜地躺著。
我吃力地張了張嘴,用沙啞的聲音呼喚著他:“歐陽,歐陽……”
他卻毫無反應,仍是一動也不動。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我吃了一驚,不會是蕭然他們又追來了吧?
我抬眼看去,隻見一隊人馬由遠及近,正朝我們這邊過來,隊前飄揚著一麵大旗,上書一個大字-“唐”。
是唐軍……我頓時鬆懈下來。一陣眩暈襲來,意識又重新沉入黑暗中。
“明,明……”迷迷糊糊中,有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喚著我的名字,溫暖的大手輕柔地撫著我的臉頰。
是誰在叫我?
我隻覺頭痛欲裂,身子酸痛不堪,徐徐睜開眼睛,意識一點點恢複,立刻有一個熟悉的麵孔映入我的眼簾。
“明,你醒了麽?”他擔憂地伏下身看著我。
眼前的人正是秦瓊,再見他,恍如隔世,我居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我強撐起身子,摟住他的肩膀:“秦大哥……”
“沒事了,沒事了。秦大哥在這裏,我在這裏……”秦瓊伸手擁我入懷,而後輕撫著我的長發,“身子有何不適麽?方才你在睡夢中一直痛苦地呻吟著,做噩夢了吧?”
噩夢?這一切都隻是噩夢嗎?我清晰地想起,李世民被我刺中時眼眸中那抹無聲的痛,蕭然橫抱起我時那決絕的麵孔,歐陽炎的鮮血一滴滴落在我的衣襟上……這一切是如此地真實,不是噩夢啊!
“秦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我猛地抬頭看著秦瓊,語無倫次地問道,“歐陽呢?追風呢?他們都沒事麽?”
秦瓊解釋道:“我奉命從長安調來做秦王的副師,途經洛陽城,正巧看見你暈倒在河邊……”
“不,我不是問這個!歐陽,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少年……”我抓緊秦瓊的肩膀,“還有追風呢?我的那匹白馬……”
“明,你聽我說,”秦瓊輕輕握住我因慌亂而微微顫抖的手,“那個少年,還有你的追風,都身中數箭,在我遇見你們的時候,就已經……”
一聽這話,我隻覺得眼前一黑,險些又昏厥過去:“快帶我去!秦大哥,快帶我去看看他們!”
歐陽炎暴睜著一雙眼睛,靜靜地躺在榻上。雖然他身上的箭都已被拔出,但衣袍上仍殘留著觸目驚心的血跡,濃濃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追風一動不動地倒在冰涼的地上,光滑發亮的鬃毛已被鮮血染紅,而那奔跑如風的強健四肢,如今已僵硬如石。
“歐陽……追風……”
“傻小子,你真是傻呀……為什麽要這樣拚命地救我呢?我值得你這樣對我麽?”我咬著唇,努力控製著哽咽的聲音,“阿大他們,還有紅兒……他們都是為了我而死。我原以為,至少還剩你一人。如今,你卻也為了我丟了性命……你知道麽,我寧願自己碎屍萬段,也不願看著你們為我而死。”
“你們都為我而死,我……我竟是如此不祥的人……嗬嗬……”我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你們為我丟了生命……而我……我又為你們做過些什麽?”
“明……”一旁的秦瓊見狀,上前一步扶住我。
“不……”我揮開秦瓊的手,伸出手撫著歐陽炎的眉眼,“歐陽,你安心去吧,我會將你與紅兒安葬在一起,你放心吧。”
此時歐陽炎那雙不再有生氣的大眼,竟滑落一滴血淚。
我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動作。
“明,這是因為他在水中浸泡太久,”秦瓊隨即解釋道,“而這裏的溫度太高,所以屍水才會通過他的眼鼻流出來。”
“歐陽,你們的仇,我一定會報!所以,請你閉上眼睛,安心地去吧。”我伸手一撥,歐陽終於合上了雙眼,“那段互相扶持的歲月,還有你們的樣子,將永遠、永遠地烙在我的心上,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我轉身如遊魂般朝外走去。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刺骨的雨絲絲如針,仿佛紮在我的心上,冷,好冷……
我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尖。
疼,很疼,這不是在做夢。
可我希望這隻是一個夢,真的希望這隻是一個虛幻的夢。
我如何麵對為我死去的弟兄?如何去實現自己的諾言,為他們報仇?
我抱緊了雙臂。冷冷的風讓人有種深入骨髓的痛楚。
我真是恨啊!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愚昧天真,我恨自己自以為是,我恨自己有眼無珠,害人害己!
沉痛的悲哀與難以抑製的憤怒需要立刻宣泄出來,我猛地握緊拳頭,狠狠地朝一旁堅挺的樹幹捶下。
“砰!”一聲巨響,枝幹劇烈地搖晃,葉子片片落下,心中莫名地升起一陣快意。我隨即又擊出第二拳,又是一聲悶響,但竟不覺得痛。
一隻大掌橫伸過來,貼在樹幹上。原來是秦瓊用自己的手生生地擋在我的拳頭與樹幹之間。
秦瓊見我停住了,這才抽回自己的手,而後拉過我,以大掌包覆住我的手。
他細細地看著我的手,隻見指節上已經現出青紫的血痕,他歎息著低語:“明,你竟這樣傷害自己!”他撕下一片袍角,開始為我包紮傷口。
“明,別這樣,別這樣……”秦瓊將我的傷處紮好,而後輕輕地擁住我,輕柔地勸慰著,“你想哭便哭吧,就像從前那樣,痛哭一場。明日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我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揪緊了秦瓊的衣襟,埋到他的肩頸中,久久無法再抬起頭:“我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恨我自己……秦大哥,我真的好恨啊!”
“沒事了,沒事了,秦大哥在這裏,我在這裏……”秦瓊輕拍著我的後背,像在安慰一個哭鬧不停的孩子般撫慰著我。
“沒事,沒事了……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