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愛跪多久就跪多久吧!我不管了!”我不想多費口舌,縱身一躍,跨上追風,無可奈何地衝著後麵的人喊道,“我趕著要去辦事,你們也早早散了吧。”黑衣男子起身快跑幾步,攔在馬前:“我們不求其他,隻求公子能夠收容我們。”“收容你們?”我哭笑不得,我自己都險些無處可去,哪還有能力去收容別人?“你們年紀尚輕,不要老想著謀奪天下之事,還是專心學門手藝,老實回家去過日子吧。”
“先前隋室殘暴不仁,致使天下離亂,民不聊生。而後宇文化及殺了楊廣,楊廣一死,天下百姓本想應該可以轉禍為福,改辱為榮,不料這宇文化及也是一個暴戾之人。”黑衣男子說道,“他逼勒少帝,殘虐不堪,淫亂後宮,各路反王紛紛扯義旗起兵除暴,四處拉尋壯丁以廣大隊伍,中原烽煙再起,殺戮叢生,我們依然無法過上好日子,留在家裏也是生計四絕,橫豎都是沒有活路,不如狠下心,拚著性命去做盜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我先是點頭,而後搖頭:“這倒也是條出路,那你們去便去,跟著我做什麽?”“我們這些人雖然有些力氣,但聚集在一起怕也隻是烏合之眾,難成大器。”黑衣男子走近我身旁說道,“而公子有勇有謀,眾兄弟都是服你的,願意誓死跟隨。倘若你肯做我們的首領,何愁大事不成?”
“不行!我不能這樣做!”我斷然拒絕,看他們還想再勸解,不由厲聲道,“你們若再苦苦相逼,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拍馬離去了!”沒錯,如今天下是大亂了,百姓苦無活路,這裏成群,那裏結黨,漸漸地聚集起來。有幾個亂世英雄便把亂民搜集成隊,割據一方稱王稱霸。像李家父子占據了長安,竇建德在漳南作亂,羅藝總管北方,王世充在洛陽猖狂,瓦崗寨有李密聚義,西北有劉武周稱雄……但這些人裏最終統一天下取得江山的卻隻有李家,其餘的不是死就是降,都沒什麽好下場。而我隻是二十一世紀一個普通的女孩,在這樣的局勢中,自保都成問題,怎能妄想當盜賊頭,去和那些梟雄一爭天下呢?
眾人被我一斥,倒是靜了下來。“公子……”一個弱弱的女聲傳來,我抬眼一看,原來是剛才被我救下的那個女孩。我柔聲道:“你怎麽還留在這裏?趕緊去尋你的家人吧。”“我,我……”女孩看著我,雙膝一軟,忽然跪在了馬前。“你,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我一驚,趕忙翻身下馬,將她扶起。這時我才看清她的樣貌,她大概十六七歲,身子瘦弱,眉目清秀,雖說不上沉魚落雁之貌,卻另有一種嬌憨之氣,看著倒是楚楚可憐。“他們是來這捕蛇的,”我又問道,“你一個女孩家,為何會一人出現在這荒野中?”“公子,我……”女孩隻看著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是被選中的祭品。”小眼睛的年輕人答道。我一愣:“祭品?”“嗯,對,因為平日裏這大蟒是不會輕易出現的,必須找一個誘餌將它引出。”黑衣男子說道,“而她就是被選中的祭品。”我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女孩是被你們選中,然後送給這大蛇吃的?”“是。”“你們還有沒有人性啊?”我聽了之後火冒三丈,“雖說是為了捕蛇,但你們十幾個大男人,居然就這樣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往死路上推?難道你們就隻會欺負女人麽?”“倘若我們不這麽做,哪能將這大蟒引出?為了大夥的安全,總要有人犧牲。”黑衣男子不以為然,“而且我們沒有強逼她,是她自願的。”“為什麽呢?”我回頭問那女孩,“你為什麽心甘情願來做祭品呢?”女孩張著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我,哽咽著說道:“我,我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無牽無掛,就算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什麽大不了的?在你們眼中,人命真的就那麽不值錢?如同草芥一樣?”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難道你們不知道,人命是最寶貴的,沒有人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包括那人自己,輕視生命是最愚蠢的行為!”
