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我低斥一聲,拚命掙紮著,但雙手卻被李元吉反剪在身後,雙腳又踏不著地,我已完全受製於他,“是你讓元霸舉錘罵天的吧?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的弟弟啊!”
“是,是我慫恿他舉錘罵天的。”李元吉剛硬的手指握住我的下顎,硬是扭過我的頭和他對視著,他在我耳邊低沉地笑道,“嗬……弟弟?他有當我是三哥麽?他不是我的弟弟,他隻是李世民的弟弟!”
“原來如此,元霸死了,世民也就缺少了一名得力大將,這對你無疑是有利的。”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從這一刻便要開始了麽?我悲憤交加,猛然大喊,“隻為了這些怨恨,你就可以不顧手足之情,眼看著他去送死?你太狠了!”
“我狠?我再狠,也沒有二哥狠!”李元吉陰沉沉地笑著,“你還有心思為他人討公道,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你想怎麽樣?”我心中一寒,李元吉結實的身軀緊貼著我的後背,有力的手環鎖住我的腰,他的企圖一目了然。
“不可否認,你確是我見過的最美、最特別的女子,也難怪他們各個把你當做寶一般。”李元吉的語調透著詭異,“我們李家的男人有個共性,若是看上的東西,定會不顧一切地得到手!二哥費盡心機也得不到你,因為他想你全心接受他,所以不想勉強你。我卻和他不同,不論你是否情願,這輩子你都得和我在一起!”
“嗬……別以為一切會如你所願!”我怒極反笑,“李元吉,你這輩子都不會得到你想要東西!”
“你自以為有了二哥做靠山,就不必怕我了是麽?”李元吉猛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我頓時痛得冷汗直流,“我告訴你,我是不會怕他的!”
“嗬……我和李世民早沒關係了。”我忍痛笑道,“你該忌諱的不是我和他的關係,而是在場的這些李唐將士。”李元吉一愣:“嗯?你這是何意?”“這些兵士都看見是你教唆元霸舉錘罵天的,若他們中有一人去向你爹或者世民告密,恐怕你就難以應付了。”我轉頭瞥了他一眼,“當務之急,你還是趕緊想辦法封住他們的嘴吧,否則,等回到長安,你爹第一個饒不了你!”“哼,多謝你提醒我!”李元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放你走的!”“恐怕這也由不得你。”我這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秦瓊他們很快就會趕上來救我,失去了元霸,你還能有多少勝算?”“你……”李元吉的眼中殺機立現。“你若不想讓奪來的玉璽再度落到李密手中,就趕緊把我放了,快馬加鞭回長安去。”我也不鬆口,仍是步步緊逼,“放了我,秦瓊他們自然就不會再追趕了。”“算你狠!”李元吉悻悻地吼了句,放開了鉗製我的手,“此次我先放了你,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絕不會再放過你!”“哼!”我根本不把李元吉的威脅放在眼裏,一把推開他,腳下微微用力,身子躍起,便落到了追風的背上。“走!”李元吉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下令,隨即掉轉馬頭,帶著大軍撤走了。我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仰天長歎一聲,騎著追風慢慢地往回走,才走了一會兒,就見秦瓊、程咬金領著一隊輕騎,迎麵飛馳而來。“明,你沒事吧?”秦瓊拉緊韁繩,停住馬匹,關切地問道,“方才你也不說清楚有何事,轉身便走,害我擔心不已。”我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對不起,秦大哥,害你擔心了,我沒事。”“你……”秦瓊看著我,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什麽也沒問,隻輕聲說道,“你沒事就好,我們走吧。”“嗯。”我頷首,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了。