“在這樣的亂世裏,兵荒馬亂、天災人禍,人命能值多少錢?”小眼睛的年輕人訕笑道,“像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更是爛命一條。”
“人沒有貴賤之分,且每個人都隻有一條命,正因為隻有一次,所以絕不能浪費。”我長歎一聲,頗感無奈,看來我與他們最大的差別就是生命價值觀的不同,這是一千多年曆史所帶來的隔閡,一時半刻是無法消除的,“人命是最寶貴的,不能有任何損毀,必須把每一條生命都救下來。”“我們也是迫於無奈,”黑衣男子的口氣軟了下來,“因為實在沒有其他辦法,我們隻能出此下策。我們知道錯了,往後不會再這樣了。”“唉……”我已無話可說,隻能再歎。“公子,今日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女孩拉著我的袖子,哀求地看著我,眼中似乎立刻就要流出淚來,“我隻身一人,在這樣的亂世怕是難以存活,求公子一定要將我帶走,我願意為奴為婢,一輩子伺候公子。”
在這樣的年代,女人似乎生來就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素,所有的規則製度,都不會以女人的存在作為標準的。女人身處在這樣的亂世中,完成身不由己,必須苦苦地掙紮,經曆殘破不堪的人生。
我這人一向吃軟不吃硬,而這個秀美柔弱的女孩又在我麵前含淚哀求,我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隻怔怔地看著她,不由自主地說道:“好,那你就和我一起走吧……”“多謝公子!”女孩立刻磕頭答謝。“快起來。”我忙又把她拉了起來,“你叫什麽名字?”“我叫紅兒。”“紅兒?”我輕笑起來,撫了撫她的發,“那,我們走吧。”“公子,你怎能厚此薄彼?”那個黑衣男子有些惱了,見我要走,他伸手扣住我的肩膀,想拉住我。“喝!”我清嘯一聲,手腕向外一翻,反扣住他的手,左腳朝前一跨,使出擒拿手的招式,身子一轉,再輕輕往前一送,已將他摔在地。“公子,我沒料到你是這樣的人!”黑衣男子雖然摔倒在地,但口氣卻很強硬,“我以為你是個有抱負的人,一定不會甘於平庸的一生,而今你居然為了一個女子,棄我們於不顧。”
“你……”我斂起眉,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燃燒著不安分的火焰,那是男人與生俱來追求夢想的光芒。對男人來說,有時勝負就是一場賭氣,權力亦是一種證明。隻有錦袍玉帶加身,權力在手,那顆頭顱才可以昂得更高。
我呆望著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忽然劇烈地一震,我不由蹙眉冥想。
在二十一世紀,我有追求的夢想,有不滅的心誌,有執著的信念,而今,我究竟是為了什麽穿越時空?來到這個世界後,我看到的是不平,心中湧動的是不安。身處亂世,必要有所為,難道我真的要困守在方寸之地,碌碌無為,終此一生麽?不,人隻要活著就必須掙紮出一片新境界,去證明自己,去戰勝自己。人生隻有一次,我絕不能因為自己是女子而放棄尋訪天下的機會。也許此時我隻是一個自以為成熟有足夠能力去戰場搏殺的孩童,希望能把天捅個窟窿,把地踩條裂縫。雖然頭破血流、渾身傷痛,但絕不會後悔,反而會感到心安。
“你叫什麽名字?”想著,我猛地扯過黑衣男子的衣襟,將他拉到眼前。“我,我叫蕭然。”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驚喜地睜大眼睛,“是你,小哥哥!”“嗯?”我一愣,“你認識我?”“小哥哥,是我啊!”蕭然反搭著我的肩膀,高興地叫道,“你還記得在晉陽的一個雪夜裏,給過一個小乞兒二十兩銀子麽?”
“晉陽……雪夜……”借著月光,我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皺眉苦想,腦中靈光乍現,想起在我生日那天,曾經和李世民去逛市集,那時確實遇見一個小乞兒,我還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他。“是你!原來是你!沒想到才一年多沒見,你居然長得這麽高了!”那時他又瘦又小,還比我矮一些,如今居然高出我半個頭。一個男孩要長成男人,原來隻需要一年的時間。
“是我。我拿了你的銀子立刻跑回去找娘親,可惜她已病重,最終還是去了。”蕭然臉上喜悅之色慢慢退去,“而後我一個人遊手好閑,到處遊蕩,渾渾噩噩。”“小哥哥,你還記得我麽?”邊上那個小眼睛的年輕人看著我們,突兀冒出一句,“你還記得我麽?”“啊?”我頓時怔住,呆呆地看著他,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趕忙說道:“我在江都偷了你的荷包,你非但沒有怪我,還分了一半的銀子給我,最後為了救我,還被那個將軍打傷了。”“你就是當時那個男孩?你叫什麽名字?”我將他從頭到尾詳細地瞧了一遍,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歐陽炎。”他看著我,不無感慨地說道,“當日我眼看著那將軍把你抱走,卻幫不上半點忙。要不是有你,我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但我卻沒有上去救你,真是慚愧。”
“沒關係,事情不是都過去了麽?”我拍了拍他的肩。難以置信,這兩個孩子眨眼的工夫居然都長得這麽大了,反觀我自己,好幾年過去了,不但模樣沒什麽變化,連身高都沒再往上躥了,就一直停在一米六九,不上不下的,看著反而要比他們小許多。
“哈哈哈……”我們三個對看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這真是可怕的巧合,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定數?蕭然鄭重地說道:“小哥哥,事到如今,你更不能拋下我們了。”“嗯……”我一挑眉,與其放著他們自生自滅,不如將他們帶走,安置在瓦崗寨,說不定日後還能有一番大作為。“好,你們如果願意跟我,那便跟來吧。”我抬頭看了看天,牽過追風,朝前走去,“天色已晚,我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好趕路。”“是,大哥。”他們並沒有異議,都跟了上來。“大哥?”我怔了怔,這稱呼怎麽聽著這麽別扭,“你們多大年紀了?”蕭然答道:“十七。”歐陽炎答道:“十七。”紅兒答道:“我也十七。”其餘人也紛紛報上姓名年歲,大都二十歲不到,其中以十六、十七歲的居多。我不禁咋舌,怎麽都十七啊?我卻十八了,看來我這大哥想不認都不行。
我們一行人日夜兼程,向江都趕去。
眼看著快到江都了,首先接獲的戰報是眾王都已聚集甘泉關,唯獨李家兵馬遲遲未到。而宇文化及已派遣宇文成都到潼關拒敵,江都沒剩多少人馬宇文化及聽到十八路反王由甘泉關殺奔前來,就隻留下兄弟宇文士及守城,自己則帶了蕭後與那些宮人,連夜逃奔,入淮而去。
我隨即明白,這李世民已經率兵去攻打潼關了,他對如今天下大勢看得明白,若想逐鹿中原,潼關自然是第一要塞,一旦將此占領,便可西控晉陝,緊扼長安咽喉,無論將來誰得了天下,都將受製於潼關。而那些反王齊聚江都,必有一番惡鬥,等他們耗到兩敗俱傷的時候,李家作為第三者,便可以逸待勞,坐收漁利了。應該說,李世民比起其他爭奪天下的王侯,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無怪乎最終得天下的人是他。
我也不遲疑,立時拍馬進了甘泉關,將蕭然他們甩在後頭。才入宮殿,廝殺聲、吼叫聲、慘叫聲便不絕於耳。宇文士及自知抵擋不住,早已開城投降,各路兵馬便大搖大擺地闖入宮殿,他們混戰在一起,看誰能取得傳國玉璽,誰就能為眾王之王。
激烈的廝殺持續著,人影不停交疊,刀光劍影交錯,兵器相撞的清脆響聲不絕於耳。所有人唯一的目的就是盡量殺死身邊的敵人,倒下去的人,他們麵孔扭曲,張大的嘴似乎仍在發出著駭人的吼叫。宮殿裏血肉橫飛,屍陳滿地,血流成河,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悄然遠去。我呆呆地立在一旁,望著眼前這血腥殘殺的場麵,心中一片茫然。權力,自古以來是人們爭奪的最重要的東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旦擁有權力,幾乎可以支配一切,所以人人都想坐上那統治江山的寶座。血流成河,不顧親情,不講人性……不知有多少人為此付出了生命。權力的爭奪從來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也許這就是人性中最殘酷最無情最殘忍的一部分。為了權力,為了欲望,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心靈扭曲變形,視人命如草芥。我自認做不到這點,也希望自己永遠也學不會。我正胡思亂想著,冷不防一個明黃色的包袱當頭砸下,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沉甸甸的一個長方形包袱,這是什麽?“小子,快把玉璽交出來!”一個粗野的男聲傳來。玉璽?我手裏拿著的是就是傳國玉璽?我大吃一驚,抬頭看去,一個威猛的漢子正朝我撲了過來,一柄大斧隨即便劈將下來,“呼呼”有聲,足見力道之大,若被它劈中,我肯定會變成兩半。我腳尖一點,立即朝旁閃去。我還來不及拔出長劍,那大斧又橫掃了過來,我側身一讓,險險避過,那斧正掃過我的腰腹,雖然沒有傷到我,但斧頭激起的勁風還是讓我感覺冷颼颼的,被斧尖掃過的地方有些麻痛。我一翻手,摸到劍柄,長劍立刻脫鞘而出,頭頂忽然一涼,那大漢的斧頭已當頭劈下。我無奈,隻得舉劍去擋,“當”的一聲巨響,濺起少許火花,震得我連退三步,虎口開裂,鮮血迸出。那漢子咆哮一聲,掄起大斧,又攻了上來。我心想,這下要糟,這漢子如此厲害,怕是要抵擋不住,隻得縱身躍開,朝後退去。他一斧又劈了下來,但卻和剛才劈我的第一招一模一樣,我便輕鬆躲開。那漢子舉斧再劈,卻仍是和前幾招相同,並無其他厲害的招術。我從容躲過,心中的忌憚頓時少了大半,莫非他就隻會那三招?三板斧……他是程咬金?而那人見久攻不下,也急了,朝後大喊一聲:“老單,這小子挺厲害的,快來幫忙!”話音剛落,一個穿棉布袍的高大男子便從後麵撲了上來。我隻覺眼前一花,一柄槊又快又狠地朝我的麵門刺了過來。我側頭倏地一躲,雖是躲過了,耳邊的幾縷亂發卻已被削了下來,再抬眼,棉布袍的高大男子舉著槊又向我的胸口刺了過來,我橫劍一擱,立時被震退好幾步。我腳下踉蹌,尚未站穩,那槊便已奔我的咽喉而來。我在心裏哀號一聲,我命休矣!“雄信,不可傷她!”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來,那槊便險險地停在半空中。灰色的人影一閃,我已被來人緊緊護在懷中,我驚魂未定,趕緊抬頭去看,不禁又驚又喜:“是你!”