今夜迷離的夜色中,毛毛細雨淅淅瀝瀝,雨滴斷斷續續地從屋簷上滴落下來,叮叮咚咚。秋風秋雨愁煞人,陰雨綿綿,連心情都無法放晴。來到金墉城已經有些時日了,我卻怎麽也開朗不起來。夜已深了,我卻依然難以入睡,靜靜地坐在石欄上,心思紛雜猶如這細雨。那雨水敲打著石階,仿佛也打在我空蕩蕩的心上,水花四濺,連心緒也是破碎的。我低頭看著手中的那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這是在晉陽時李元霸舉鼎贏回給我的。那玉依然溫瑩潤澤,無任何瑕疵,但人卻已經不在了。
李元霸的一生簡直是個神話,他雖然麵色蠟黃,矮小瘦弱,但卻力大無窮,兩臂有扛鼎之力,打遍天下無敵手。他總喜歡把錘子放在肩上,歪斜著小腦袋看人。他的眼中透露著無法掩飾的純真,似乎永遠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我仍清晰地記得當年相處的日子,那個莽撞粗魯的男孩以稚嫩的少年心,掬捧出天真無邪的情意,他稚氣卻堅定的聲音仍在我耳邊回蕩……“明,你對我真好。”“我很喜歡你啊,所以就親你了。”“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明,我也是喜歡你的,你留下來好不好?”“有什麽不一樣?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然後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開了。”“元霸……”我低低地叫著,心中忽然一陣抽痛,眼淚奪眶而出。好一會兒,我平複了情緒,擦掉臉上的淚水,順穩了呼吸,將玉佩收回衣兜裏,指尖卻觸碰到一個硬硬的紙團。掏出一看,正是宇文成都那天交給我的那張藏寶圖。宇文成都……他對我的情意,我不是不知道,卻始終無法回應。我是敬重他的,我對他那不同於親情和友情的牽掛,撕痛了許多個日夜,卻又仿佛與愛無關。我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多情還是無情。有些人,一旦相遇,就會相見恨晚;有些人,即使是同床共枕,也會形同陌路,咫尺天涯。也許這就是命運,這便是緣分。
宇文成都雖然已去了,卻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了我。這藏寶圖我該留著還是交出去?如果留下,我要用這寶藏做什麽呢?如果交出去,我又該把它交給誰呢?
雨漸漸小了,風過處,就僅剩綿綿雨絲了。
忽然,一陣如清風拂麵的笛聲和著幾不可聞的雨聲悠悠傳來,像是在低語,也像是在傾訴,時而清亮時而沉緩,低吟淺唱,纏綿悱惻,忽高忽低,忽輕忽響,幾個盤旋之後便徹底地低沉下去,極低極細,低到了極處,笛聲中似乎藏著訴不盡的綿延苦意。
我靜靜地靠著廊柱,心底的千種苦痛、萬般哀愁,一切的雜亂思緒似乎都隨著這笛聲緩緩飄散,化入風中,融入雨中。意識有些飄然,我陶陶然地忘了自己,甚至忘了身後的萬丈紅塵,忘了所有的一切……
笛聲悠悠,細雨綿綿,若有若無,最終一切歸於平靜。我徐徐抬頭看去,長廊的另一頭站著一個男子著白色毛衫,玉樹臨風,不能用好看來形容,他卻絕對當得上那一句:溫潤如玉。能把白色穿得如此飄逸、如此出塵,除了李世民,他是第二人。我微笑看著他:“伯當大哥,你也睡不著麽?”王伯當慢慢走近,雲淡風輕地笑著:“不,我是專程來為你解悶排憂的。”“嗯?”我疑惑地問他,“解悶排憂?你知道我有什麽憂?有什麽愁麽?”“深夜聽雨,這是一種意境,亦是一種情懷,是一種對靈魂的洗禮和淨化。”王伯當在我身邊坐下,“一個人心緒平靜地去聽雨,那就是恬適和樂趣;而當一個人心煩意亂,甚至滿懷惆悵的時候,這雨聲如何聽都隻會令人更煩、更亂、更困惑。雨聲沒變,隻是聽者的心境變了。”
“王伯當就是王伯當,如今仍如此透徹地看透我的心思,確實是我的知己啊。”我先是一驚,而後長歎一聲,“坐看庭前花落處,臥聽碧荷夜雨聲。如此意境,如此閑情逸致,在喧囂紛爭、忙於算計、滿身血腥的亂世中已無法找到,再清越的雨聲也不能感動那些在權利的誘惑下日益醜惡的心靈。”
王伯當撫了撫手中的玉笛:“但你仍想在瀟瀟的細雨中覓得屬於自己的一方天空,所以才會靜靜地坐在這裏聽雨,是麽?”“是的。人們總以為秋夜就是淒風冷雨,無情的風雨似乎已成秋的標誌,其實這秋雨也是有情感的。”我點點頭,偏頭看著王伯當,“謝謝你來開導我,伯當大哥。”
“明,太善良的結果就是負擔太多。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能控製的,不必在意那麽多,逝去的總會逝去,但求無愧於心,那便夠了。”王伯當拍了拍我的肩,“這些日子你總是鬱鬱寡歡,叔寶很擔心你呢,但他又怕自己口拙,不知道該如何開導你,所以才找我來陪你說話。還有你帶來的那些兄弟,也同樣為你擔心呢。”
“唉……讓大家這樣為我操心,我真是罪過呀!”我帶來的兄弟?我愣了下,這時才想起蕭然、紅兒他們,這些日子我整日渾渾噩噩,確實是疏忽了他們。我先是歎了一口氣,而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嗬……伯當大哥,你果然不負眾人所托,確實是個好說客,我現在心情好多了。”王伯當也笑了,見我一直望著他手裏的笛子,便問道:“明,是否有興致學吹笛呢?”“我?我不行的,我是個音樂盲,一定學不會的。”我趕忙搖頭。“吹奏樂器,並非全靠天分,最重要的是後天的努力。”王伯當將笛子塞到我手中,“我可以教你,來,試試。”
“哦……好,那我就試試……”我遲疑地拿起笛子,放到唇邊輕輕一吹,卻隻發出嗶嗶幾聲悶悶的聲音。我不服氣,憋了口氣又使勁吹了起來,結果那聲音尖銳難聽得可怕,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起雞皮疙瘩了。
“嗬……”王伯當隨即轉過頭去,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他一定在強忍著笑意。“你的笛子太劣質了!一定是次品!”我大窘,把笛子扔還給他,“哼!吹出的聲音怎麽像放屁一樣,真難聽!我不吹了!”“哈哈哈……”放肆的笑聲忽然響起,卻不是來自王伯當,而是程咬金,他大搖大擺地從樹後轉出來,身後還跟著秦瓊、單雄信和羅成。“明,你吹的那聲音可真是天籟啊!”程咬金嬉皮笑臉地說著,“我們原本還想在樹後多躲一陣的,可惜都被你這魔音給震了出來。”“你們……”我頓時惱羞成怒,撲上去作勢要打程咬金,“原來你們蛇鼠一窩,就等著看我笑話,太過分了!”程咬金一邊上躥下跳一邊誇張地叫著:“救命,救命啊!要打死人啦!叔寶、老單、小羅,快救人啊!”秦瓊和單雄信還有羅成隻在一旁笑著,卻不插手,“咬金,你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明,別氣,別氣,”王伯當趕忙上來勸解,“看你這些日子總是悶悶不樂,我們也是擔心你,才……”“哼!”我收手站立,表麵上我仍是憤憤不平的表情,但心裏卻是一暖。雖然李元霸和宇文成都都離開了,但還有這麽多關心愛護我的親如兄長的朋友呢!“不氣了吧?”程咬金見我住了手,便拍了拍我的肩,“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老想著那些不高興的事,活著太累。”“嗯……”我垂目點頭。程咬金見我點頭,猛地一拍大腿:“想通了就好。來,陪程大哥去喝酒,幾杯下肚,那就真的什麽煩惱都沒有了!”“等,等一下!”什麽,要喝酒?那不是要我的命麽?我大驚,剛想推辭,程咬金卻攬著我的肩,扯著我往外走去,根本沒有給我開口拒絕的機會。“秦,秦大哥!伯當大哥……羅大哥!單大哥……”我轉頭向眾人求救,可惜他們都視若無睹。“你們這群見死不救的混蛋!”我隻能怒罵一聲,任由程咬金拖著,在心裏不停地哀號:這下死啦死啦地!
日子不緊不慢地又往前滑了一段,我和瓦崗的這幫弟兄混得是越來越熟稔了。一日,有兵士來報,竇建德點齊兵馬,正朝金墉城進發。李密立刻召集眾人到內堂去共商大事。“我們與竇建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此次貿然越界,不知是為了何事?”李密開口問道。王伯當率先說道:“他點齊兵馬,氣勢洶洶,恐怕來者不善。”“此次他們的將領是何人?”單雄信皺眉問道。
秦瓊答道:“據兵士來報,劉黑闥為大將軍,而竇建德的女兒勇安公主也就是竇線娘為監軍正使……”秦瓊話未說完,就聽“啪”的一聲,羅成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